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火從指尖而起,向芮棲尋衝來。


    他怎會引頸就戮,一手擋住焰方劍,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風力,卻不想焰方劍突然一分為二!


    他一驚,便要召喚風刃擋住,卻在這個時候——


    阮琉蘅的劍火穿過芮棲尋胸口的那處傷口!


    那劍火是阮琉蘅所修煉最珍貴的那一縷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種第八,憑的是吉運旺盛,有逢兇化吉的運道,本身並不甚強力,卻不知道如何產生變異,被阮琉蘅煉化成可以破陣法的真火。


    芮棲尋一直冷靜的臉終於露出駭然的神情,他也是個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後陰冷一笑。


    “師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過這次先放過你,下次再遇到,我會好好準備款待師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風陣裏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間消失不見。


    周圍的霧氣也隨之消失。


    確定強敵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著這一切,她收迴真火,曾經在她丹田內燃燒得如同一團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隻剩菊豆般大小,將熄未熄地微弱燃著。


    她轉頭看向嬌嬌,微微笑了一下。


    嬌嬌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叫著“蘅娘!蘅娘——”


    她喜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嬌嬌驚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竄出一朵巨大的紅色妖花,花心正中猙獰的美人臉正咧嘴無聲狂笑,扭動著蛇身粗細的枝幹。


    ☆、第41章 夜行: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體軟軟倒下去。


    嬌嬌大叫一聲撲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邊,那璿璣花轉過花朵,美人臉看著嬌嬌,露出一口利齒。


    嬌嬌嚇得縮跳迴去,渾身一抖,變迴家貓大小。


    隨後她小腦袋裏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險,立刻咬咬牙,又衝了上去,卻隻衝了一半,就被一隻手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來人穿著幹幹淨淨的黑色金甲戰袍,正麵容複雜地看著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無惆。


    他手上一用力,嬌嬌連對方麵都沒見到,便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獸,慢慢半跪下來。


    那璿璣花見了他,知道是個厲害人物,便不敢張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縮成一團。但姬無惆卻沒管璿璣花,他心中已被惡念占據。


    “劍修果然強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敵,可到頭來,還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這違背道義之事,種了與你的因,今後修為必不得寸進,永世承擔此惡果。願天道知我八重天生靈不易,隻將災難降於我一身。”姬無惆喃喃自語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發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卻是在此時,陣法外傳來一聲唿喝:“太和單不我在此!”


    姬無惆的手停了下來,他額頭留下一道汗水,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如果他要動手,現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劍修將至,以他化神期的修為,也可以瞬間移動,將阮琉蘅運走!


    可他隻猶豫了那麽一瞬。


    這一瞬隻改變了一件事,他沒能在單不我趕到前捉走阮琉蘅,但這之後……他看到單不我禦劍而來,知道自己會成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無惆看著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單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單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樣子,一扭頭,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發,毛發皆豎,握緊了手中的劍問道,“紫蘅、玉文兩位真君出什麽事了?”


    姬無惆緩緩起身,再抬頭時,恢複了正常麵色,露出適當疑惑的表情道:“我與紫蘅道友約定擊殺魔獸,卻不想在半途中感覺到魔氣波動,我等循跡而至,卻不想入迷霧陣失散,如今迷霧消散,便看見紫蘅道友與玉文道友重傷昏迷,但二人傷口上皆有魔氣,恐怕是魔修所為!你我應當立刻將人送迴營地救治!”


    單不我不是傻子,雖然對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會偏聽一麵之詞。阮琉蘅重傷,而姬無惆卻無打鬥跡象,他懷疑地看著姬無惆,直到身後同伴趕到,才拎了嬌嬌,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驚道:“果然是魔氣,而且還用了吸食血氣的邪術!”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後迴來,沉聲道:“有布過陣法的痕跡,其他小隊成員都已……殉難。”


    單不我道:“任務結束,攜好遺體,我們立刻返迴營地。”


    ※※※※※※※※※※※※


    很快,魔修進入朱門界內的消息便傳到修真界所有門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為資源問題攪得水深火熱的各方勢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徹。


    如果說白渡城因為魔修內應的混入而讓人起了警覺,那麽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便是晴天霹靂!


    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修真界不再是鐵桶一塊。最核心、最關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經被入侵,每個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鉛般。


    “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預言甚囂塵上,再一次浮上人們的心頭。


    朱門界,已不再安全了。


    與此同時,各宗門派往彼岸之門駐守的人數又加了一倍,在銘古紀隻過了不到五千年的情況下,便開啟了預備與魔尊作戰的程序——如果“彼岸門陷”的事情發生,第九紀年將會真真正正成為修真界最後的紀年。


    在各方重壓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將小秘境黎芳穀送與衍丹門,且境內總共三十五處大小秘境,全部無條件向衍丹門的弟子開放。


    衍丹門所有弟子從前線撤迴,閉關在衍丹門最大的煉丹陣中不分晝夜地煉製靈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樣也被召迴,全權負責符籙、陣法、法器等後勤補給。


    凡間的居住密集區幾乎每個城鎮都有金丹期修士駐守。


    其他宗門的精英弟子全部壓上朱門界內的最前線,朱門界內每時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邏剿殺魔獸,分組依舊是五人,皆為不同門派,互相作戰監督,但凡同伴有異,有監察玉作證,便可就地滅殺!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門聯合出動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動幹戈,將被魔修占據的白渡城生生奪迴,當攻破城門結界時,卻發現白渡城內一名魔修也無。


    所有人都是麵沉如水。


    魔尊還未覺醒,魔修便已經如此猖獗,竟敢將修真界玩弄於股掌之上!


    收複後的白渡城沒有人敢接管,誰也不敢保證裏麵有沒有魔修做下的手腳,在各方的怒火下,這座瑰麗無比的城池剛重見天日,便被毀得一幹二淨。


    四十五日後,萬名金丹期修士的勞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門牌匾刻曰:“君子立危牆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門處領取禁魔石佩帶,出城交還,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卻再無動靜。


    轉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來得有些晚,憋了許久才抽條的樹芽嫩生生地灑著綠意,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吹得搖曳生姿。


    隻見兩道身影禦劍而過。


    已經恢複大半的玉文真君帶著上次遲到的古逍一起來到立危城,他進了城門後,並沒有先去內府接任務,而是敲開東街一處院落的門。


    陣法波動,大門打開,一個紅衣女修出來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問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紅湄輕輕搖了搖頭。


    她側過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讓進去。


    進了門,便不再是院落模樣,內裏氣息炎熱逼人,地上流淌岩漿,不停有火焰從中躍出,天空燒著一團團赤色火雲。


    正中有一座法壇,法壇漆黑,阮琉蘅穿著她平時的衣衫,靜靜躺在上方。她腳邊還有蜷成一團的嬌嬌,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為何醒不過來?”玉文真君皺了眉頭,“可有缺少之物?我這條命是她撿迴來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師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氣,心神潰散、真火衰弱,導致璿璣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經用了秘法暫時抑製住,但師父已進了心魔境,如今隻能用離火壇休養。”


    “九重天外天有何說法?畢竟紫蘅與八重天姬無惆進了朱門界內,那姬無惆卻沒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紅湄淡淡說道:“有監察玉記錄,姬天君並無嫌疑,反而送了許多賠禮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言,與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聲道:“如果遇到那芮棲尋,一定將他碎屍萬段。”但話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邊玉文真君的傷疤,有些後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卻很平靜,說道:“聽說芮棲尋是紫蘅弟子的哥哥,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還著急要了結。”


    他出太和之前便聽說,那芮棲遲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後,立刻發動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殺芮棲尋。


    又是一段冤孽。


    而離火壇內,斐紅湄又重新迴到法壇旁邊,牽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臉上。


    “師父真是讓人操心啊……飛廉神君那邊我還沒辦妥呢,你怎麽能出事呢?棲遲瘋了,可我不能瘋,”斐紅湄低低道,“那些傷害師父的人,我一個都饒不了!”


    阮琉蘅的麵上依舊很平靜,隻是嘴唇緊緊抿著,似乎在做著令人困擾的迷夢。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還沒長夠就要掉光了!”一個體型富態,麵容明明很和藹,此時卻怒氣衝衝的婦人扯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後咧開缺了好幾顆牙的嘴,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蔣媽媽不要生氣,蘅兒也給你帶糖了,蔣媽媽吃!”


    小手攥著一把已經被手心熱度捂得黏噠噠的牛軋糖,往蔣媽媽的嘴裏塞。


    蔣媽媽的心瞬間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實是沒有權利訓斥小姐的,但她是將這女娃當親閨女疼,要是不嚴厲點,那比她還溺愛小姐十倍的老爺夫人非將這可愛的小女孩嬌寵壞了,更別提她那個把妹妹說的話當聖旨的兄長了。


    看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蔣媽媽心疼死了呦,端過一杯水來說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側臉抬起轉向她,嬌嬌喜喜地一笑,撒嬌著說道:“蔣媽媽,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我師父了。”


    “師父?小姐你糊塗了吧,你哪有什麽師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來。


    她為什麽突然脫口而出提起師父,她明明沒有師父的呀?


    可是,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抬起臉,慢慢轉向某個人,那樣對他撒著嬌,說出了這句話……


    是什麽時候呢,是向誰呢?


    啊頭好疼,記不起來了……


    喂過水,蔣媽媽用帕子幫她擦幹淨小手,然後又絮絮叨叨地說:“午後大公子就要迴來了,一會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髒了,衣裳也要換過幹淨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縫製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記下了,老爺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還有個哥哥,真好。


    這時有一個清朗的男子聲傳進院子裏。


    “蔣媽媽,不要訓蘅兒了,她穿什麽衣裳我都喜歡的,不必麻煩了,”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俊秀青年走了進來,“蘅兒,要不要跟哥哥去騎大馬?”


    小女孩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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