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多謝,我最需要的就是運氣了。”奧利弗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錦標賽第一日一對一錦標賽上,奧利弗順利博得頭籌。第二日所有參與者分兩隊對戰,這是錦標賽最激烈、卻也最受歡迎的環節。


    ☆、第83章 名劍出鞘


    一個年少成名卻未能成就大業的騎士在盛年意外身亡。


    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遊吟詩人借題發揮創作了些詩篇,生前熟識的人們嗟歎一陣後,生活還是要繼續。領主之間繼續有戰爭有聯姻,教宗繼續徒勞無功地試圖說服貴族們發兵援助遠在迦南的十字軍。


    盧克裏修斯比自己意想中要更坦然,直到他發現自己走上了與奧利弗截然不同的另一條絕路。


    --他在錦標賽中受傷了,傷在手臂。傷勢惡化為高熱,醫生的話語慰藉而委婉,但話中意思卻很清楚:這個年輕人很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季了,即便能夠,他也絕無可能再次習武。


    身處異鄉,身邊沒有熟識的人,病痛的折磨漫長無邊際。在最絕望的時刻,盧克甚至覺得就這樣蒙主召喚是一種幸運。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活過這場災病後會怎麽樣、又該怎麽樣。


    可是他不僅撐過了寒冷的冬季,到了窗外春芽冒頭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可以下床走動。


    醫生和借住的領主為他的康複歡欣鼓舞,大唿這是上主的福澤。


    盧克裏修斯生性敏感,在最初的喜悅褪去後,他很快感覺到王廷中所有人的態度都漸漸冷淡了下來。其中的緣由不言自明:他固然活了下來,卻已經不能騎馬持劍,等同廢人。


    他開始不願相信,找了僻靜的穀倉,麵對著草垛嚐試重拾愛劍。但笨拙的手指根本無法自如地握住劍柄,連抬起手臂都難,遑論與對手交戰?


    夕照從棚屋的縫隙中漏下來,早春的晚風吹在麵上很冷。金發少年滿臉都是汗水,大口喘著氣,卻始終不願意就此放棄。


    盧克開始頻繁踏足神殿。他努力、虔誠地祈禱,希望上主能夠再次開恩,讓他重拾戰鬥的光輝。


    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神官懺悔,希望能夠借此抵消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犯下的罪惡。


    隻要能夠重新揮劍,他什麽都會做。


    不能揮劍戰鬥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盧克裏修斯活到現在的唯一方式就是戰鬥,而當這件事都被剝奪走,他第一次被迫直麵自己的無力和無能--如果他可以,他完全可以利用這些年結識的大人物進入王廷或是城市,成為文職官員。


    他絕望地努力過,但他很快發現這也不過是空想。


    盧克此前根本沒能建立起這樣穩固的關係網,找不到晉身的門路;即便他真的成為了哪裏的書記官或是掌管財務的行政官,他很懷疑自己能在巧言令色的大人物間周旋多久。


    剩下的一條路隻有拋棄世俗、成為神官。


    但盧克發現自己無法再像幼年時那樣為通行語經典著迷,他甚至無法安心地在神壇前祈禱。


    神明真的存在嗎?即便存在,冷酷、不理會祈禱的神明真的值得信仰嗎?


    他還沒法做到罔顧自己的懷疑許諾下虛假的誓言。


    在反複的自我折磨和拷問中,盧克再次消瘦下來。他辭別了領主,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便跳上了道上遇見的第一輛馬車,和成筐的甘藍坐在一處。這無疑辱沒了騎士的身份,但盧克已經不在乎了。


    車上還有個看上去興高采烈的鄉村老頭,一路上不斷試圖和盧克答話。


    “年輕人,你看上去有心事。”


    盧克溫和地笑了笑。和陌生人相處竟然讓他覺得輕鬆沒有負擔:“是的。”


    “讓我猜猜,難道是因為一位美麗的小姐?”


    盧克不由笑了,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強烈的悲哀和迷茫再次襲上心頭,他垂下頭,淡淡道:“不,我曾經是個劍士,但現在不再能揮劍。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老頭沉默了片刻:“噢我知道這種感覺,你會想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會覺得死了會更加省心。”


    “是。”


    馬車吱呀呀地在一座旅店前停下,鄉下老頭搓著雙手靠近,低聲說:“如果您願意的話,我也許有方法能讓您重新戰鬥。”


    盧克懷疑地盯了對方一眼,仔細打量對方被太陽曬紅烤幹的臉頰和略顯精明的眼睛。一股強烈的衝動襲來,他聳聳肩:“有何不可?”


    “年輕人,我必須事先警告,這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那聽上去再好不過。”盧克微微笑起來。


    老頭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仿佛感到驚訝,他最終說道:“那麽,就請你先給我買杯麥芽酒吧。”


    小酌一杯後的事變得很模糊。他似乎隻是和這個來曆不明的鄉下老頭多聊了幾句,記憶裏旅店的壁爐火燒得極旺,亮到讓他誤以為見到了太陽。


    等到炫目的重影消散,盧克裏修斯發覺自己躺在旅店底樓,打哈欠的夥計狐疑地盯著他看,猶豫了半晌探頭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身體感覺很沉重,但盧克還是摸索到了樓上的房間躺下。一夜的夢中盡是亮光和無盡的火焰,他恍惚間覺得又迴到了受傷後的病床上,渴求的隻有死亡的解脫。


    窗外恬噪的鳥鳴將盧克驚醒,他覺得全身出奇輕鬆。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驅使,他拔出了閑置已久的寶劍。


    他不僅能輕鬆揮舞騎士劍,甚至比以前要更為輕鬆自如。


    盧克急忙下樓尋找那個老頭,可對方已經不知去向。


    重獲新生的喜悅很快消退,盧克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迴到原來的生活。


    病痛、消沉、閉世的大半年令他脫胎換骨,將他對榮光的渴求耗盡,令他健全的身體裏隻留下一顆被疾病永久摧毀的心。


    盧克甚至很難理解過去的自己為何會那麽執著於戰鬥。可說來可笑,戰鬥依舊是他唯一能做的事。畢竟除此以外,家鄉的親人不需要他,舊友離世,他無牽無掛。


    在那時候,他在道上遇見了一個聖殿騎士團下屬的修士。


    對方虔誠的話語和謙卑的姿態令盧克肅然起敬。


    “兄弟,你看上去很煩惱,有什麽我能做的嗎?”修士這麽問他。


    盧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修士披風上的八角十字,突然道:“我是否有可能加入聖殿騎士團?”


    修士愕然又欣喜地道:“會中永遠歡迎新兄弟。”


    於是盧克裏修斯就在最近的一個騎士團分支完成了考核,念出誓言、成為了一名聖殿騎士。


    那年他二十歲。


    讓盧克沒想到的是,阿奎因的親族居然知曉了他的決定。父母親似乎對此大為惱火--雖然他們上次見麵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但誓言不可更改,侯爵夫人似乎說動了晉升大團長的哥哥傑拉德,想辦法讓兒子留在較為安全的塞浦路斯。


    但盧克裏修斯還是毅然踏上了迦南。


    這一年亞門人大舉進犯,十字軍節節敗退。


    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死去,盧克裏修斯卻奇跡般地在異教徒的箭雨中活下來,一次次衝在最前,出生入死。


    其餘聖殿騎士在衝鋒時會高喊“這是神的旨意”又或是“主佑我等”,他卻隻沉默地祈盼死神來帶他走。


    神明似乎有意與人類作對,戰友們沒有被庇護,他也一樣沒能如願。


    在阿肯,一個普通的修士請盧克單獨談話,而後告訴他此前那個鄉下老頭其實是某個組織的頭領。這個神秘的組織意在複興失落的魔法,名為芬尼根。芬尼根坦誠他們在盧克身上試驗了某種魔法,卻對具體內容含糊其辭。那個默默無名的修士請求盧克加入芬尼根。


    道理上而言盧克的確需要報答芬尼根的恩情,於是他便同意了。


    但他並沒有將這個身份放在心上--因為亞門人很快就節節進逼,大軍直指聖城錫安。


    城破時盧克裏修斯感到了一絲荒謬的放鬆,他以為自己終於要走到期盼已久的結局。


    直到他深入混戰的內城深處,不意間救了一個人。


    ※


    迴憶的景象散去,西莉亞發現自己深處一整片黑霧中。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之分,隻有無盡的、黏稠的惡意,森森然地要貼上來。她想要驅散這些惱人的東西,卻隻被纏得更緊,以至於寸步難行。


    這裏是連神明都避之不及的虛無之洞,西莉亞又該怎麽找到盧克、並將他帶出去?


    心念電轉間,黑霧從中分開,現出熟悉的身形來。


    金發青年緊閉雙眼,像是在沉睡。但從他蹙起的眉頭、蒼白的臉色和起伏不定的胸口判斷,他好像在做噩夢。


    “盧克?”西莉亞嚐試唿喚她。迴答的隻有急促的唿吸和幾不可聞的囈語:


    “不,母親,我並不是……”


    他顯然陷入了過去的景象中難以自拔。


    西莉亞想要向他靠近,蠢蠢欲動的冰冷惡意卻直接束縛住了她的手腳,令她動彈不得,甚至朝著她的口鼻撲麵而來。她驅動力量想要驅散黑暗,卻發覺無濟於事。無名神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目的讓她來這裏送死?


    如果就這麽結束,可以算是最荒謬的結局了。


    視野漸漸蒙上朦朧的灰黑,西莉亞努力睜大眼,不甘地念出對方的名字:“盧克!”


    在黑暗遮蔽一切的前一瞬,西莉亞眼前驟然開朗。


    周遭的黑暗竟然在悄然散去,有明亮的光線一縷縷地透進來。


    而她一眼望進深翠的眸底。


    金發青年抱緊她,聲音發顫:“抱歉,我來晚了……從幻覺中脫身花了點時間。”


    西莉亞將臉埋進他頸窩,沉默地迴抱。


    而後她抬起臉龐,伸手撫平他的眉,有些抱歉地道:“我之前並不知道你有那麽痛苦。”


    盧克搖搖頭:“那是我的問題,”頓了頓,他露出一絲苦笑,“剛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因此彷徨了很久。”


    西莉亞愣了愣。


    ☆、第84章 尾聲


    五月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教室裏的孩子們不是抓耳撓腮地想要奔進春意盎然的天地裏,便是耷拉著眼皮下巴直往胸口落。


    “公元1089年發生了什麽?”


    帶著金絲邊單鏡片的中年講師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虛汗,用手杖用力叩了叩講台,驚起了一教室的哈欠。


    “我在問,公元1089年發生了什麽?!”頭頂微禿的講師暴躁起來,嚴厲地盯著第一排打瞌睡的男孩,沉聲重複問題。


    男孩吊兒郎當地拖長了聲調迴答:“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新紀元開端嘛。”


    “年輕人,注意你的語氣!”講師再次用手杖敲了敲台麵,熱情而快速地繼續授課,“1089年是改變了人類命運的一年,我希望你們以後隻要看到這個數字就能立即聯想到這一年中發生的劇變。當然,考核中這肯定會是重點,也希望你們能夠注意。”


    “亞門人與拉丁人在當時的迦南地區爭鬥近百年,矛盾在這一年的開端再次激化,兩軍眼看著就要再次在兩方共同的聖城外對壘。但是就在這時!”講師誇張地停頓了一下,像是期待得到學生們的熱烈反應,迴答他的隻有難堪的沉默。


    講師歎了口氣,轉身用手杖敲了敲黑板,立即有字隨著他的話語浮現:“公元814年被關閉的天門再次打開,魔法元素降臨,從此人類才再次有了強大的力量。而亞門人與拉丁人之間的戰爭,也以獅心王理查的妹妹喬安娜公主與亞門王子梅裏的婚姻終結。”


    “從那時起,魔法師公會推動了人類的團結與進步,在16世紀結束了割據分裂的狀態,此後又與技術的新發展互相融合,人類才得以進入了蒸汽時代,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世界。”


    “所以現在,你們無時不刻都在受這一事件的庇佑。西陸王國的政體由魔法的存在決定,你們的生活必需品都由用魔法驅動的裝置和機械生產,我們所生活的城市被強大的魔法結界保護,甚至於說經常被你們抓來寫作業的淘氣鬼精靈,也是新紀元後才有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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