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之老師,該迴去了喔~~”


    做好迴去的準備之後,秋音便跑來叫藤之醫生。然而,和詩人他們坐在一起的藤之醫生卻開心地搔搔頭說:


    “秋音,你先迴去吧。我還要再坐一會兒,喝喝這瓶‘十四代’~”


    “喔,真是拿你沒辦法耶。”


    “不要緊的,我好久沒喝到這麽好的酒了嘛~”


    這個跟小孩子一樣嘟起嘴巴的人……真的是靈能力者嗎……


    無法想像!我無法想像!


    “哈哈,因為這種人平常都在節欲嘛。偶爾喝一下,就會更覺得酒好喝了唷!”


    “咦,這也是修行嗎?”


    詩人搖搖頭說:“靠修行節欲,這才是完全在修行,對吧?藤之老師。”


    “對呀。因為我們已經完全學會四兩撥千斤了嘛。術師當中,也不乏隻靠水和鹽就能活下去的人喔。”


    “哇!舊書商,你也是這種人嗎?這倒是完全看不出來……”


    “完全看不出來這句話是多餘的。”


    舊書商一麵抽煙,一麵吃著金芝麻拌醃沙丁魚下酒。


    “假使一無所有,我也能過一無所有的生活喔——隻要有某種草藥啦,就算一個月不喝水也活得下去。”


    “真強!是從植物攝取水分嗎?跟陸龜一樣耶!”


    “你這算是在稱讚我吧?”


    “但是啊,節欲的術師也隻有一部分而已,我們不見得一定是這種類型。”


    “沒錯、沒錯。我就想每天吃美食、喝好酒。沒吃飯的話肚子會餓,也會疲勞。”


    藤之醫生和舊書商這麽說完,又開始津津有味地喝起酒來。


    “對了,你這次去印度也是沒吃沒喝吧,舊書商?”


    “對啊!搞成那副弱不禁風的狼狽模樣,你到底做了什麽啊?”


    “嗬嗬嗬嗬……”舊書商發出詭異的笑聲,然後說:“我本來也不信那種東西,不過情報突然從值得信賴的管道流了進來嘛。”


    “?”


    “聽說是人家調查了某本古書之後,偶然知道了那個流傳下來的地方。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那個是不是還在那裏,不過隻要地點確定了,就有可能是真貨。”


    “?”


    “然後呢,就有人來委托我了,要我去確認那個是不是真貨。如果是真貨,就代表那本古書也是真的,這麽一來客戶就滿足了。我的報酬,就是那樣物品。”


    “是什麽呢?”


    唰!舊書商指著放著供品的小神桌。那裏不知道何時居然多了一個小容器。


    “月神蘇摩的靈藥‘甘露8’。”


    “咦~~~?”我和詩人、藤之醫生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的聲音。


    “‘甘露’……不是被稱為不死靈藥嗎?”


    “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不過不死幾乎是幻想啦。”藤之醫生猛然弓起肩膀。


    “好、好、好。別說這種話了。”


    舊書商把那個容器擺在我們麵前。容器高十公分,形狀類似藥瓶,是個有點髒的陶器。


    “據說要經曆過滿月的儀式,甘露才能稱為‘甘露’,所以為了趕上今天,我可是拚上老命了喔。在亞洲一帶,有很多關於月亮的祭神活動,不過既然要做的話,我是覺得還不如來這裏的儀式,重點是因為要食物啦!”


    “所謂滿月的儀式,就是這個宴會?”


    “嗯……但我們跟‘祭神活動’不太一樣耶。”詩人和藤之醫生都露出苦笑。


    “總之累死我了……!”


    舊書商用力地歎了一口氣之後,開始大喊:


    “為了這玩意兒,我可是去了一個超級鄉下地方!超級鄉下!超級落後!有叢林、有山、有穀,車子一開就熄火,橡皮艇還破洞!給我先進一點好不好,印度人!!”為了傳說中的寶藏前往秘境,這簡直就是電影《印第安那瓊斯》嘛!你應該是“舊書商”吧!?


    不過,真實版印第安那瓊斯並不像故事那麽浪漫。


    舊書商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抵達了古書上記載的地點,可是據說那個地方將神明靈藥“甘露”傳下來的行者早就死了,知道一點點傳說的,也隻剩下一個老太婆。那個老太婆的認知程度,也隻有“這麽說來,好像有這麽一迴事”而已,舊書商還花了大量的時間和勞力(用酒、點心和首飾誘惑她),才讓老太婆迴想起靈藥放在哪裏。結果,她最後想起來的地方是置物架上麵。


    “真是一點靈氣都沒有的地方啊!不是放在祭壇嘛!”我們全都哈哈大笑。


    “真的是~我當時實在不覺得那是真貨,可是當我一說我想要,那個老太婆立刻獅子大開口,跟我開出那一帶的平均年收入十倍左右的天價耶。”


    “哈哈哈哈哈!”


    “受不了,實在是太會精打細算了!”


    “在雋永的浪漫、神明的榮光、時代的洪流之前,那點錢也隻不過是滄海一粟!”


    我們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都流了出來了。說到印度,大家的印象就是信仰深厚的人們的國家,原來還是有現實的一麵啊!


    “那是一迴事,但這個是真的嗎?”詩人興致勃勃,塗鴉似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舊書商的圓框眼鏡閃過一道光芒,說:


    “難得藤之醫生同席,所以我想請你確認一下。”藤之醫生一邊喝酒,一邊挑起了單邊眉毛。


    “‘沉睡的月之子會充滿神聖的白色圓盤,進而蘇醒’,意思就是要讓甘露充滿神聖滿月的靈力,這條件已經達到。如果是真貨,應該就會發揮靈藥的靈力。”


    舊書商露出“專業”的表情。事情的發展還挺浪漫的嘛!?我有點緊張。


    藤之醫生哼哼笑了。


    “好吧。”


    藤之醫生放下酒,伸直背脊。他也露出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表情了,仿佛現在要開始進行一場難度超高的手術一般。


    藤之醫生的雙手結了某種印,同時開始念誦咒文。


    (……英文?是英文!)


    他念得很快,又摻雜了很多專門術語,我完全聽不懂,但那的確是英文。


    (沒想到會是英文哩,我還以為一定會是佛教語。)


    結了印的藤之醫生手中,泄出了金色的光芒。藤之醫生攤開手之後,一個魔法光圈便出現在他的雙手之間。


    “嗚喔……!”


    我探出身子。金色的魔法圓圈在他的雙手之間飄浮著,正好就像是魔術的“飄浮的一萬圓紙鈔”一樣(藤之醫生,不好意思,用這種方式比喻)。


    魔法圓圈有三層,外圍的兩個細圓圈上,寫了各式各樣的記號,中心的大圓則是空白的。藤之醫生將那個魔法圈蓋在裝了甘露的容器上。


    結果,魔法圓圈空白的部分開始一一浮現文字,就跟用電腦打字時文字出現的狀態一模一樣。


    “就是那個喔,夕士。”舊書商說:“你看過《駭客任務》吧?裏麵不是有並排在電腦螢幕上的數字到了母體,就會變成立體影像的場景嗎?”


    “是。”


    “魔法圓圈中一一出現的文字,就是這個靈藥的來曆。這個魔法圓圈可以讀出物品擁有的曆史。”


    “讀出……物品的曆史……”


    “這就是‘記憶感應術’。藤之醫生使用的則是高級版,他可以立體地看見那些文字。”


    “哇~~~!”


    我現在是還摸不清頭緒,不過總而言之,你使用魔法的樣子實在太帥了,藤之醫生!


    看完靈藥的曆史之後,藤之醫生的表情變得有點僵硬,說:“……看來這個是真貨哩。”


    “什麽!?”我們全都大吃一驚。


    “所以……這真的是不死靈藥!真的假的?”


    “不能說是不死……不過上麵確實是施了‘長命咒’。活得最長的人……大概是八百歲。”


    “八百歲。”


    “簡直就是‘八百比丘尼’呢。”


    “能夠活上八百年,就已經算是不死啦。”


    “那個人就是你見過的老太婆喔,舊書商。”


    “啊~?”舊書商瞪大眼睛。


    “是她把這個藥帶出來的,她原本應該是蘇摩神神殿的巫女吧。”


    “那還真的是八百比丘尼哩。”詩人笑著說道。


    我記得“八百比丘尼”好像是吃了人魚肉而不老不死的尼姑嘛。


    “是之前的術師為了不讓這個藥流於惡途,命令她保管的。”


    藤之醫生的眼睛彷佛看著出現在魔法圓圈上的文字的另一端。那裏是不是有文字組合成的立體影像呢?我也想看看。


    從覬覦不死靈藥的惡徒手中逃脫的蘇摩神巫女,一邊守護著靈藥,一邊四處流浪,並用藥幫助人。靈藥上施的“長命咒”,也具有治愈重病、重傷的功效。有時候,她還會用一小滴靈藥跟有錢人換取大量金錢,這些錢也是拿來救人的。


    “其中一個這類型的傳說,就留在古書上。”


    時代變遷,人們不再相信“蘇摩神的不死靈藥”,巫女也終於能安頓下來了。偶爾碰到一些追溯著不知道留在什麽地方的傳說而來訪的狂人,她便說:“喔,好像是有那麽迴事。”隨口打發他們。


    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那種為了不死靈藥殺紅了眼,不惜殘害人命都要得到靈藥的家夥了。又不是電影、小說,就算有……


    “看來已經沒了。”藤之醫生苦笑說。


    “在這八百年用光了吧。”詩人也笑了


    “什麽?”舊書商的瞳孔縮成一個小點。


    “我記得有啊……”


    藤之醫生關上魔法圓圈,拚命忍住笑。舊書商一把搶下容器,扭開了用蠟封住的蓋子。


    “……沒了!剩空瓶!!”


    “哇哈哈哈哈哈!!”藤之醫生和詩人瘋狂大爆笑。


    “你被蘇摩的巫女將了一軍呢,舊書商!”


    舊書商氣得發抖。


    “那女人居然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什麽‘哎呀,這是那麽有曆史價值的東西嗎?那就稍微多給一點兒吧’啊!竟然敲詐了十年分的年薪,那個混帳老太婆!!”舊書商對著滿月大吼。


    “薑是老的辣!”


    “還是八百年的老薑呢!!”我們笑得東倒西歪。


    蘇摩的巫女應該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把空瓶子賣給很多收藏家吧。不管是裏麵空無一物,或是靈藥沒效,大家都會死心,覺得不死果然隻是傳說。這是她看透一切之後演出來“戲碼”。


    “真有一手啊,老奶奶。”


    我打從心底敬佩這位豪爽的老人家將近八百年的人生。八百年,光是活著就很累了吧!?


    “沒錯。不老不死是需要天賦的喔。”藤之醫生說:“平凡人沒辦法填滿那麽龐大的時間。活得越長,就會清楚流逝的時間無限。不達觀的人,是沒辦法當長生者的。”


    說了這些話的人,才真的讓人無法度量他現在的年齡哩。


    “喔?”


    舊書商發出奇怪的聲音。他把小碟子放在我們眼前,傾倒裝了靈藥的容器。


    結果,一小滴靈藥落在小碟子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那就跟小圓的小指指甲差不多大。


    用食指沾了一下之後,連有沒有沾到都搞不清楚的靈藥在指尖發光。我們四個人無言地舔了一下,無臭無味。


    “各位覺得……我們的壽命……延長了嗎?”藤之醫生歪歪頭。


    “嗯……大概七個月左右?”


    “…………”


    “噗哇~~哈哈哈哈哈!!”


    “七個月!有差嗎~~”


    不中斷的大爆笑,讓我們全都抱著肚於在地上打滾。


    “啊,笑過頭了,真不舒服。”


    丟下還打算繼續喝下去的大人們,我迴到房間。


    我把甘露的容器放在桌上的“小希”旁邊。


    “喔?又是一個散發出特殊靈氣的物品呢。”富爾出現在容器旁邊,他和瓶子正好一般高。


    “聽說是印度月神蘇摩的不死靈藥。”


    “嗬嗬,沒想到是不死靈藥呢。可是主人……”


    “嗯,裏麵已經沒有了。不過,他們說倒過來搖一下的話,應該還會有一滴,所以就給我了。”


    “人是不可能不死的喔。”富爾聳聳肩。


    “對啊!”


    從房間的窗戶,也可以看見美麗的滿月。


    告別痛苦的人生,飛向天國的人。


    務實、堅強地度過八百年人生的人。


    “我……又該怎麽活下去呢?”


    發生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導致我根本想像不到接下來的人生會怎麽樣。就算已經訂下目標,我還是覺得會發生什麽大事,讓一切走樣。


    “不過……沒關係。”


    沒關係的,我這麽覺得,就這麽想吧。這麽想的話,事情就會是這樣。我擁有非常多能讓我堅定信念的王牌——那些支持我的人們、妖怪們。


    “所以,至少要把目標訂清楚才行。嗯!”我點點頭。然後,我對著滿月發誓:“我的第一誌願是:公務員!第二誌願是:在穩定的公司當上班族!要好好加油啦!”


    不管發生多麽艱苦、困難的事,我都要務實、堅強。真是個讓人振奮、讓人可以好好思考“生存意義”的中秋之月呢。


    8編注:原文為梵文,發音為amr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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