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滿整個房間。


    窗邊停了三隻琉璃色的小鳥看著我。


    寂靜無聲的妖怪公寓,甚至像聽得見櫻花散落的聲音。


    如同孩子一般蜷著身體哭個不停的麻裏子,這時也總算冷靜了一些。


    「不要緊吧?」


    我靜靜地問她,遞上麵紙。


    「……嗯。抱歉,突然哭了起來。」


    麻裏子抬起頭,露出苦笑。即使一張臉哭得紅腫,她依舊那麽漂亮。


    麻裏子看到小圓把手放在她腿上,喉頭又一陣哽咽,好像快哭了。她一把抱起小圓,滿足愛憐,真的疼到人心似的蹭著小圓的臉,又親又抱,那副模樣讓人看了一陣鼻酸。


    麻裏子抱緊小圓,邊哄著他邊問:


    「夕士,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很可惜,目前沒有。」


    「這樣啊……」


    「……」


    「我呢……我也是,沒有喜歡的人……就在像你這樣的年紀時……應該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喜歡』。」


    看得出來麻裏子一雙大眼正望著遙遠的過去。


    她生前的那段歲月。


    詩人之前曾說過,麻裏子以前是個富家千金,而且還是個「很會玩的人」。


    「我爸爸是個炒地皮的暴發戶,雖然出身環境不太好,卻很會做生意,剛好又搭上景氣蒸蒸日上的便車,一下子就成了大富翁。我媽媽呢,講白了隻是為了錢結婚,而不是看上我爸爸。不過他們倆都不是壞人,我也很愛我的爸爸、媽媽。隻不過……」


    隻不過「他們都沒什麽教養」,麻裏子這麽說。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還憾。


    「我說他們沒有教養並不是輕視或嘲笑,我自己到現在也沒什麽教養。爸爸、媽媽雖然沒學問,在社會上卻也很傑出、獨當一麵。爸爸能洞悉時勢潮流,一舉致富;媽媽也很健談外向,結交很多朋友,我覺得這樣也很好。爸爸、媽媽對於自己沒有學問也不以為意,爸爸常驕傲地說,沒有學問一樣可以過這麽好的生活。所以……他們也沒對我說過要好好念書……一次都沒有。」


    身為獨生富家女,麻裏子打從懂事起就很了解「奢華」的感覺,成長環境中也能讓她盡情揮霍,凡事都能隨心所欲,要什麽有什麽,不虞匱乏。


    「從小學、中學到高中……印象中,我從來沒有用功讀過書,成績永遠都是倒數,不過,就算老師怎麽說我我也無所謂。對吧?因為我從小到大凡事都能順自己的心意,即使書念不好也無妨。」


    校方當然會請父母到校懇談,但麻裏子的父母對她的在校成績漠不關心。其實他們對女兒的一切根本毫不在意。


    「因為他們自己也很忙,根本沒時間多管我,我也樂得輕鬆,整天忙著玩樂,曾經有過好幾天沒見到爸爸、媽媽。偶爾在家裏看到爸爸時,說的話卻是:『好久不見——給我零用錢,爸爸——』然後爸爸的迴答也是:『好啊、好啊,要多少?拿個十萬夠不夠?』媽媽也一樣。我聽了很高興啊,好愛爸爸、媽媽……」


    作風海派的麻裏子,周圍自然經常有一大群人簇擁。


    人長得漂亮、身材好,外加家裏有錢,出手又大方,正因為麻裏子這樣的特質,簇擁在她身邊的全都是些「不正經」的分子。煙、酒、賭博、毒品,當然還有性,全都是那些奉承她的家夥教壞當時還隻是孩子的麻裏子。


    麻裏子第一次懷孕是在十五歲那年。


    理所當然,麻裏子打掉了那個孩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常一起混的那群人之中,到底誰才是孩子的爸爸。


    「……一切……我都覺得無所謂……不管是懷孕……還是墮胎……」


    麻裏子嗓音沙啞地說:


    「腦子隻想到開心的事,能和大家一起快快樂樂的比什麽都重要。我喜歡跟別人上床,懷孕之後就不能做愛吧!所以他們鼓吹我打掉小孩,理由就這麽簡單。」


    手頭上隨時有閑錢,愛怎麽花就怎麽花,跟一群男人鬼混,肚子搞大了就墮胎。麻裏子這種生活從中學時期持續到二十歲左右。


    「我是大家的女王。一大群英俊挺拔的男人爭相奉承我,說我長得漂亮,說喜歡我、愛我。至於女孩子們,就聊些時尚、演藝界的話題,大家都會來告訴我有什麽好東西,哪裏有很棒的店。每天都過得好開心,我……我一直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把一切視為天經地義的日常生活。」然而,麻裏子「天經地義的日常生活」卻在某天出現劇變。


    就在即將迎接成年禮的那陣子,麻裏子遇到了一名男子。


    那天,她碰巧到舞蹈教室接朋友,在會客室裏遇到也是來接妹妹迴家的那名男子(因為下課時間很晚),兩人交談之後,麻裏子立即墜入情網。


    「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好在哪裏。體格固然強壯,倒也稱不上英俊瀟灑,我卻隻是一個勁的心跳加速,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忍不住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但每當目光交錯就難為情得要命,又不願避開眼神……這種感覺還是頭一次,我到底怎麽了?自己都嚇了一大跳。我跟朋友們說了,他們告訴我,這不就是戀愛嗎?……我忘不了那時的心情。」


    麻裏子的內心重新開啟了一扇門,看到前所未見的自己。


    當麻裏子發現「心目中理想的自己」時,頓時又驚又喜,她的內心出現動搖,徹底顛覆以往的一切價值觀。


    「我終於知道了……好不容易才懂……一直以為身邊的那些男人很喜歡我,以為大家都愛我。但我錯了!那根本稱不上什麽喜歡。不僅如此,我自己連什麽叫『喜歡』都沒認真想過。」


    痲裏子眼中又開始滴下淚水,絕美的眼淚。


    「現在我終於了解,會愛上那個人,全是因為他的真誠、正直。一方麵可能他對我一無所知,隻見他難為情地紅著一張臉,說和大美女交談緊張得不得了,但是很高興。還說公司同事全都是男的,所以很期待每次到舞蹈教室接妹妹下課的機會……他的言談直截了當,沒有矯飾,不帶任何目的。但我好想繼續聽他說話,甚至一想起來就覺得唿吸困難。」


    在那之後,麻裏子每星期會算準時間,配合那名男子接妹妹下課的時機到舞蹈教室。和那名男子在會客室裏一起等待下課的那段短暫時光,讓她感到無比幸福。雖然隻是持續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對麻裏子來說卻像靈魂獲得洗滌。然而,麻裏子卻因為一番看似沒什麽意義的對話突然大哭,嚇了那名男子一跳。


    「他讓我覺得語言是活生生的。現在的我能完全體會,直到現在才……他說的話都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所以他說著自己的家人、工作、人際關係上的煩惱,或是學生時代的戀情,每一字一句都深深打動我的心。然後我又想了,竟然會為這種事情感動到哭,我以前到底都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呀?那,我又有什麽話題能讓他感動呢?……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備受打擊。一麵對麻裏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明明覺得那麽快樂……我……卻什麽也沒留下……」


    直到這時,麻裏子深切感受到自己過去什麽也不想、什麽也沒感覺,隻是膚淺地一天過一天。同時,也體悟到圍繞在自己身邊奉承的人們也一樣。


    沒有一個人真實去感受麻裏子,沒有一人真正為她著想。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想法都相同——「高興就好」,隻有這一個。麻裏子終於了解,就連那分「快樂」其實都像虛幻的海市蜃樓。


    「最後什麽也不剩的快樂……根本毫無意義。我可以迴想起那些玩樂的片段,但總覺得支離破碎,每一段迴憶都一樣,卻不像鮮


    活的記憶,就算迴想起來也不開心,沒有任何感覺。」


    看著難過啜泣的麻裏子,男子盡其所能地安慰她。


    沒多久,兩人開始正式交往。


    「我真實感受到自己活著,對於活著的時刻心存感動。我心想,好喜歡這個人,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喜歡上別人的感覺其實這麽美好啊……!」


    這是麻裏子真正最幸福的時刻。


    痲裏子的雙眼微微濕潤。


    好一會兒,麻裏子用那雙眼睛凝視著我,以低沉的嗓音平靜地對我說:


    「夕士,性愛這迴事隻能和真正喜歡的人做。單純為性而性,跟和喜歡的人一起,兩種感覺真的完全不同。那些不是直正幸福的性,人會因此毀滅。」


    『人會因此毀滅』,這句話才是重點吧!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真正喜歡的人』上床。光是他的一個吻……就讓我感動得哭了,覺得好開心、好幸福,腦袋一片空白。當然,我從來沒體驗過這種性愛,從來都以為隻要開心就好。一旦體認到這一點……就讓人感到好失落。」


    麻裏子把至今荒唐的歲月,以及十五歲時第一次懷孕,還曾經墮胎過三次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男友,希望獲得他的諒解。


    「他聽完之後的確感到很震驚,但他說,那些人這樣對待年幼的我,他們才有問題。此外,父母也要負起責任,讓子女自由發展和放任是兩迴事。」


    麻裏子對自己父母那些言行舉止心裏有數,她反問男友為什麽如此了解。


    「結果他搔搔頭說,為什麽……這不就是常識嗎?我聽了……真的大吃一驚。一瞬間才知道真的有『青天霹靂』這迴事。」


    麻裏子深刻體認到自己有多無知。


    「沒錯,我真的很笨。就是那種書念不好的笨,腦筋不好的笨。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這個蠢蛋卻不懂。哈哈哈!這當然呀,我根本沒用功過嘛!書隻看時尚雜誌,電視隻看歌唱節目,從來沒看過新聞、報紙。」


    麻裏子笑著說,眼中卻再次泛起淚光。


    「不過,問題並沒那麽單純。我……我真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懼,後悔自己從來沒好好用功。」


    淚水爬滿麻裏子美麗的臉龐,滑過下巴滴落。小圓伸出雙手,擦拭麻裏子沾濕的臉頰。麻裏子貼緊小圓的臉,一遍遍親吻著他圓嘟嘟的臉頰。


    「夕士,你的頭腦很好,但你愛念書嗎?」


    「不愛呀!隻是不得不念。」


    「你覺得用功讀書為的到底是什麽?分數、小數點、梯形麵積,你不覺得就算不懂這些還是能活下去嗎?」


    「是啊!我現在也這麽想。sine、e、ta,這些是什麽鬼啊?我也懷疑真的有必要學這些嗎?」


    麻裏子咯咯笑了。


    「不過呢……嗯,這些就類似頭腦體操嘛。」


    麻裏子聽了我的話,驚訝地睜大眼睛。


    「對……就是這樣,沒錯。夕士的頭腦果然好多了,我……我從來不懂這個道理。」


    對於自己的愚笨感到羞恥至極的麻裏子,拜托男友「教她如何念書」。


    「他說,其實自己也沒那麽會念書,兩人就一起同心協力用功吧!」


    男友告訴她,就從閱讀入門,知識和語匯都可以從閱讀中學習。男友還為麻裏子選了一些散文和雜學的書籍。


    在閱讀一本本書籍後,和男友一次次的對話中,麻裏子察覺到一個重點。


    「我終於懂了,用功念書真正的意義在於『思考』。他說,因為我每次都提出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反而讓他得好好思考,還笑著說這似乎讓他的腦袋變得更好了。當時我又感到一陣青天霹靂……」


    所以,問題不出在這裏。


    重點是,透過學習各種事徹來緞陳大腦。


    「塑造一個懂得思考『一未必等於一』的頭腦。我開始懂得去想,眼前所見的事物最初是什麽樣、最後變成怎樣。這樣的轉變很重要。」


    「麻裏子,後來妳不就真的懂了嗎?」


    麻裏子吞吞吐吐。


    她雖然看著我,眼神卻似乎穿透了我,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等我了解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滴答,傳來淚水落到地板的聲響。


    麻裏子懷了心愛男人的孩子。


    但是,寶寶卻沒順利活著生下來。


    引發大量出血之後,麻裏子的性命也就此結束。


    「是我年輕時太荒唐吧!才會導致這個後果……」


    平靜的聲音中充滿著深深的哀怨,聽得連我的心都揪成一團。


    「我什麽也沒想,隻是為了消遣而跟人上床,毫不考慮就墮胎……什麽生命的意義,或是這些事對女人的身體有什麽影響,連想都沒想過……這些就算沒有相關知識,隻要稍微有點思考能力,應該都懂吧,懂得生命有多重要,懂得幹這些事對身體不好呀!」


    先前平靜的哀傷一下子轉變為痛苦嘶喊。


    第一次真心想要的孩子,最後卻無法擁有還落得失去性命的下場,麻裏子內心與其哀傷,更飽受強烈悔意的苛責。自己的幸福、男友的幸福,以及兩人愛情結晶的幸福,就此劃下句點。麻裏子在病榻上哭著向男友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麵對握著自己雙手的男友,除了這句話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男友也一樣,隻是一個勁兒地緊握麻裏子的手。


    「就因為我這麽笨,笨到完全沒考慮到未來……才讓真正愛人的孩子死掉!讓心愛的人難過!我知道這是我的報應。對我這個什麽也不去感受、什麽都不多想的笨蛋來說,這就是我的報應!」


    「沒、沒這迴事呀!」


    我很想這麽說,話卻說不出口。我緊緊擁抱麻裏子,代替了言語。麻裏子在我懷裏縱情放聲大哭。


    即使在學校書念得不好,但腦筋好、具備思考力的也大有人在。隻不過,麻裏子所處的是個什麽都不必多想的環境,有放任她自由發展的父母,以及自由運用的財力。


    麻裏子……太過富足了。


    甚至到了不確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富足。


    (但真正的富足,又是什麽呢……?)


    緊緊夾在我和麻裏子中間的小球,大概受到麻裏子情緒的感染,也哭了起來。接著又把小圓也一起惹哭了。


    每一滴眼淚都是那麽單純,就像寶石似的。


    『悲傷的時候盡情難過。』


    我想起千晶說過的這句話。年輕的麻裏子,就連難過也辦不到。在她小小的世界裏,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厭惡」,而且也沒有「忍耐」。


    (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個空間倒是有許多豐富的情感……)


    一時之間,我有這種感覺。


    「夕士,你往後也要更用功啊!學習更多東西,世界就會變得更寬廣,這樣就不會錯過真正重要的人事物,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麻裏子在我胸前哭著這麽說。


    我終於了解,麻裏子放棄投胎,甘願當怪物托兒所保母的真正原因。


    這是麻裏子對四個夭折孩子的贖罪方式。


    房門靜靜打開,桔梗走了進來。


    「哭累了啊?」


    「哭成那樣是會累的。」


    我苦笑著迴答。我的t恤全被麻裏子的眼淚沾濕了。


    麻裏子和小圓、小球,一起躺在對折的被子上睡著。


    麻裏子媽媽將兩個小寶寶摟在懷中,看來幸福極了。


    那天夜裏,公寓裏的住戶們齊眾一堂,等待小球的媽


    媽來接孩子。


    「啊,啊,小球要迴家啦~真沒意思。」


    詩人邊說邊津津有味地喝著酒。


    「真想讓長穀看看夕士大肚子的樣子。」


    畫家說得興致盎然,舊書商也在一旁敲邊鼓。


    「他一定會跟戴上麵具一樣,麵無表情地愣住吧!」


    「一瞬間肯定胡亂想象些有的沒的吧!」


    「沒錯!保證是這樣~」


    「哇哈哈哈哈哈!」


    大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自己鬧得很開心。這倒也跟平常沒兩樣。


    好的、好的,我不會吐嘈啦!決定不反駁了,因為實在太累了。


    「各位晚安~」


    黑漆漆的庭院另一頭傳來聲音。


    「啊,是園長。」


    麻裏子走進院子裏。從黑暗中現身的是妖怪托兒所「鶴龜園」的園長……看起來像一般女人,一身運動服、穿著圍裙,頭發紮在腦後,隻是……


    「麵具……」


    園長戴了一個漩渦圖案的麵具。


    「真不好意思,給各位添麻煩了。當初也想到,說不定在媽媽迴來前蛋就提早孵化,沒想到真的這樣,大家辛苦了,真對不起。這些點心是小意思,請笑納。」


    「呃,好。謝謝。」


    應對就和一般狀況沒兩樣。


    除了麵具之外。


    (講到麵具就想到藥商。這意思是說,存在著『戴麵具一族』嗎?)


    「園長,那孩子的媽媽呢?」


    「已經來了哦!不過,因為『體型十分龐大』,沒辦法進來『這裏』。」


    園長抱起帶來的褐色皮箱,啪哢打開。


    「所以來了一部分。」


    一瞬間皮箱裏呶~~~地一聲,伸出一根類似巨大章魚的觸手。


    「哦哦?」


    我和大人們都嚇得跳起來。


    觸手大概有一公尺那麽粗,金屬質感的銀灰色表麵,在光線反射下透著七彩光芒。有幾處類似疣狀吸盤的突起,突起部位不斷扭動著。


    「咻咻咻咻~~~~!」


    一下子好像全身毛孔打開,呈現強勢的狀態,卻輕輕要從我懷裏卷起小球。這時,小球還緊揪著我的上衣,但觸手卻停了下來,一直等到小球鬆開手,才將小球卷起來,倏地消失在皮箱裏。這一連串行動都讓人感到濃濃的愛。


    園長啪的一聲蓋上皮箱。


    「孩子已經平安迴到媽媽身邊了,感謝各位大力協助。」


    園長行了一禮。


    「那麽,我先告辭了。給各位添了不少麻煩,也辛苦麻裏子了。明天見。」


    「好的,園長。」


    我們茫然看著若無其事地提起皮箱,又若無其事離去的園長。


    「小球的媽媽是……」


    「是雷馬……」


    「是雷馬啊!」


    舊書商和富爾同時低喃著。


    「你們知道啊?」


    「我隻在文獻上看過。」


    「小的也是,實際上並未親眼見過。」


    「那是什麽啊?妖怪嗎?」


    舊書商偏著頭思索。


    「不是妖怪,應該算靈獸……不對,該說神獸才對吧?」


    「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就像剛才看到那樣,長了幾百根觸手,體型十分巨大,棲息在暴風之中,掌控打雷。」


    「體型大到不象話,但出生時竟像小球那樣?」


    「嗯,熊貓的小嬰兒一生下來也才十公分左右嘛!」


    「上半身是女人啊……那沒有雄性嗎?」


    「不知道耶,有各種說法。有人說頭發的部分就是雄性,也有人說下半身的觸手才是……隱者說不定比較清楚。」


    「啊,對哦。問問看吧。」


    我翻開「小希」的「9」那一頁。


    「寇庫馬!」


    一陣青白色閃電在公寓庭院亮起,接著出現了一隻大貓頭鷹,是侍奉智慧女神米娜娃的一族,掌握世界上所有「知識」。隻不過有個缺點,就是「老年癡呆」。


    隻見大貓頭鷹露出一貫愛困的表情,我在牠耳邊大叫。


    「老爺爺!有件事想請教!」


    「嗯嗯,哦哦哦……呃呃。」


    「你知道雷馬是什麽嗎?」


    「……嗯嗯~~……哦哦,就是跟伊底帕斯(注:oedipus,希臘神話中底此斯王子,無意中弒父娶母,演變為亂倫悲劇。)問答的美女呀,還露出整片胸膛。」


    「那是斯芬克斯(注:sphin,希臘神話中的獅身人麵,愛向路人提問)啦,隱者爺爺。現在是問雷馬耶!」


    富爾也幫著大吼。


    「哦哦!……嗯,對啦、對啦,頭發飄來飄去,然後眼神很可怕,被盯上的人都會變成石頭。」


    「那是梅杜莎(注:medusa,希臘神話中的蛇發海怪,人類隻要見到她的臉孔就會變成石頭。)吧?就說要問的是雷馬嘛!」


    「……全身披著紅色鱗片……」


    「那是拉米亞(注mia,希臘神話中人首蛇身女怪。)。」


    「身體是蛇。」


    「艾奇德娜(注:ea,一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怪。)。」


    「大章魚。」


    「krake(注:挪威語中的章魚海怪。)!」


    「外型是一隻鳥。」


    「賽壬(注:seiren,神話中的海妖。外型是人身、島翼、魚尾,用歌聲迷惑人心。)嗎?」


    「有九個頭。」


    「那是中國的相柳(注:中國神話中人麵蛇身怪物,而且還有九個蛇頭。)吧,越離越遠了啦!」


    「……唉!怎麽這樣。」


    我歎了口氣。這位老爺爺真是一點都沒變。


    大人們咯咯大笑。


    「既然知道這麽多,為什麽就是想不出雷馬呢?」


    舊書商苦笑說著。


    麻裏子也笑了。


    小圓坐在門廊上仰望著天空。他也知道小球離開了嗎?我摸摸他的頭。


    「變得有些孤單啊!小哥哥。」


    麻裏子到小圓身邊坐下,和我們一起仰望夜空。


    在盛開的夜櫻另一側,春季夜空中的滿天星鬥也與櫻花爭豔,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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