阮琉蘅正準備好好教導徒弟的一番長篇大論被噎住,她麵對被教歪的夏承玄有點束手無措,在阮琉蘅的修煉歲月裏,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忤逆,然而這忤逆卻……卻居然不讓人討厭!


    她縱然修了天演術,明了心境,修了本真,也一時沒辦法做出應對。


    該去給他個耳光!


    她的確這麽做了。


    “啪”的清脆一聲,讓她和他都冷靜了下來。


    阮琉蘅欲蓋彌彰地以為自己解決了問題,夏承玄卻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緊。


    兩個人又重新麵對眼前幾乎看不到出路的汪洋。


    夏承玄無辜道:“這裏跟我沒關係,我醒過來之後,就已經身在此處,這片海也不會再因我的記憶而變化,應當是已經出了幻境,隻是這海麵竟無法潛入,似乎有結界在阻擋外界的探入。”


    阮琉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如今他們受飛行禁製,竟然還能平平穩穩地站在海麵上,這本就不合常理。


    “應該想辦法突破海麵。”她皺眉道。


    夏承玄抽出冰劍,說道:“我得的新神通,也許能幫我們找到業火熔爐。”


    阮琉蘅眼睛一亮,問道:“什麽神通?”


    夏承玄卻賣了個關子,隻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阮琉蘅微微側過臉,握住了他的手。


    “這海裏,恐怕不尋常,你看海麵之下……”他道。


    她看向海麵,發現海中還有隱隱有魚類在遊動。


    夏承玄繼續道:“你的劍上有真火之力,試試看能不能引出下麵的妖獸。”


    阮琉蘅抽出焰方劍。


    這裏可不是夏承玄的識海,阮琉蘅揮出劍意時毫無心裏障礙,她一劍戰向海麵!


    但是海麵卻紋絲不動,她的劍意如同劃過堅硬無比的鏡麵,隻留下淺淺一道痕跡。


    但他們都感覺到靈力的變化。


    如果阮琉蘅和夏承玄還能禦劍飛行,便會發現他們身下,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快速向海麵衝來。


    隻憑修士的直覺,他們也意識到了不對,海風、靈氣、水紋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麽正在醞釀?


    兩人心意相同,對視一眼後,齊齊向後退去。


    隻退了幾步,便隻聽得一聲巨大的浪花響動,在他們剛剛站定的地方,一條金色巨魚破出海麵高高躍起,它身上的金色鱗片在陽光下發出七彩虹光,但那魚的眼神卻帶著殺氣,在空中看到了他們,趁著一躍之勢,向二人衝了過來。


    “橫公魚!”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都想到了複寥真君的那條喜歡夜間瘦身的坐騎,但眼前這條明顯是兇神惡煞之輩,橫公魚原本就是海中霸主之一,肉食,能吃人。


    來不及多想,夏承玄摟著阮琉蘅的腰,向前急衝,一頭紮進橫公魚剛才破出的海麵,他甚至還有餘力迴身,以冰劍發出一道玄冰之力,瞬間冰封了海麵,那橫公魚撞在冰麵上,尾巴不停地拍打冰麵,肥碩的身體打著滑,不知道滾出去多遠,還發出“嚶嚶”的哭聲。


    ☆、第3章 .29發|表


    海水冰涼,水壓之下,讓人覺得這無邊無際的空曠正在汲取你的靈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撐起靈力罩,卻被身邊的夏承玄扯了過來,他另一手迅速掐訣,眉間一道白光閃過,一層寒冰屏障隨著法訣升起,迅速結成一個透明冰殼,將兩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靈力罩,這種以靈力抵禦外力的法門其實非常消耗靈力,有其他法門的時候,修士都不會用靈力去做這種防禦。


    夏承玄於水中無障礙,他用了個小法訣將冰殼內的海水吸幹,兩個人又分別將身上的衣服弄得幹爽。


    “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問道。


    夏承玄輕輕敲了敲冰殼,對堅固度比較滿意,對她道:“這神通是衍生自一門低階結界術,此結界術勝在消耗靈力極少,且施展起來也隻有一丈左右,我修習的時候並沒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後,這冰殼看上去是一層屏障,實則是結界,可防,可禦,”他掐訣,一道微光自冰殼上閃過,本來懸浮在海中的冰殼便迅速向海底潛去,“倒是勉強可以幫上忙。”


    結界術因其消耗靈力小,比靈力罩高一個層麵,又因其便於施展,又比陣法高一個層麵,正是因為如此,結界術在各類防禦法門中,都是最優選擇。


    隻可惜結界術極難修煉,它需要不僅需要靈性,還需要修士掌握空間法則,從古至今,也隻有擁有冰靈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獨厚的修習結界術資本,他們修煉的法門本就善於封鎖,在領悟結界術上,比其他靈根的修士要快幾倍。


    阮琉蘅服氣,夏承玄有這樣的機緣,她甚至比他本身還要高興。


    “不愧是冰靈根,這樣的結界術,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呢!”


    夏承玄被誇得扭過頭去,隻道:“也沒什麽,略實用一些罷了。”


    阮琉蘅卻已經將注意力轉為上方,她外放神識,感應到了天空中北極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時間。


    “已經過了三日,現在是午時。”她神色有些凝重。


    “這片海無論是鏡內世界的本體,還是幻象,出路應該都在海底。”


    “你專心禦使結界,如有妖獸,我來解決。”阮琉蘅道。


    大部分結界術一般都有遮蔽神識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結界例外,阮琉蘅神識放開時,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結界一樣,沒有受到阻礙,是因為不能阻止,還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識地又忽略了這個問題,握著焰方劍,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鏡內世界的海底,與通常意義的海完全不一樣。


    有光。


    在陽光已經無法照射到的深海,有無數會發光的珊瑚,甚至還有亮晶晶的小魚群從他們身邊遊過,大隻的紅色水母淡然地遊蕩,一些色彩斑斕的魚緩慢地挪動著。


    當海水有巨大波動時,遠遠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獸靜悄悄地遊過,張開巨口吞進無數魚蝦,卻是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也有長著一口利齒的妖獸,看上去如同海中惡霸,卻隻是張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樂乎。


    還有長長的海蛇,用尾巴卷著各種各樣的礁石、珊瑚,在某一處辛勤地搭窩,像人一樣,還會築起院落,用海帶和貝殼給屋子做裝飾。


    他們潛了很久,除了最開始那條堪稱猛士的橫公魚,海底的其他魚類或是妖獸都和善得緊,完全不像前麵咄咄逼人的隕石陣和幻境,讓阮琉蘅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


    虛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緊張得多,這是他剛剛學會的神通,還不算穩定,隻能專心禦使冰之結界,偶爾還以丹藥補充靈力,竟是連跟阮琉蘅閑聊都沒顧上。


    阮琉蘅一邊護法,一邊以天演術推算時間,最後一次能感知到北極星時,已經是第八日的辰時。


    失去北極星之後,時間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嚴峻,可是看到旁邊已經用空了數十瓶丹藥的夏承玄,她卻什麽都不忍心說。


    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業火熔爐和長寧神君,那麽他們隻能等十日後真寶元君打開通道,屆時長寧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開一瓶丹藥,恢複了靈力之後,才察覺到她臉色不對,於是問道:“時間已經不多了嗎?”


    阮琉蘅輕聲道:“還有不到兩日的時間……我們潛入得太深,我已經感知不到北極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內心強大的修士,在沒有盡頭的深海中,也有一絲隱藏在潛意識背後的彷徨。


    業火熔爐究竟在哪裏?還要遊蕩在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視他們的海獸不會給出答案,這片詭異熒光的海也不會輕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隱隱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麽重要的細節,那些有關業火熔爐的傳說,與他們現在麵對的局麵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寶元君最後對他們說的那句話——


    “越是無常,便越是生機所在;越是虛妄,其背後,便離心中的真實越近……”


    無常、虛妄。


    她眉頭緊鎖。


    ※※※※※※※※※※※※


    真寶元君看了看天,他臉色有些蒼白。


    鏡外世界越發猙獰起來。


    天上的魚群已經不是曾經無害的麵貌,它們的雙眼血紅,身上不停變幻著顏色,在空中組成一些不規則的圖形,像是陣法,又像是圖騰……哪怕隻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為的真寶元君,也會為之目眩神迷。


    這是一種兇相。


    他麵前的千澤之陣已隻有身前方圓一丈,那些藏在火樹銀花中的妖獸,比之前大膽了許多,竟也時不時地過來挑釁陣法,它們形狀醜陋,但每一隻都有化神期的修為,如果不是懼怕真寶元君的劍意,恐怕早就圍攻上來。


    長寧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經開始沙化,右臂已經不見,左肩也開始慢慢消失。


    真寶元君已經不去想他當時告訴長寧,無常小鏡機緣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他是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長寧、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鏡內世界,他也要求得一個晉階大乘的機會!


    因為人間,不知還能維係多久這虛假的太平。


    瘋狂追求晉階的法門,不止他們在做,所有準備與魔修開戰的宗門,想必已都有覺悟。而太和,是其中壓力最大的。


    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季羽元君。


    人間無渡劫,那麽便隻有“太和初開”劍陣能與渡劫期魔尊一戰。


    整個修真界都在注視著太和。


    為了讓長寧神君入無常小鏡,他們一路行過來,哪怕是最窮困的宗門,都會說上一聲“任憑君自取”。


    ……


    真寶元君握緊了手中的劍。


    就算失敗,他……也不會去拚命。


    因為即便是晉階無望的荼蓮元君和華陽元君,都在用各種秘術吊著壽命。


    他們的戰場,還未開始。


    ※※※※※※※※※※※※


    不知又下潛了多久,感應不到北極星後,兩個人就徹底失去了時間概念。


    夏承玄身邊的丹瓶越來越多,他知道現在不是講究節約的時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巔峰時期的靈力,等到封印業火熔爐時,就會更吃力。


    修士已經感覺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樣涼。


    他握緊了她的手,那樣白皙柔弱,他拇指撫摸過她的手背,隨後便不敢再去碰觸,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膚。


    這種憐愛到骨頭都疼痛的感覺,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劍修,連大乘期的龍都能屠掉。


    他語氣故作輕快地說道:“你別多想,真寶元君不是說過,業火熔爐也曾經刹那間出現在人麵前嗎?也許是機緣還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將神識放擴展到極限,希望能感受到長寧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寶元君的所說的“無常”和“虛妄”,就越覺得這片海不簡單。


    她聽到夏承玄這麽說,下意識地迴道:“你說的是,要不是那條橫公魚,我們還進不了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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