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劍修是在築基期之前就領悟到劍意的?大部分弟子在築基期以前隻用練習劍或木劍,像他這種自己凝出武器來的光棍做法,真是前所未見。


    而且他以為築基是大白菜麽?十年築基,在太和談不上史無前例,但放在修真界也是嚇死人的速度。當年紅湄八十年築基,棲遲因傷過經脈,足足用了一百三十年才築基成功,她自己則用了三十七年。


    真是個……不知足的混小子。


    這邊夏承玄仗著身體素質好,已恢複了大半力氣,一把抱起阮琉蘅,走出閉關室。


    外麵春光正好,夏涼早已等在門外,嬌嬌卻還在旁邊的桃花枝上酣睡,毛茸茸的尾巴勾著一瓣小小桃花,漾起了帶著桃花香的暖意。


    ※※※※※※※※※※※※


    雖然劍修對於受傷都很淡漠,傷筋動骨更是家常便飯,每年太和都會從衍丹門購入大量傷藥分派給宗門弟子,但傷藥總是顯得供不應求。因為劍修少有人修習煉丹術,這種耗時巨大,極需要耐心的術法會占用他們大量的修煉時間,而且劍修大多很清苦,滿身傷也多是靠——硬抗。


    阮琉蘅覺得自打突破元嬰中期出關,在丹平城收了夏承玄之後,身上大傷小傷不斷,饒是有師兄和南淮道友的補給,儲物袋裏的傷藥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她正在收拾儲物袋,將一枚丹藥鄭重用玉匣收好後,丟掉幾十個空瓶,看著剩下不到三瓶的丹藥發愁。


    果然還是硬抗最省事。


    正這麽想著,被璿璣花肆虐後的心髒又不小心裂開一道口子,阮琉蘅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身後玩心重的嬌嬌又突然飛撲過來跳上她的肩膀,這一壓,又是一口血。


    阮琉蘅沉默了片刻,終於打開一瓶丹藥,倒進嘴裏。


    嬌嬌關切地看著她說道:“去找南淮神君換些丹藥嘛,帶嬌嬌一起去!”


    一邊的夏承玄正大口吃著肉,聽到嬌嬌這麽說,耳朵一動,蹭地起身把嬌嬌拎開,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咳了一下,說道:“其實丹藥嘛,也不是沒有,等我築基了,到時候禦劍下山拿了夏家秘藏,丹藥還不是管夠!”


    “無妨,為你築基護法,為師還是沒問題的。”阮琉蘅擦了下嘴角的血跡,“你若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閉關。”


    夏承玄與阮琉蘅不同,他一身都是皮外傷,在靈丹的作用下好得極快。他扯起眼淚汪汪抱著燉肉鼎不撒手的夏涼,丟給阮琉蘅。


    “那還等什麽,現在就開始吧!”


    阮琉蘅抱著想逃跑的夏涼,食指指尖冒起一簇真火。夏涼是冰係靈獸,與火最是相克,立刻也不掙紮了,老老實實認命趴在她懷裏。


    “為師很是懷疑,你到底知道什麽是築基嗎?”


    “這不是修真界的最基本常識嗎?當修士吸納靈氣到一定程度,體內累積的靈氣便會發生質變,因此需要在體內打下根基,才可以繼續留下後麵的法門……”


    “那麽閉關後,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夏承玄給問得一噎,他以為築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又自負一身超出正常修士境界的大機緣神通,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對修士來說,練氣是第一個門坎,能否引氣入體,決定你是否能走修道這條路,從這之後,第二個門坎是在金丹期晉階元嬰期,因為從金丹期起,修士便開始承擔因果孽債,滋生心魔。而築基和金丹,在現在已是用丹藥便可以成就的修為境界,很多衝擊築基期的修煉法門也逐漸失傳,在典籍中也不多見了。”


    夏承玄說道:“我在書上曾經看過,築基需服用築基丹,而金丹期可以服用凝元丹。”


    阮琉蘅點點頭道:“但太和劍修,還是按照最古老的方式去築基,那便是用劍。”


    夏承玄目瞪口呆。因為修為突飛猛進,他入礪劍石前在太和隻待過半年時間,還未曾聽說過太和劍修是如何築基的。


    “用劍?”


    “布下聚靈陣,以身為劍,戰天劫。”阮琉蘅看著夏承玄的神色有些同情,“修煉其他法門的修士至少要到元嬰期才會有天劫和雷劫,但太和劍修築基便要接受天劫淬煉,而天劫的威力則是根據修士本身的能力來定的……也就是說,你將迎來與你自身能力極限相匹配的天劫。”


    夏承玄愣了好一陣,才找到自己聲音似的,語音有些帶著飄忽地問道:“築個基……就要遭天劫?”


    阮琉蘅覺得徒兒如此無知也是自己的責任,她勉力想了一下,終於想到安慰他的話,有些開心地說道:“如果你能承受得起築基的天劫,那麽晉階金丹期時,比你能力極限還多一倍的天劫,應該也能應付。要知道太和劍修,一劫一晉,修為越高便越強,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如果失敗呢?”


    阮琉蘅正色道:“有宗門護法在,不會有性命之憂,這之後隻能再試,用盡全部力量,一次次去衝,去試,直到壽限的盡頭。”


    無數太和劍修,便是這樣咬著牙晉階,與天硬抗!


    夏承玄一聽,心裏狠性子上來——


    天劫就天劫,讓爺抗給你看!


    ☆、第55章 洞仙歌:為築千年業


    阮琉蘅從朱門界迴到彼岸之門,不單單是為了林畫,也是因為太和弟子的晉階,無論修為境界高低,最好都在宗門內進行。泱泱太和,上有護山大陣,下有十八峰主及劍閣長老,中間還有二位不出世的大乘期老祖,別的不說,保住性命完全沒問題。


    但保命並不是築基的目的,以一己之力與天劫抗衡,在劍修一生中無數次與各種磨難戰鬥中,也是最難得最寶貴的曆練,所以太和劍修才一直堅持古法築基,絕不借助任何外力。


    築基引天劫的陣法並不複雜,各峰都有現成的築基劍陣盤準備,阮琉蘅取出陣盤後,並沒有直接布下,而是在靈端峰桃花林之上,淩空布下一道以守護之力為主的兩儀四象陣。


    四柄小劍懸空漂浮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阮琉蘅掐劍指催動法陣,四象凝成,各聖獸之法相鎮守四方,吸納靈氣。四象中間浮出一方巨大的兩儀陣圖,便是用來撐住天劫不落,以免靈端峰生靈遭殃。


    兩儀四象陣成,阮琉蘅才祭出築基劍陣盤。


    所謂陣盤,以能隔絕一切法術的絕地木製成,上方刻法陣,以符籙封印,一旦揭開,將靈力輸入陣盤,便可以使用。


    阮琉蘅精通陣法,這築基劍陣盤她還曾經改良過,當年斐紅湄和芮棲遲晉階築基期時,因為二人靈根中都有火屬性,阮琉蘅為了增加築基難度,而在陣盤中加入了相克的水係屬性。這次取出給夏承玄使用,她又用了一刻鍾時間,將陣盤改造為與冰靈根相克的火屬性。


    夏承玄在一邊看著她做這些,抹了把臉之後問道:“其他前輩教導弟子也這麽下死手嗎?”


    阮琉蘅很詫異地迴道:“能夠改良上古流傳下來的築基劍陣盤的太和劍修,屈指可數。其他同門想改陣盤還不可得,隻有遇到悟性極高的弟子,才會來請我幫忙改良……明明是靈端峰的福利。”


    “你對我真是有信心啊……”


    “承玄,你想多了,”阮琉蘅改好陣盤,微微一笑道,“為師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哪怕九重天劫下來,我也能護住你片刻,而且太和的護山大陣也不是吃素的,你且放寬心。”


    看著她如此認真的迴答,夏承玄再無力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道:“築基不用進閉關室嗎?難道就在桃花林上麵築基?”


    “也可以在閉關室,但容易破壞住所。嗯……你不要這麽震驚,閉關室雖然有陣法加持,但天劫有極強的破陣威力,所以不推薦在閉關室罷了。其實你不必擔心有人驚擾,在兩儀四象陣中,與閉關無異。”阮琉蘅將靈力輸入進陣盤,古樸的木盤開始旋轉,按照八卦方位發出八道劍光,她看了夏承玄一眼,“陣盤中原為普通天地真火,如果換成我修煉的紫微真火,難度加倍,但好處也會加倍,你願意否?”


    “這還用問嗎?”夏承玄扭頭活動了下筋骨,“再翻一倍也使得!”


    阮琉蘅不再多話,手指輕點眉心,引出一縷細微如絲的火苗,投入陣盤當中,那陣盤上的法陣亮起光芒,立刻將這絲火苗吸入,連點火星都沒剩。


    “成了。”


    她祭起陣盤,轟隆一聲,一座劍刃大陣落在兩儀四象陣中間,八道劍光化為丈高長劍,聳立在大陣之上,一團紫色真火從中心而起,與八方長劍相合,隻見靈端峰上瞬間紅色劫雲壓頂,雲團之中隱隱有雷電閃過,強大的威壓衝向陣盤。


    夏承玄手無寸鐵,握緊拳頭,一躍而上!


    在空中之時,他張開右手,從掌心凝出冰刺,夾帶一身霜雪登上了築基劍陣盤,腳一落地,陣盤之上,火焰暴起,足足燃起一人多高,將他的身影淹沒在其中。


    阮琉蘅放出了在夏承玄儲物袋裏躁動不安的夏涼,看著小狐狸眼巴巴地看著陣盤,有意安撫他地說道:“他體內雪山冰種霸道,放心吧,燒不壞他。”


    夏涼一動不動,暗暗腹誹著:他的雪山冰種多強大我還不知道麽,那就是本君給他的啊!


    ※※※※※※※※※※※※


    天地大劫,無量量劫,億萬年輪迴。


    金仙大劫,斬三屍劫,千萬年輪迴。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萬年輪迴。


    人間大劫,浮生塵劫,十萬年輪迴。


    修士大劫,因果道劫,隨塵緣盡止。


    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古老的法咒在劍的蜂鳴中吟唱,是從亙古而來的傳承,記錄著無數先輩的夙願,將這股念力送上蒼穹,越過護山大陣,向天道訴說出心中情懷。


    劫!


    劍修生來便是破劫!


    夏承玄一登上陣盤便劍意破地火,掃蕩出一片荒地,但天劫並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一團怒火從天墜下,那火在空中分裂,濺射出無數火星,而火星卻不熄滅,在空中飛舞化作火鳥,伸出三尺火翼,向著築基劍陣盤上的夏承玄俯衝而去!


    陣盤內的世界與陣盤外不同,在靈端峰上的人看看來隻是零碎的火星落下,而在陣盤之內的夏承玄則身處一處廣袤平原,周圍皆是劍形山峰,天上一片火紅,方圓十裏都被這些火鳥覆蓋,眼看就是滅頂之災!


    夏承玄手持冰刺,再不留手,將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力量發揮到極限,三尺之內如同絕對劍域,凜冬冰雪,與陣盤上的烈火全然絕緣。


    他看著襲來的無數火鳥,凝神揮出一道劍意。


    一個足足有半個山峰大的冰雪巨人從劍意而出,它渾身白色鎧甲,皆是冰雪塑成,怒吼一聲,一腳踏在陣盤上,壓低身體暴衝而起,迎上空中的火鳥!


    兩種力量相碰撞,產生巨大的靈力波紋,陣盤上的夏承玄隻覺得一陣眩暈,被衝擊力幾乎壓得抬不起頭。


    然而這股對衝的靈力隻到陣盤的邊緣,便驟然消失,陣盤之外掠過的飛鳥都不曾驚慌,連點風都不曾吹起。


    這便是兩儀四象陣的守護,阮琉蘅看到夏承玄出的第一招,終於露出滿意的神情。


    她拍拍夏涼道:“這一手接的漂亮,我看他大概三天後就能出來陪你了。”


    夏涼看得是心驚肉跳,他張開的嘴巴就沒合上過,此時才咽了下口水道:“太和劍修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吶!”這天劫如此兇殘,怪不得其他法門的修士都以築基丹晉階,就太和劍修這瘋勁兒,哪裏是築基,簡直跟渡劫修士抗天劫一樣啊!


    阮琉蘅笑笑,有些感慨道:“我護過數次築基劍陣盤,承玄這一次是我見過氣勢最盛的,他能做到這個地步,日後必有大成。”


    麵對天災劫難,光是勇往直前還不行,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用最節省靈力的劍招去破敵方的招數。


    正如夏承玄知道,火鳥陣僅僅是個開始,他的冰雪巨人與火鳥一起消散後,便感覺風的流向有些不對勁,那些蘊含靈氣的風正在四散逃逸,當他抬頭往上看的時候,天空突然落下一隻巨掌,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向他砸來。


    巨掌拍入地麵時,發出一聲砰然巨響,手掌邊緣的塵土被吹散,平原不見一個人影。


    夏涼急了,立刻叫著:“家主呢?家主呢!”


    阮琉蘅不語,因為以她的目力,已經看到那巨掌落下後,將夏承玄身下硬生生壓出一個大坑,那個不屈的青年正一手與巨掌相接,咬著牙挺起了脊梁。


    “丹平城跟人拚勁力,爺還從來沒敗過!”夏承玄骨子裏的兇性完全被激了出來,渾身肌肉高高隆起,腳下的大地綻開一絲裂縫。


    當他撐起巨掌,幾道罡風又刮了過來,在他俊朗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來不及擦去血跡,他猛地用力向上一舉,右手冰刺斬向巨掌——


    巨掌消失,夏承玄並沒有放鬆,他立刻在身邊凝起冰壁,下一秒,冰壁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那是他四周飛旋著的一道道帶著戾氣的罡風,帶著足以絞碎岩石的風力唿嘯而來!


    “有這麽進階的嗎!築基期而已啊,你們這是要人命啊!”小狐狸不幹了。


    阮琉蘅也有些嚴肅。


    “這天劫的力度確實有些過了,其他弟子晉階時的天象沒有這般兇惡,但——你可知人修的晉階?人修煉體煉心,晉階越是艱難,對心性的磨練越狠,在大道上的感悟便越多。他若能扛過此劫,前途無量。”


    夏涼的耳朵耷拉下來,過了一會,看到裏麵的夏承玄又破了罡風,高高躍起迎上一頭小山大小的遠古兇獸,才低聲道:“太和弟子求劍道如此難,無論什麽戰場都是你們打頭陣,這樣的路,竟也有人肯去走,我真的從來不曾了解過人類。”


    “你可是覺得這樣一類人愚蠢不可及?”


    夏涼不說話。


    阮琉蘅伸出右手,掐了一個繁複的法訣,再次打入兩儀四象陣以穩固陣法不被天劫摧毀。


    她敏銳地發現,因為夏承玄晉階而引發的天象已經讓另外一些弟子有所頓悟,另有四座山峰也布下了築基劍陣盤,乃至下方太和山脈中,也有抑製不住靈力的弟子在晉自己的天劫。


    萬裏太和,護山大陣上以靈端峰為先,逐漸亮起一處處天象。


    風拂過她的秀發,阮琉蘅感應著四周微妙的靈氣變化,才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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