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琉蘅對夏承玄說道:“這便是為師好友,扶搖山鴻英真君。”


    夏承玄在人前一貫禮數足,抱拳行禮,一絲不苟,口稱:“拜見鴻英真君。”一副不曾經曆過剛才鬧劇一般。


    鴻英真君眼神隻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眼波流轉,看向阮琉蘅道:“你們太和的男劍修呀,最是剛猛威武,撩人春心,可不是號稱女修殺手麽,如果有心,哪一個放出去都能摘幾朵桃花迴來。我看你身邊這個一個呀,也是個郎心似鐵的禍害坯子,等到長成,怕是要殺盡天下女修呢。屆時‘屍橫遍野’,‘血流漂杵’,反而不美,不如你我享用了,替這天下除一禍患。”


    這女修堂而皇之說出如此猥瑣的話,臉也不紅,隻嬌媚地看著阮琉蘅。


    阮琉蘅扶額,無奈道:“你就別鬧了,剛才剛收拾了趙歡趙,我可不想再應付你一遭……此番你不是應該隨團麽,怎地提前來了太和?”


    鴻英真君手指玩著耳邊一縷發絲,笑道:“來太和參加劍廬祭典的名額每次都要搶得頭破血流,我幹脆讓出來,賣那些瘋婆娘一個好。”


    阮琉蘅想想扶搖山那一群美人心計的女修,心裏也不禁一哆嗦,再看鴻英真君顯然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美目裏浮上煞氣,便急忙轉移話題道:“你可是帶了弟子跟隨?青狸兒怎麽不在你身邊?我已收好客房……”


    她扯了鴻英真君,按下飛劍飛向靈端峰。


    鴻英真君笑眯眯地隨她扯,隻是在經過夏承玄的時候,斜斜看了他一眼。


    那一雙眼睛,瞳孔顏色黑黃,且是豎起的,冰冷,散發著暴戾的氣息,竟然不像是個人類。


    這臭道姑身邊都是一群什麽牛鬼蛇神啊!夏承玄暗自腹誹。


    此時他還不知道,隨後的兩天裏,他將對修真界產生一個更全麵、更多方位的了解,被各式奇葩怪才重新刷新了三觀以及下限。


    鴻英真君來了靈端峰後就一直跟在阮琉蘅身邊,而看到鴻英真君之後,趙歡趙竟然老實起來,他也不住靈端峰的客房,在桃花林外找了一處空地,立起一間隨身樓閣,便一步也不出。


    他這才從芮棲遲的口中得知,鴻英真君出身極顯貴,乃是一重天天君的第四女,甚至還曾與趙歡趙有過口頭婚約,隻是這婚約並未落實,僅僅在長輩中流傳。後來鴻英真君與一重天反目,拜入扶搖山門下,不再提及自己身世。


    但其中內情趙歡趙如何不得知?雖然兩人婚約隻是長輩間半開玩笑的約定,不曾有過交集,但此時見麵徒增尷尬,於是便索性閉門不出。


    ……


    隨後到來的萬獸觀複寥真君,則是一個冷眉冷眼的男子,坐在一條肉滾滾的金色大鯉身上,倒是平平靜靜地入了靈端峰。


    那金色大鯉據說是上古蠻獸橫公魚,被阮琉蘅養在桃花潭裏,平時連個水泡也不冒一個,卻入夜之後變成一個身材壯碩的婦人,一身金衣,不言不語地月下跳舞。


    夏承玄第一次遇到時被狠狠嚇了一跳,不知是哪來的胖豔鬼,端著邪魅僵硬的舞步,一蹦一跳像是人間傳說中的僵屍。


    那婦人發現夏承玄,便迴眸一笑,和藹道:“老身白日進食過多,為了保持身材,每夜都要跳減肥操。”


    夏承玄絕倒。


    而那複寥神君還隨身帶著一頭醜得掉渣的鱗甲獸,名叫“小花”。那獸是個神智還未全開的,長相無比兇殘,雙目血紅,赤口獠牙外露,時不時還流著口涎,成天嬰兒般哼哼唧唧地叫著,叫人煩得不行。


    最可惡的是,當阮琉蘅給他做飯時,那獸竟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如二八少女清脆,朗朗道:“仙子姐姐手藝佳,果位證道萬重霞,鼎中肉兒吃幹淨,莫怪小花全不落!”


    特麽還會唱著歌的跟他搶肉吃!


    那不苟言笑複寥真君也不阻攔,更是欣慰地點頭道:“小花長得如此美,又有才華,來年春季的育種大會,一定能招來最威武的雄獸。”


    夏承玄一聽,立刻被複寥真君擊殺,整個人都壞掉了。


    這一句話信息量巨大:先是否定了一個人的審美,再否定了他的知識結構,最後用自己豐富的育獸經驗給了這個人最後致命一擊。


    嗬嗬,哈哈,他還真是低估了萬獸觀的修士啊……


    ……


    當夏承玄帶著少年之憂鬱繼續在桃花林劈傀儡時,靈端峰再次被紫色劍意包裹,桃花林又被禁製保護起來。


    不用說,又打起來了。


    衝天的劍意帶著急怒直指東南方向,比之趙歡趙那一場有過之無不及。他敏感地發現這次與上次有些不一樣,除了劍意外,還有一股腥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似血氣,又不似。他心中正驚訝,卻——


    隻見一條巨大的白鱗蟒蛇從阮琉蘅洞府的方向飛了出來,一開始身形隻有普通巨蟒大小,飛上半空時候開始變大,整個蛇身團團纏住靈端峰,小山包大小的蛇首聳立在山峰峰頂,嘶嘶吐著芯子。


    那巨蟒的眼睛黑黃,豎瞳。


    不待夏承玄驚訝,那蛇首張口說道:“以為化神期就敢在靈端峰放肆,也不打聽下你鴻英姑奶奶在此,這峰兒掉了一個石塊,我要你飛廉一脈陪葬!”


    從下而上又飛上來一個渾身布滿紫色真火的人影,那人影踏在蛇首上,舉起手中劍,那劍意,夏承玄看得分明,赫然是阮琉蘅!


    “娘希匹,辣娘們兒砸瓜,快交出我家紅湄親親來!”下麵有人高手叫著,“本座不愛與女子動手,你們莫要逼我!”


    阮琉蘅喝道:“本君早就說了紅湄曆練未歸,是你不信!既然敢在我門前動手下絕地禁製,就別怪我不客氣!”


    鴻英真君元神變幻的巨蟒吐著信子,冷笑道:“有我護山,蘅兒隻管斬來!”


    阮琉蘅一劍劈下去,紫光大盛,下麵那位化神期的飛廉神君也不是吃素的。別看飛廉神君言語粗俗,長相卻甚是清秀,他張手一揮,上百張攻擊性七品符籙帶著不要錢般的氣勢灑出,頗有今人土豪撒錢的霸氣。


    這七品符籙,每一張都相當於元嬰修士的一擊,小宗門的弟子一輩子也不見得見過幾張,便是格物宗這樣的大宗門,也嚴格限製七品符籙的流通,大多集中的元嬰期修士手,另一部分用來給低等級精英弟子防身用。


    而這些符籙卻還僅僅是為了擋住阮琉蘅一劍,飛廉神君眉心一閃,本命神通乍現,一輪紅日從他身後冉冉升起,竟是個已煉化天下火種排行第三位大日炎燼的火靈根修士,飛廉神君衣袍獵獵翻湧,雙手張開。


    “辣娘們兒砸瓜,你們要是不收手,本座的火可就要上來了!”飛廉神君道。


    阮琉蘅不言不語,擊碎符籙,劍意不改,依舊往下劈去。飛廉神君眉頭一皺,紅日火光驟升,即將迎上那劍意。


    卻在這時,一個涼涼的女聲突然自他身後響起:“飛廉神君,您在對我師父做什麽?”


    飛廉暗道不好,急忙撤了大日炎燼,立刻收了神通,但他又不是趙歡趙那等皮糙肉厚的體修,隻好偷偷將八品防禦符籙打在自己身上,抗了這一劍,被劈得氣血湧上喉頭,還得強忍下,實在是苦不堪言。這還不算,正主一迴來,他還得賠著笑,好好一個俊秀青年,化神中期的修士,操著粗鄙方言,卻還伏低做小,說道:“紅湄,娘希匹的,你,你迴來啦……”


    穿著大紅衣裳的女修冷冷地立在他麵前,斜挑的眉顯出她的倔強,豔氣逼人的容貌顯出她的張揚,而此時她卻和顏悅色,聲音極其輕柔道:“神君拆我的家,欺我的師父,還不讓我迴來嗎?”


    “不,紅湄,你聽我解釋,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所以才在靈端峰設下窮天絕地陣,這陣法不傷人,我隻是想讓你出來見我……”


    “神君修為高深,想是平時便極容易心想事成,便是不成,也有格物宗的大陣符籙,寶器神通,無不順遂。所以,神君這是何必呢?想要什麽,為何不跟奴家直說,能不能應,能不能成,都不算多大的事兒,實在不成,奴家便在宗門被神君逼死又能怎樣?本來左右不過是個金丹期的弟子,隻求神君莫要為難奴家師父,放過我靈端峰一脈。”婓紅媚眼神冰冷,語氣卻越發柔弱平和,似乎真不算多大事一樣。


    這字字誅心的話一出口,飛廉神君的汗都出來了。


    ☆、第17章 劍無涯:又招鴻雁遠


    看到飛廉神君停手,阮琉蘅飛下蛇首,那巨大白色蟒蛇也仰頭一嘯,收了法身,落地化作鴻英真君,依舊是個骨酥皮嫩的嬌美人,執著一柄團扇慢悠悠扇起來。


    阮琉蘅則定定站住,看著洞府前與飛廉神君對峙的紅衣女子,神情幾乎溫柔得要滴下水來,一雙桃花眼便含住了水波,瀲瀲之色,如春風怡人。


    這是她第一次收下弟子,如果論感情,對紅湄比棲遲的情還要更深一些。當年靈端峰,一個初為人師,一個初入修真界,婓紅媚入門時在人間已有三十餘歲,心中滄桑卻不比阮琉蘅少,兩個女子磕磕絆絆地摸索著相處,心中彼此的定位又極盡複雜,亦師亦友,平時卻更像姐妹多一些。


    斐紅湄的視線越過飛廉神君,看到師父正在看著自己,眼裏再容不下別的,如乳燕投林般飛奔過去,緊緊摟住阮琉蘅的腰。


    “師父,我迴來了。”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道。


    “紅湄,歡迎迴家。”她伸手輕輕安撫著她的背。


    兩個當世美人相擁,差點瞎了飛廉神君的狗眼,堂堂神君在此,卻是再沒人搭理。


    此時芮棲遲也迴到靈端峰,落在夏承玄身後,冷冷說道:“你看到了罷,那女人才是手腕高深的。”


    夏承玄揉揉額角,非常誠懇地說道:“師兄……”


    “嗯?”


    “你確定沒有被迫害妄想症嗎?”


    “殺了你!”


    靈端峰大弟子歸來,整個桃花林都“其樂融融”,隻有趙歡趙在閣樓裏,閉目臥在軟榻美人膝上,悵然道:“那斐紅湄也不錯,可惜修為還太低,可惜啊……”


    ※※※※※※※※※※※※


    安置了依舊努力在刷存在感卻被斐紅湄無視的飛廉神君,請迴了在一邊看好戲的鴻英真君,喂飽了複寥真君和他的小夥伴,放趙歡趙自生自滅,之後……


    靈端峰的人終於齊了。


    阮琉蘅端坐在主位,對斐紅湄說道:“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夏承玄。”


    斐紅湄立刻起身,從儲物袋裏拿出一些靈石和丹藥,說道:“宗門發的那點東西可不夠用,師弟先拿來傍身,以後有好的,師姐再幫你留意。”


    不由分說把東西放在他手裏,暗暗在他手上一點,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極柔順地退下去。


    “接下來便是劍廬祭典,正式祭祀是在巳月二十,在此期間,紅湄負責靈端峰諸事,棲遲負責接待客人,嗯……這次客人中有不少是來找你的,”阮琉蘅想起那些鶯鶯燕燕就頭疼,“你們都是第一次參加劍廬祭典,每日演劍便一起去看吧,於修行有益。”


    棲遲俯身道:“師父不與我等同去嗎?”


    阮琉蘅卻搖頭笑笑道:“我不能去,祭祀為悲音,我需提前靜心神,哪有去湊熱鬧的道理。”她頓了頓,繼續道,“其中道理,你們參加一次劍廬祭祀就會明白。”


    斐紅湄道:“師父安心閉關,徒兒會幫師父好好招待客人,提攜師弟們。”


    阮琉蘅愛惜地看著她道:“交給你為師自是放心的,不過你也是胡鬧,居然衝金丹後期之後又橫渡南海,你且留下,讓為師檢查下經脈丹田有無隱患。”


    芮棲遲和夏承玄退下,走出洞府後,夏承玄恨恨道:“這女人好心計!”剛一迴來,就穩穩當當地獨霸了阮琉蘅。


    對麵傳來嗤笑聲,隻見芮棲遲道:“被迫害妄想能傳染不成?現下你我都靠邊站了,說什麽也是晚了。”


    縮在靈獸袋裏的夏涼在心裏偷偷說道:“我也是今日才知,原來戀師癖居然是能傳染的……一個個都被那女道姑拖下水,就連少主都不能幸免,這心機簡直可怕……”


    ※※※※※※※※※※※※


    斐紅湄跪坐在阮琉蘅身邊,任由師父握住自己的手,將一絲神識探入體內,完完整整運行一個周天,才撤出來。


    “你底子打得好,難得境界不虛浮,隻是損耗過多靈力,需要好好調養,這次南淮道友來,我與他換些補充靈力的丹藥給你。”阮琉蘅道。


    “我不妨事,倒是師父你,這次終於壓不住修為,不得以進階元嬰中期,而羅刹海還沒任何消息,你本應該趁此出門遊曆尋找,卻為何此時再收徒弟,教人擔憂。”


    阮琉蘅撫過紅湄的頭發,說道:“這就是我的因果,天道冥冥,一切似早已計劃好一般,他入門的時候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那羅刹海,看來和我的緣分還不到,你和棲遲自從進入金丹期,受宗門派遣出外遊曆,我知道,定是一直幫我留意著,有這份心意我已知足,可歎我靈端峰人脈不盛,卻是因為我自知身體隱患,怕耽誤別家弟子,隻有你們三個,也是無處可去,我才收在門下,如果我真的……”


    話還未說完,阮琉蘅的唇一下子被斐紅湄用手捂住。


    “師父不要說喪氣話,我怎會眼睜睜看著你到壽限,師父放心,總會有辦法的……”斐紅湄像是怕失去世界上最寶貴之物一般,用力地摟住阮琉蘅。


    用盡所有方法,也會讓你好好活下去,師父啊……你永遠不知,為了你,湄兒能做到何種地步。


    她退出阮琉蘅的洞府,天色已晚,隻有月下紅衣,嫋嫋娜娜,向著飛廉神君的客房走去。


    飛廉神君受寵若驚,搓著手道:“你不生我的氣了?辣娘們兒砸瓜,我真不是有心的,紅湄你知道,我們都從一個村兒出來的,我怎麽會害你師父,娘希匹,誰知道她火氣那麽大……”飛廉神君其實相當委屈,他當時真的隻想拿架子威脅下那紫蘅真君,誰知道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兩個女人立刻兇神惡煞般地跟他打了起來。


    “現在還提斐村做什麽,你已不知離了多少年,斐村也被屠盡,隻剩我一個活口。你一個化神期修士,難道不知道修士都斷絕凡間塵緣,卻還對一個小村莊念念不忘,何苦糾纏於我。”斐紅湄淡淡道。


    “沒有斐村,又何來我們?這是天道因果,一門心思斬塵緣,隻怕斬不斷狼心狗肺……紅湄,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你就覺得親切,你像……”像我小時候養的那尾紅鯉魚,身段柔美,自由自在,遊在那一方水塘,卻另有一番自在天地。


    斐紅湄微微一笑,話題一轉,問道:“格物宗可是最擅陣法符籙、煉器天演之術,我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忙,不知道神君能否幫我呢?”


    飛廉神君道:“紅湄隻管說來,本座在宗門好歹也執掌一殿,便是我不行,也可以委托別人。”


    “我想找一處秘境,不知神君可知道羅刹海?”


    飛廉神君臉上突地變色,道:“你想推演羅刹海軌跡?”


    那羅刹海乃是萬象之秘境,從修真界有記錄開始,去過羅刹海的人幾乎都是有去無迴,留下的記載更是大多失傳,且羅刹海並無稀罕的寶物,因此不為廣大修士所知,也不為所尋,真正是一處人跡罕至的秘境。


    而對羅刹海的推演,在格物宗也曾經被當做一項挑戰來進行,但早在兩萬六千年前,就有一位不出世的天才演算出羅刹海運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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