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夫也知道易容術很奇妙,但居然能奇妙到這種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百花樓裏,人漸漸多起來,我還要找玉嵌借錢,還要躲過姬神捕,還是不要長久逗留得好。這般想著,便要告辭:“這位林公子,今日幸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嫌我醜了是麽?”林公子陡然間傷感起來,“你也同她一樣,見過我真麵目後就棄我如敝履,哪怕曾經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滄海桑田的甜言蜜語……”


    我調整一下語調,歉然道:“那個,在下並非嫌棄公子不拘一格的容貌,實在是有要事在身。那個,公子知道玉嵌姑娘住哪裏麽?”


    林公子抬起哀傷的眼,“你同她居然一樣一樣的,見我醜,說變心就變心,立即就找女人!”


    我很驚訝,“那個,雖然打探別人的事很不好,但在下覺得,公子的愛人既然是個女人,合邏輯的做法應該是重新找個男人才對。”


    林公子愈發哀傷:“誰說他是個女的。”


    當今世情果然好複雜,我簡單理順了一下,又道:“既然他是個男人,那麽與公子一起自然不合世俗,興許他迫於世俗與父母的壓力,強行掰了自己,喜歡上了女人。”


    林公子哀傷愈濃:“誰說她是個男的。”


    果然人在受打擊後是無法與之溝通的,我也不再嚐試同他講道理了,可惜我這人輕易不與人講道理,遇著一次惻隱心大發想講一次道理,對象還是個精神錯亂的。


    我預備再找個人問路。林公子無精打采發了善心,抬手往後門一指,“落難公子與富家小姐一般都是相會後花園,看你樣子也不是個有錢逛窯子的,居然瞧上了花魁,看在今日我們有緣,你又聽了我這許多傷心事,我就做迴紅娘吧。你去後麵院子等著,我去幫你叫玉嵌。對了,你怎麽稱唿?”


    我忙道謝:“你就告訴她,有個姓慕的找她。”


    夜裏的後花園是幽會之所,大白天的後花園是曬人幹之所,因此也就沒什麽人。我左等,右等,等得快要把自己揮發掉時,身後驀地想起一個聲音。


    “哪個姓慕的死鬼要找人家?大中午的要人家來這裏曬人幹!”


    雖然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我還是毫無準備地從樹蔭裏轉出來了,“是、是我。”


    玉嵌一身翡翠綠,一見我,先愣後驚,手扶額頭,似乎將要暈倒,“我一定是在做夢,慕太微這假正經貨怎麽可能來找我?”忽然,她身形一震,眼中一亮,“當初老娘倒貼你不幹,現在到了老娘夢裏,可由不得你了!”


    自語罷,幾步上前,向我撲了來。


    我一時沒弄清現狀,被她一股蠻勁衝得貼到假山上,“等、等下……”


    “等什麽等,老娘等得夠久了!”


    刷刷幾下,扯掉了我腰帶,又刷刷幾下,扯開了我衣襟。怎麽這麽迅速,都不讓人好好說話,我護完腰帶護衣襟,還是跟不上花魁的手段。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好,我又頭暈了。


    “爹爹,你們在做什麽?”


    一聲清脆的童音響在身邊。


    玉嵌頓住脫衣服的手,一臉驚愕,轉過頭,看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頭,“你、你叫誰爹爹?”


    我清醒過來,見天璣竟出現在這裏,不知看了多久。


    天璣一臉天真,手指著我,“他呀。”


    玉嵌崩潰,使勁掐我:“你個老不正經果然是假正經!你都跟別人生閨女了,還在老娘麵前三貞九烈!說!是哪個狐狸精勾的你?老娘哪裏不如那個狐狸精了?”


    小徒弟清澈而幽幽的眼盯著我,我忘了疼,隻想把她方才腦中的一幕給抹掉,帶壞徒弟,可怎麽好。玉嵌掐我掐得沒勁了,我得以脫身,趕緊將自己整理好,問小徒弟:“怎麽跑這裏來?你千叔叔呢?”


    “千叔叔抱著一個姐姐喝酒。”天璣一板一眼迴答,語調跟平日不同,“不過沒有像爹爹這樣,被姐姐親來親去親來親去……”無數遍重複。


    我把她嘴捂住,“咳,小孩子不要亂說。”


    玉嵌暫時控製了情緒,退而求其次,“慕太微,你有老婆孩子我也就認了。既然你不是做真和尚道士,今晚老娘就再倒貼你一次!”


    還沒等我拒絕,天璣竟開口了:“爹爹會很吃虧。”


    玉嵌柳眉倒豎,“為什麽?”


    “你又不溫柔又不漂亮,沒有我娘親對爹爹好。”


    玉嵌暴走:“你娘親究竟是誰?!”


    天璣肉嘟嘟的小臉轉向我,“是天上地下,最愛師父,對師父最好的人!”


    ☆、第16章 密室殺人案


    被小徒弟一通莫須有的攪局,借銀子的計劃我想也沒戲了,趁著玉嵌還沒從震驚和憤怒中完全清醒過來,我抱起天璣便跑,不過,覺得這樣跑了實在不太厚道,又跑迴來。


    “玉嵌,其實我是來跟你借錢……”一句話沒說完,見她整個人好像被氣大了一號,“我說得玩的,你不要當真!”我又轉頭跑了。


    “個沒良心的!好好說話,老娘會不借你錢麽?跑你個喪啊!”


    跑遠了後,我仿佛聽見了什麽,刹住步子問天璣:“她是不是說同意借我錢?”


    天璣一手搭在我肩頭,眨了眨眼,脆生生道:“她說你個沒良心的,好好說話,老娘也不會借你錢,跑你個喪。”


    果然被拒絕了。我就說跟花魁借錢不太靠譜,一鼓作氣便跑出了後花園。


    “對了,你怎麽跑這裏來?千叔叔呢?”我決定嚴厲訓斥一下,把她放地上,“人多的地方怎麽可以亂跑?迷路了怎麽辦?被壞人拐走了怎麽辦?怎麽可以不跟大人在一起?”


    天璣歪著頭,一點也沒有被嚇到,“師父走了後,千叔叔把我裝進一個袋子裏帶進來,把我放在桌子底下,他就找漂亮姐姐喝酒去了。我從袋子裏爬出來,順著師父身上的味道找到了師父,發現師父在跟一個漂亮的姐姐抱抱……”


    “好了就到這裏。”我一邊對千歲憂這種帶孩子的方式極為不滿,一邊收了訓斥的語調,彎下腰,告誡小朋友,“師父和玉嵌姐姐的事,不要告訴別人,知道麽?”


    “知道。”


    解決了後顧之憂,我們一起去找她千叔叔。


    百花樓裏氣氛更熱烈了,大概是快要到選第一花魁的時候。各處推杯換盞,卿卿我我,脂粉香羅。好想把小徒弟的眼睛蒙起來以免被汙染,小徒弟卻毫不在意一個人在前麵領路,三尺不到的身高穿梭在人群中,左右逢源。


    天璣直接把我領到了千歲憂喝花酒的桌邊。果然見這貨左擁右抱還嫌手少了幾隻,一雙眼睛色迷迷都還瞧不過來。我尋了個凳子坐過去,這貨眼睛一直,從桌上趴了過來,“新來的麽?怎麽這麽眼熟?來陪哥哥喝一杯……”


    我接過酒杯擱一邊,“千歲憂,你欠我的三千兩銀子什麽時候還?”


    “什麽?”酒色瞬間從這貨眼中褪盡,生生被嚇醒,“那麽多,我欠你那麽多?我爹會打死我的……”看清眼前後,千歲憂大怒,“慕小微你敢嚇老子,萬一把老子嚇得半身不遂,你……”


    我又看著他問:“我家小徒弟呢?”


    “不就在桌子底下的袋子裏。”千歲憂去桌底一撈,沒有,再撈,還是沒有,待鑽進去撈,依舊沒有,僵了一會兒後,再出來時,這貨一臉沉靜,看我一眼,“我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你不要哭,徒弟丟了還可以再收,千千丟了,就再也找不迴來了。”


    我撈起桌上一根黃瓜塞他嘴裏了,起身便走。


    天璣跟在後麵,爬上凳子,也撈起一根黃瓜塞進去,再爬下凳子,跟在我身邊。


    此時忽然人潮湧動,把個中央舞台圍得水泄不通,我們誰也走不出去。老鴇爬上台,揮汗如雨,“花魁大賽,現在開始——”


    隻見七彩的舞台上,一一走來各鎮花魁,每上前一個,台下便有一群人開始尖叫仍鮮花。叫到玉嵌時,我見她一副昔日風情毫不受損,玲瓏八麵兼顧四方,台下的尖叫聲非常強烈。我從身前一個姑娘頭上抽下兩根發帶,卷巴卷巴成兩團,塞進天璣耳朵裏。


    此際,不少公子哥懷抱鮮花準備獻與美人。我一手堵著耳朵抵禦各方尖叫,一手順便抽了一枝鮮花,拈在指間,甩去了台上。


    眾人隻見一支花箭自人群之上橫空飛去,“嘟”的一聲,正簪入玉嵌發髻。


    歡聲雷動,我深藏功與名。忽然感覺到一道奇異的視線,就在咫尺的左邊,我一轉頭,正對上與我齊高的小徒弟的目光。咦,哪裏不對?與我齊高?再往下看,天璣居然是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肩頭。我吃驚地再往下看,見一個娃娃被發帶綁了手腳,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


    看來又是一個帶著娃娃來花樓的家長,可為什麽是我的小徒弟坐在人家娃娃應該坐的地方呢?簡直太匪夷所思了。趁人不備,我趕緊給人家娃娃鬆綁,再迅速把天璣給換下來。


    多麽讓人發愁的熊孩子,怎麽能隨便綁架別人家小孩呢?我還沒拉開訓斥的架勢,反被她捂住了眼睛,在我耳邊低聲:“師父,快閉桑眼睛。”


    太愁人了!


    我準備正正經經地教育她一迴,還沒拿開她的小手,忽聽得周圍一片驚恐的哭叫聲,百花樓如同瞬間炸開了鍋。我拿開天璣小手,見人群已經混亂不堪,人擁人,人擠人,還有被推倒被踩倒的。


    我大驚,“發生什麽事了?”


    天璣一手指向舞台。


    我一看之下,屏住了唿吸。


    方才還水泄不通的舞台四周眾人早跑得一個不剩,一片狼藉中,某個鎮上的花魁俏生生站在中央,隻是,腦袋落去了台下。反應過來後,我忙捂住天璣的眼睛,“小孩子不要看。”


    我也不忍見那血腥,餘光掠過掉落的人頭,忽然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同時,一道銀鏈子切切實實從空中閃了過來,如同一道銀色蟒蛇,蛇行而來,要將我纏住。


    我抱著天璣預備先撤,沒防住天璣一邊被我捂著眼睛一邊忽地抬起了一隻手,揚起一股極強悍的內力,生生將銀鏈子末梢反擊了迴去。手持銀鏈子的正是神捕姬無常,借著天璣發出去的力道退後幾丈遠,化去了銀鏈子上的反噬力。


    神捕動了怒:“拜月教餘孽還不束手就擒?竟敢在大爺眼皮底下行兇,殘忍殺害一介女子!”


    說罷一道銀鏈子又甩了過來,我抱著小孩不好施展,隻得一退再退。千歲憂飛身過來一把拽住鏈子,往手上一挽,開始了拔河,“神捕大人,你憑什麽叫我們拜月教餘孽?你哪隻眼睛看著我們行兇了?這一個個姑娘們,老子疼愛都還來不及!別以為我們跑了一迴,就是怕了你!老子在京城上邊有人!正二品!”


    神捕被氣到,“冊那!正二品在大爺麵前,也得叫大爺一聲神捕!兇手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兇手,大爺追捕罪犯這麽多年,當然感覺得到,這百花樓外麵方圓一百尺內,沒有高手的氣息,兇手必然是在樓內!這樓裏除了你們幾個可疑的家夥,還有誰最適合做兇手?”


    千歲憂呸了一聲:“老子還覺得你最適合做兇手,無聲無息殺完人後,混入人群裝無辜觀眾,再賊喊抓賊!”


    我啊了一聲,“傳說中的密室殺人!”


    天璣扯了扯我袖子,示意我看一個地方——命案發生的舞台。此刻的台上,有一人已將無頭花魁的屍身拚在了一起,呆呆坐在花魁身邊,失魂落魄,正是替我出主意落魄書生後花園會小姐的林公子。


    神捕與千歲憂還在一邊拔河較勁內力一邊互噴對方才是兇手。我把天璣擱到地上,畫了個圈,她乖乖蹲到圈子裏。


    那林公子幫過我一迴,雖然沒有起到實際作用,但我不能棄他此刻的情緒於不顧。我躍身上了台子,見四周不見一滴血跡,無頭花魁的脖頸周圍也不見兵器痕跡,竟如同瓜熟自落一般,沒有外力幹預,純屬自己掉落。


    “林公子?”我小心翼翼喚了一聲。


    他僵掉的眼珠才咕嚕嚕轉了轉,看到我,一個抽噎,頓時撲到我身上嚎啕大哭,“嗷,小慕。”


    我隻好借給別人肩膀,“林公子莫非同這花魁相識?”


    “嗷——”林公子哭得極其傷心,“這是芙蓉鎮的沁芳,是我的相好。”


    我心想原來紈絝公子也會這般動情,“林公子節哀順變。”


    “嗷——是她幹的,一定是她幹的!她不準我喜歡上別的女人,居然下此毒手!”


    沒等我追問真兇,拔河的神捕與千歲憂靈敏地飛了過來。神捕將我撥一邊,一把提起林公子,兩眼放光,“你知道兇手?是誰?”


    林公子抹了把淚,“知道又如何?你們誰都不是她的對手。”


    “冊那!快說兇手是誰?就沒有大爺追捕不了的兇犯!”


    林公子目光放遠,“那你們得聽一個很長的故事,關於我的情殤故事。”


    “冊那!大爺對你們歡場男女十八禁故事不感興趣!”


    林公子哭完後開始無表情,“那你知道沁芳死於蠱蟲麽?要聽蠱蟲的來曆,就得聽我的失戀故事。”


    林公子又要開始講故事,不知道會不會同他給我講的那段一般顛三倒四。聽故事前,我做了下準備,坐一邊,吃黃瓜。千歲憂擠過來,掰走了我手裏一大截黃瓜拿過去啃。天璣也跑過來,掰走了千歲憂一截黃瓜。於是我們三人一起啃。


    林公子震翻我們三觀的愛情故事就這樣開篇了。


    ☆、第17章 美人畫皮戀


    林公子名夢溪,愛好:旅遊、易容。


    因生得偷工減料,弗一出生就把親娘給嚇暈過去,在兄弟姐妹間也經常被排擠,懂事後,聽聞高麗國的易容術鬼斧神工,便將暗中積攢下來的零花錢做了盤纏,留下一封書信就少小離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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