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四周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白天的公寓原本就比較安靜,可是連徐徐吹來的風都瞬間靜止了。


    “嗯?”


    甚至連長穀都感受到了。


    我嚇了一跳,接著靈光一閃。


    “是龍先生!”


    我反射性地望向門口。


    龍先生是秋音的偶像,據說是道行非常高的靈能力者,目前還是個謎樣的人物。不過,隻要他一出現,附近的妖怪們就會像現在這樣全都靜下來,讓出一條路給龍先生。真的非常戲劇化。


    一個黑色的人影緩緩地出現在門口。


    一襲黑色長大衣包覆著瘦瘦高高的身材,長長的黑發綁在身後——龍先生的造型還是跟以往一樣。


    “龍先生!”


    我飛奔過去。


    “嗨!夕士,好久不見了。歡迎迴來。”


    龍先生帶著溫柔的笑容平靜地對我說。


    因為他是道行高深的靈能力者的關係嗎?從他的談吐便令人深刻感受到他獨特的存在感,以及他散發出的高度知性、理性的氣質,令我非常著迷。


    你的人生還很長,世界也無比寬廣。放輕鬆一點吧!


    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就是龍先生。這句話開啟了我新世界的大門,同時也是支持我的力量之一。


    當龍先生這麽對我說了之後,我才能夠坦率地麵對自己……


    我覺得那就是他的力量。


    這段時間發生了好多事,現在再見到龍先生,讓我心裏有很多感觸。


    龍先生凝視著我的臉,然後稍微瞪大了眼睛說:


    “夕士,你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我聽說了,你和魔法書很合嘛!”


    “對……”


    我連話也說不好了。在超、超、超、超厲害的前輩麵前,我該說什麽才好?龍先生一邊伸出於摸摸我的臉、肩膀、手臂和胸部,一邊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現……現在……我現在就去拿來!”


    我這麽說完之後迴過頭,發現長穀走了過來。


    “啊!這家夥是我的死黨……好友長穀泉貴。我的事情……他全都很了解……”


    看著長穀的臉說著這些話的同時,我突然覺得很激動,覺得現在說什麽似乎都是多餘的了。


    我慌張地跑進公寓裏麵,兩個人自我介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走進自己的房間後,我先用力吸了一大口氣。真奇怪,為什麽我會想哭呢?


    我拿起桌上的“小希”,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龍先生和長穀在說話。


    我再次深唿吸,接著走出了房間。


    “就是這個——《小希洛佐異魂》。”


    我將那本和國語字典差不多大的薄薄小書遞給龍先生。


    “哦……”


    龍先生興味盎然地看著“小希”,並慢慢地翻閱著內頁。我和長穀一直盯著他看。


    “哇……裏麵有蠻厲害的東西哦!”


    龍先生微微睜大眼睛。


    “你知道嗎?”


    “就是有這種感覺。”


    這個人果然很厲害……嗎?我也搞不清楚。


    “但是裏麵的東西都沒什麽用誒!”


    在龍先生看著“戰車”的那一頁時,我對他說。


    “這叫做‘希波格裏夫’,是像黑馬的鳥,不過沒辦法騎。”


    “哦……哈哈哈哈!對,不能騎不能騎。”


    龍先生一邊大笑一邊搖頭。


    “你知道嗎?”


    長穀開口問龍先生。


    “因為希波格裏夫是神的馬啊!如果不是非常厲害的魔法師,或是和它心意相通的人,應該是沒辦法騎的吧!”


    “龍先生有騎過嗎?”


    “沒有沒有,那麽危險。”


    超級靈能力者輕描淡寫地說。


    “哦!這個是……魔犬吧?”


    “啊,這家夥還是幼犬……聽說要過兩百年才會長大。”


    龍先生爆出笑聲。


    “還有老年癡呆的智慧貓頭鷹、隻會吹牛的長靴貓,死神則是對著小圓說:你三天之內會死掉!該怎麽說才好……”


    “啊哈哈哈!”


    龍先生和長穀捧腹大笑,我覺得說著這些話的自己變得好空虛。


    “哎呀!不過呢……幸好不是真正的《希洛佐異魂》等級的魔法書。”


    龍先生摸摸我的頭。


    “秋音也這麽說……”


    “沒錯。事出突然,可能讓你嚇了一跳,不過這沒什麽。”


    這句話再次深得我心。


    “舊書商也這麽說。”


    “嗯。”


    “我是覺得如果真要走上這條路,還不如當龍先生的後輩……”


    話才說到一半,龍先生和長穀便看著我身後,詭異地“啊”了一聲。我狐疑地迴過頭,赫然發現舊書商笑咪咪地站在我後麵。


    砰!


    “好痛~~”


    我被舊書商的迎頭一擊當場打倒。


    “呦!龍先生,好久不見。”


    破破爛爛的牛仔套裝上下別滿了銀飾和玉飾、頂著一頭毛毛躁躁的咖啡色頭發、戴著圓框眼鏡、留著胡碴,嘴裏含著一根短到不行的香煙——這個看起來像在路邊販賣手工飾品的男人,就是“舊書商”。


    這個販賣古今中外奇書珍本的謎樣商人,真實身份是操縱魔法書《七賢人之書》的魔法師。


    “嗨!舊書商,幾年沒見啦?你都沒變。”


    “彼此彼此。”


    兩個魔法師互相拍著彼此的肩膀。


    “真是不可思議,我們居然突然有了‘後輩’。”


    龍先生再次看著我,用一種感慨萬千的語氣說。


    “就算會使用魔法,還是會碰到無法預測、無法預知的事情。世界真是充滿了驚奇啊!”


    舊書商的眼睛在圓框眼鏡後方露出笑意。


    被兩個超級魔法師盯著看的我,不由得滿臉通紅。


    “而且還是‘小希’呢……”


    長穀突然說。然後龍先生、舊書商和長穀便在瞬間大爆笑。


    “哎呀,‘小希’的確是部傑作哦!我真的很想和作者見個麵!”


    “沒想到竟然敢模仿那本有名的魔法書希洛佐異魂。”


    “好了,來慶祝我們久別重逢吧!龍先生,喝酒啦!”


    舊書商和龍先生大笑著走進公寓裏。


    長穀還在笑個不停,我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腳,說:


    “你要笑到什麽時候?”


    “哎呀哎呀……哈哈哈!不是啦,你跟小希真的很配。”


    “你是什麽意思?”


    長穀輕鬆地接下我擊出的右直拳,說:


    “龍先生真是個帥氣的男人。”


    “對……對吧!”


    “不隻是外貌,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內在也非常有料。總有一種……他光是站著,就有一種很強的存在感。雖然他身材那麽纖瘦,卻非常有分量。”


    真不愧是長穀,看得還滿清楚的嘛!他們不過剛見麵,說過短短幾句話而已。


    接著,長穀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笑聲,說:


    “然後還長這麽帥,這根本就犯規了吧!”


    “哼!你還好意思說。”


    你還不是利用了自己那副端正的外表,看起來超有氣質又優秀,其實根本是在台麵下操縱不良學生的黑暗老大(現在已經沒人用這種說法了),將來還想率領那些家夥篡奪大公司,誰會想得到啊?


    “籲……”


    富爾歎了長長的一口氣之後出現了。


    “富爾?你還真聽話。”


    “我感覺到極大的靈壓,所以非常緊張。”


    富爾無奈地聳聳肩。


    “哦……我應該說‘真不愧是龍先生’嗎?”


    “雖然沒有古時候那麽厲害,不過真沒想到現代還有這麽優秀的魔法師呢!”


    “古時候應該有很多厲害的魔法師到處跑吧!”


    長穀露出了孩子似的表情說。


    現在還是白天,公寓的起居室裏卻已經開始喝起酒來了。


    龍先生、舊書商、詩人、畫家、公司放假的佐藤先生,以及山田先生和麻裏子,除了這些成員之外,仔細一看,還會發現一些不知道是誰的“手臂”伸過來拿酒、夾菜。混雜了人類和非人類的酒宴,就這樣大刺刺地在大白天展開了。


    琉璃子準備了一大盤初鰹(注:初鰹是夏季的鰹魚,非常美味。)生魚片。她將生魚片切得大而薄,正合時節的鰹魚閃閃發光。


    “除了產地之外,隻有在這裏才吃得到鰹魚生魚片。”


    龍先生高興地將蘸了生薑和醬油的生魚片一口放進嘴裏。


    “是哦?鰹魚遊得還真快。”


    隻吃過鰹魚泥料理的長穀因為頭一次吃到的生魚片而感動不已。


    鰹魚的口感很有彈性,味道濃鬱。生薑除去了魚腥味,更為美味加分。


    “戾鰹(注:戾鰹是朝南方迴遊的秋季鰹魚,由於經過了低溫海水區,所以脂質充足。)更好吃哦!油脂一大堆,簡直就跟鮪魚肚一樣。”


    詩人說完,長穀便當機立斷地說:“我到時候再來吃。”


    當鰹魚生魚片、醬油和以美乃滋涼拌的蔬菜色拉、上麵放了紫蘇末的特製橘子醋鰹魚泥端出來之後,大家全都歡聲雷動。


    我是知道詩人和畫家是酒鬼啦!不過沒想到龍先生也很會喝。大家的身邊都各自放著個人專屬的一升酒瓶,沒多久就開始直接拿起酒瓶喝酒了。有這麽美味的下酒菜,大家會想喝酒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還不會喝。


    “幹嘛不合群?你該不會是想說酒要到二十歲才可以喝吧?”


    據說打從出生開始就是個壞孩子的畫家嘲諷地說。


    “不,我沒這麽說。隻是單純地覺得好喝而已。”


    “真是太嫩了~~~”


    這次所有的人都笑了。你不準跟著笑,長穀!


    當油炸蝦子和正是季節的生薑端上桌來的時候,大家又因為飄散的香氣而一起興奮了起來。


    在這個涼爽的初夏中午,以從天空灑下的幹燥陽光為背景,一群看起來非常可疑的家夥聚集在一起飲酒作樂,聊著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奇怪話題。這種不平衡的感覺,大概也是這棟公寓的一大魅力吧!


    雖然不平衡,但是感覺起來又非常平衡。


    飲酒作樂的地方充滿了清透的氣息,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封閉,也沒有沉重的感覺(某些地方的宗教團體才真的給人一種又沉重又混濁的感覺)。


    我想,這是因為來到這棟公寓的每個人心中都維持了“完整平衡”的緣故。


    擁有超能力的人。


    與截然不同的異類一起生活的人。


    往來於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的人。


    要是無法把持“自我”,心中的平衡應該立刻就會崩毀而迷失吧!


    我最應該在這棟公寓學習的,或許就是這種“平衡的感覺”。


    長穀曾經說過,價值觀是在和別的價值觀比較之後,才真正成為價值觀的。我希望能確實地擁有自己的價值觀,並且不讓這個概念堅固不動搖,而是要讓它經常變化、毀壞、重生。


    “啊!是龍先生!歡迎迴來。”


    有事出門的秋音迴來吃中飯了,一看到她崇拜的龍先生就露出了非常高興的笑容,不過看到桌上的餐點時,她臉上的光輝更增加了好幾倍。


    “哇!怎麽了?已經開始吃午飯了嗎?啊!這是鰹魚生魚片?”


    秋音踢開鞋子,從緣廊爬了上來。大家全都大笑出聲。


    “這個鰹魚生魚片的茶泡飯真是太——好吃啦!”


    “鰹魚茶泡飯?不會有腥味嗎?”


    長穀驚訝地問,秋音搖搖頭。


    “隻要拿兩、三塊放在小碟子裏麵,加上醬油和生薑擺個三十分鍾就好了。”


    “秋音,琉璃子已經幫你弄好了哦!”


    佐藤先生說。


    “真不愧是琉璃子!真了解我~~~”


    就如同興奮的秋音說的一般,鰹魚茶泡飯真是好吃得沒話說。


    熱騰騰的白飯上麵放著兩、三塊泡過生薑、醬油的鰹魚生魚片,再淋上熱唿唿的烘焙茶之後,半熟的生魚片香味全都跑了出來。這個時候再將泡過鰹魚的醬油適量地灑在飯上,醬油、茶和魚的味道合為一體,和用高湯泡的鯛魚茶泡飯不同,吃起來有種非常樸實的味道。就好像在某個鄉下地方——尤其是漁夫聚集的城鎮吃到的當地口味一樣(再加上紫蘇末和山葵,就變為頗高級的料理囉)。


    我們未成年組吃著一碗碗的鰹魚茶泡飯,又在中午飽餐一頓了。


    大人們的宴會一直持續到晚上,起居室角落的一升酒瓶就像保齡球瓶一樣排在一起。


    晚上,大家一起泡了溫泉。(秋音當然沒跟我們一起泡。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麻裏子也不在。早就沒有女性矜持的麻裏子總是若無其事地跑到男用澡堂來。)


    龍先生將長發束在頭頂上,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女人,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肌肉很結實,上麵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疤。


    “……這該不會是刀傷吧?”


    看見一條大大橫過龍先生左肩、看起來美得很奇妙的直線傷痕之後,長穀訝異地問,可是龍先生隻露出苦笑,沒有迴答。


    “因為他做的是黑道生意嘛!”


    舊書商笑了。黑道生意?


    “在美國中西部的沙漠上,有一個把人類當成活祭的宗教團體。”


    舊書商的話讓我和長穀都睜大了眼睛。


    “真、真的把人類當成活祭嗎?”


    “活生生地燒死,然後再由所有的信眾吃掉。”


    “真的假的?”


    “不是不是。不是吃,是磨成粉喝掉。”


    龍先生輕描淡寫地修正。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還不是一樣!”


    “為了消滅那個宗教團體,龍先生就和州警一起潛入宗教團體的總部。”


    “好厲害。然後呢?”


    “一場激烈的槍戰就開始了——州警對宗教團體。”


    畫家打趣地說。


    “槍戰?那個宗教團體是武裝分子啊?”


    “他們有八十把機關槍、五十顆手榴彈,還有二十發地獄火。”


    “地獄火……你是說反坦克導彈?!”


    長穀的大喊聲和大人們的輕笑聲在洞窟澡堂裏迴響。


    “然、然後呢?怎麽樣了?”


    “唉!當然,本來的目的是逮捕教祖和幹部,讓宗教團體解散……”


    龍先生露出苦笑。詩人平淡地接著說下去。


    “團員全都死了。教祖、兩百名信眾和建築物全都自爆了,就是所謂的集體自殺。”


    “那個……我在新聞上看過。”


    無視於瞠目結舌地看著彼此的我和長穀,龍先生非常輕地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說:


    “哎呀!那真的是大失敗。”


    “哇哈哈哈哈!”


    “呀哈哈啊!不管什麽時候聽,我都覺得好好笑。”


    該笑嗎?這是笑話嗎?


    “可是人質得救了啊!”


    “


    就算警方沒有潛入攻堅,對方應該也打算集體自殺吧!”


    “救不了的人就是救不了。”


    雖然大家都說得輕描淡寫的,不過畫家說的這句帶著虛無主義的“救不了的人就是救不了”,還是讓我感同身受。


    這個世界充滿了無藥可救的現實,誰也無法改變現實,但卻有人仍然在和它對抗。


    “龍先生在做黑道生意的時候總是少根筋,所以才會弄得滿身是傷。”


    “你哪有資格說我啊?舊書商。在秘魯深山中無法成功從山賊手中奪迴被搶走的神秘書籍,還被人家用機關槍還擊的人是誰啊?”


    “他們大概打出了一百發子彈,不過隻有兩發擊中我而已。”


    “跟你們兩個比起來,畫家打架留下的傷痕根本就是小兒科。”


    詩人笑了。


    “一點也沒錯,被流氓用啤酒瓶打出來的傷痕根本沒什麽好驕傲的。”


    畫家笑著露出了手臂上那一條傷痕。


    “不過一色先生之前也差點被熱情的書迷砍死哦!”


    龍先生笑著說。


    “哦,對啊!那個女生真的很激動。”


    “要是被那把菜刀砍到的話,可是會當場斃命的。太可惜了。”


    在大笑的大人們麵前,連長穀都嚇得驚訝不已。


    長穀的爸爸是大公司的重要幹部、媽媽是政治人物的女兒,因此他知道許多公司的內部黑暗情報,不過看到有人能把這種超級不尋常的苦事拿來當笑話說,應該還是讓他大開眼界吧!


    我則是從頭到尾都睜大了眼睛。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到達這種境界呢?


    不過話說迴來,聽這些奇怪的大人們說話真的有趣得不得了。


    大人口中會吐出世界各處千奇百怪的地名,這些真實的故事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身曆其境。


    不管是政治的話題、宗教的話題,或是非常適合澡堂的超猥褻話題,也許有意義、也許沒有,他們總是大刺刺地談論著嚴肅的話題,有時毒舌批判、有時胡鬧地調侃,讓我們感覺彷佛要被這廣大的世界給吞噬了。


    有趣的是,長穀總是露出像個小孩一樣的表情聽大家說話。對大人的標準非常嚴苛的長穀,應該沒有用這樣的方式和大人接觸過吧(我也是)!


    真正值得尊敬的大人很少。尤其是像長穀這種聰明又現實、骨子裏已經是個大人的家夥,對他而言,那種“隻長年齡不長內涵的家夥”壓根兒就“不是大人”。


    龍先生、舊書商、詩人和畫家或許不是那種擁有家庭、妻小的大人,但卻是絕對需要存在於孩子們身邊的“大人”。


    沒錯,他們是“前輩”,更是“老師”。


    對孩子來說,大人的角色不正是如此嗎?


    那一天,我們小孩子聽著大人說的(有點奇怪的)故事,感覺著自己的成長,就這樣到了半夜。


    隔天,當長穀和小圓在起居室玩耍時,庭院裏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衝擊,我的肚子因此震動了好一陣子。


    我看了庭院一眼,赫然發現一個男人站在院子裏,他的身材異常高大,讓我得仰著頭看他。不,他才不是什麽高大的男人,根本就是巨人!是巨人!而且他的肩膀上還扛著一隻大得誇張的野豬。


    “唔……哇!”


    我和長穀跳了起來,長穀打算抱起小圓護著他的時候,卻發現小圓看起來並不害怕,小白也安穩地搖著尾巴,所以我們馬上就知道這個巨人不是壞東西。但隨後我們發現,巨人窺視著起居室的那張大臉上隻有一顆眼睛,我和長穀還是差點失聲尖叫。


    “嗨!又十郎,好久不見。”


    龍先生從二樓的窗戶揮揮手。


    “哦!”


    “又十郎”用粗粗的聲音迴答。


    “哇!好大的野豬。”


    “野豬鍋、野豬鍋~~~”


    詩人和畫家興奮的聲音傳來。看來這個獨眼巨人也是這棟公寓的熟麵孔。


    看到我們冷汗直冒地抬頭看著他,又十郎眯起他僅有的一隻眼睛笑了。


    “你們是菜鳥吧。俺是又十郎,帶了好吃的野豬來哦!”


    “你、你好……我是稻葉夕士。從今年春天開始搬進這裏。他是我的朋友長穀泉貴。”


    想不到我還能這麽若無其事地自我介紹,我覺得自己實在是詭異到不行,忍不住笑場了。


    “能夠讓我的心髒猛跳的,隻有這個地方了。”


    長穀好像有些開心地說。


    “俺參加了白神(注:橫跨秋田、青森境內的山地,叫做白神山地,擁有全日本最巨大的原生林,目前已列為世界遺產。)的狩獵大賽,結果用這頭野豬贏得了優勝哦!”


    “真~厲害!”


    “你們也有份。”


    “好厲害,真是有夠大的,這就能讓人吃夠本了。”


    畫家高興地喊著。


    “這些就分你們吃吧!再過一陣子肉就太爛了,現在這樣最好吃哦~”


    又十郎這麽說完之後,便將一個大得必須用雙手環抱的包裹遞給畫家。對耶!肉在新鮮的時候是很硬的。


    “這要獻給鞍馬的天狗大人。”


    又十郎拍拍大得要命的野豬,哈哈大笑。


    “原來真的有天狗啊!”


    說完之後,我才吐自己的槽——當然有啊!都到現在了,還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又十郎是住在熊野深山秘密鄉野的人。”


    龍先生替我和長穀解說。


    “秘密鄉野……”


    “在熊野和飛驒地區,像白神山這類的深山中就有秘密鄉野存在。由於和這個世界的頻率有些微的不同,也可能是設了結界的關係,一般人是無法輕易進入的。可是住在那裏的人們並不是妖怪或精靈,而是和我們非常相近的生物,就隻是‘人種不同’的差別而已。”


    又十郎身高大約三公尺,體重大概有兩百公斤吧?身上的穿著是古早時代的“打獵裝束”,雖說像個人類,不過這種身材加上那隻獨眼,實在很難說“隻是人種不同”。


    “也有人說,秘密鄉野的人們並沒有超能力,隻是外觀比較特殊,所以才會被趕到深山裏去……總之,我們本來就是同源,隻是種類不同罷了。”


    在好久好久以前,像我們這樣的人種和隻有一顆大眼睛的人種、有超能力的人種、長著鹿角的人種、頭發和肌膚是紅色或銀色的人種,全都住在一起。


    可是在不知不覺間,數量增加的人種開始討厭和自己不一樣的其它人種,並將他們驅趕到遠方……然後忘了這一切。


    到了現在,我們會覺得又十郎的身材和獨眼看起來像是“怪物”,但是過去的人們會不會隻感受到現今所謂的“白人和黑人的差別”呢?在過去,我們人類也和獨眼的人、超能力者等各式各樣的“不同人種”一起共同生活過吧!


    為什麽隻有“我們”改變了呢?


    為什麽“我們”無法不改變呢?


    “那應該是因為我們的屬性吧!”


    長穀說。


    “就像又十郎一族是獨眼一樣,我們的屬性則是‘增加數量和發展’。這就是我們存活的方式。”


    “就好像弱小的生物會產下大量的卵一樣嗎?”


    在又十郎的懷抱之中,小圓連大樹上的蟬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大樹上的螞蟻了。就像他的體格一樣,性格大刺刺的又十郎滔滔地訴說著他幹掉大野豬的英勇事跡。


    在熊野深山的秘密鄉野裏,又十郎他們已經過了超過千年的和平生活了。由於他們還是會像這樣和其它地方、其它人交流,因此生存方式也絕對說不上封閉。據


    說他們還會在熊野的深山裏遇見人類,隻不過機會少之又少。


    “待在深山裏的家夥都知道。看到俺雖然會驚訝,不過也不會造成騷動,還會給俺香煙呢!”


    又十郎開心地說著。我也覺得很慶幸,原來還有那樣的人類存在。


    琉璃子端出了用超級大杯子盛裝的梅子海帶茶,還附上切得厚厚的黑糖羊羹。又十郎興奮得不得了,將這些東西全都一口吃掉了。


    “去了鞍馬,就會想要帶一大堆好吃的都市零食迴家呢!我們那裏也有零食,但是俺偶爾還是會想嚐嚐好吃的東西。平常老是吃幹柿子或麻薯倒也沒差,不過要是連客人來的時候都隻能端出草餅就不太好了。俺還是想請客人吃抹茶羊羹,而且要是給了小孩子好吃的果子,他們就會乖乖聽話了。”


    又十郎說話的方式和我們完全一樣,就像是以前那種個性豪放磊落的老爹。


    “在我們的世界裏,像這樣子的人一直在消失呢!”


    我對長穀的意見深表同意。


    打著男女平等的名號否定男子氣概和女人味的世界……我覺得已經陷入混亂了。這真的是“發展”嗎?太令人懷疑了。


    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過著奢侈而方便的最先進生活,然而像又十郎這樣靜靜地過著古早生活,反而更讓人覺得是富足的生存方式。


    “這不是物質的問題哦!歸根究底……還是‘這裏’的問題。”


    龍先生拍了拍胸口。


    “對啊!有天狗大人送我的這雙木屐,俺就可以飛過一座又一座的的山。噴射機根本算不了什麽。你們的世界裏沒有這麽方便的東西吧?”


    又十郎指著腳上大大的木屐哈哈大笑。


    用自己的腳追捕獵物,用自己的手摘取水果,與大自然相依相存。


    沒有手機,也沒有計算機,卻有神明,人們和所有不可思議的事物一起生活。


    事到如今,我們已經無法迴歸那樣的生活了。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一個兩邊加起來除以二的生存方式……


    那是遙不可及的世界嗎?


    那天晚上,庭院裏擺出一個大鍋子,開始了“大野豬鍋晚會”。


    隨性將野豬肉和蔬菜丟進味噌鍋裏這種料理方式真是豪爽大膽,但是裏頭有用酒、味醂和辣椒等細致調味。酒味和白飯也很合。又軟又韌、恰到好處的肉和蔬菜,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大家都因為味噌和火焰搞得全身上下從裏熱到外,汗流浹背的,不過一大包野豬肉還是在瞬間一掃而空。又十郎愉快地看著大家吃飯的模樣,眼神溫柔得不得了。


    “這棟公寓太好玩了。”


    躺在墊被上的長穀感慨萬千地說。他明天就要迴家,似乎有點舍不得。


    “嗯。總覺得這裏可以讓人思考各式各樣的事……我覺得自己搞不好很適合又十郎那樣的生活。”


    “你是說打獵裝嗎?那不錯。”


    長穀笑得東倒西歪。然後,他突然一臉認真地凝視著天花板說:


    “我也……想了很多。”


    長穀在國小時代就已經確定“自己的夢想”了。


    他的夢想是建立自己的王國。長穀擁有實現這個夢想的力量,所以才能心無旁騖、筆直地朝著那個夢想前進。


    我最近發生的事,和妖怪公寓的事,應該都讓長穀了解,世界比他原本想象的大多了。


    長穀應該也在思考“自己的各式各樣的可能性”吧!


    也好。


    多多思考,甚至為此而感到迷惘也無妨。


    因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小圓差不多該洗完澡了吧?去接他吧!媽媽。”


    “好……誰是媽媽啊?!”


    “哇哈哈哈哈!”


    我們又順勢扭打成一團鬧著,站在桌上的富爾聳聳肩。


    “兩位也該適可而止了,地板都快被你們弄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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