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來了?”杭豐掃了一眼姚守,臉上的表情緩了緩,“我記得你在芙洛星將那任教,事情忙完了麽?”


    “我請了幾天假。”姚守臉上帶著暖暖的笑意,似是將醫院的寒意都一同驅散了,他一直都知道長輩喜歡什麽樣子,恰到好處的露出討喜的樣子,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我剛跟醫院的主任溝通過,他說杭躍這小子,命大,當年一線槍林彈雨都過來,這點坎完全不夠看,您不用太擔心。”


    杭豐對姚守的態度,比對杭二寶還要好上幾分。他當年和姚守的父親是兄弟,隻不過世事無常,在姚守還不大的時候,就撒手而去了。


    再加上姚守和杭躍對脾氣,這麽些年,一直扶持著杭躍坐上了少將的位置。


    外人看起來都是杭躍風光,姚守屈居人下,但是杭豐清楚,他這麽些年一直收斂著,大半是為了杭躍。


    這孩子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妥帖合適的樣子,對外場合長袖善舞,十幾年來,杭躍最欠缺的部分,他生生的靠著自己頂上去了。


    但是真的遇上什麽,他反而很少說什麽。


    懂事的讓長輩都有些不忍……


    “我不擔心他,他過了這一波也就沒事了,那你呢?”杭豐的語氣很沉靜,杭躍是因為姚守陰差陽錯栽進警署,無論是不是被人整了,結果到這也基本上就結束了。


    可是姚守不一樣,姚守配對的事情,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是稍稍在杭躍身邊篩選下,就很容易找出來。


    姚守正從一旁後勤人員手上拿迴衣服,聽到這句話,手頓了一下啊:“這事,我心裏有分寸。”


    “分寸,你能有什麽分寸?私自配對隻要一確認,你前途盡毀還都是小事,要是被流放星際,我怎麽跟你父親交待?”杭豐語氣帶著些薄怒,見姚守目不斜視的替自己穿好衣服,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杭豐接著說:“我已經控告了小姑娘的哥哥……叫連河還是什麽的,誹謗罪,警署已經立案了。他的背景我查過,很多事情雖然沒有涉黑,但是灰色還是逃不掉的。杭躍雖然不要緊,可是氣不出一出,我杭家可真要成為笑話了。。”


    姚守在醫院呆了一天一宿,聽到這話,還沒有反應過來外麵的變化,愣了一下:“連河被警署帶走了?”


    “帶走了。他的那個朋友倒是不錯,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倒著實讓我驚訝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找上你配對的小姑娘。”杭豐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姚守,路我給你鋪到這了,趁著他們方寸正亂,無論補上配對契約還是直接結婚,都是不難的事情。等你定下來,我自然會撤訴。”


    “路,早就堵死了。”姚守笑著,卻沒有笑意抵達眼底。


    慢慢的,他臉上的表情卻愈發內斂,緩緩閉上眼將情緒全部收斂,再睜開,已經和平常無異。


    “撤訴吧,這件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


    大門被推開之後,整棟房子都亮了起來。


    院子依舊蕭瑟的像是沒有人打理過,不遠處主宅暖暖的燈光,透出幾分安謐。


    連溪的腳步遲疑了一下,邁了進去,嚴澤剛想出聲拉她,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收迴手去。


    她走的不快,從大門到房子幾十米的距離,並沒有走多長時間,沒過多久就立在了大門之前。


    連溪抬起手,猶豫了很長時間,卻沒有推開大門。


    良久之後,她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之上,看著立在對麵的嚴澤複雜的表情,笑了笑:“嚴哥,你別這麽看著我,長的那麽帥,我會害羞的。”


    連溪一向沒臉沒皮慣了,可嚴澤何嚐見過她現在這副摸樣,即使嘴上開玩笑的話,眼中的茫然和沉痛都快從眼睛裏溢出來。


    他在這一瞬間覺得,是自己逼的太狠了,連河肯定預料到了這樣的場景,所以從來沒有問過連溪。


    嚴澤半蹲下來,動作頓了一下,還是將連溪擁進了懷裏,神情軟了下來:“小溪,我們不找他了……我們迴去吧。”


    “嚴哥,你不要擔心,我會一直好好的,。”連溪伸出手環住嚴澤的腰,“小區門口的那家咖啡館看起來不錯,你先去那等我,我想和他聊聊。”


    目光透過嚴澤的肩膀,往門口看去--男人倚在大門邊上,身子挺拔,半垂著頭,在夜色下看不到表情。


    嚴澤像是感應到什麽,朝著門外看過去,他慢慢的站起來,身上的氣場一下子就尖銳起來。


    連溪從來沒有見過嚴澤如此銳利的樣子,他作為醫生,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即使別人槍指在頭上,臉上的表情也沒有慌亂過。


    連溪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她握著嚴澤的手,感覺到他手心的汗水,重複了一遍:“嚴哥,你去咖啡廳等我,我談完了就過去。”


    嚴澤半垂下頭,看著連溪的表情,慢慢的放開手:“我去門口等你,有什麽事情,你叫我。”


    他看清楚門外站著誰的時候,就明白了,即使站在這也沒有什麽用。姚少校,體術高手,連河在這都不一定能打贏他。


    連溪扯開一個笑容:“好。”


    嚴澤朝著大門走去,在門口的位置停了一會兒,像是要將姚守的整張臉都刻下來,但他最後什麽都沒有說,擦著姚守走了出去。


    院子又恢複了死一樣的沉寂。


    幾分鍾後,倚在門口的影子終於直起身來,他一步一步的踩在路上,軍靴和路麵的碰撞,啪嗒啪嗒的,每一聲都像是踩在連溪的心髒上。


    連溪努力站直,想讓自己看起來氣勢更強一點,可是對方的個子太具有壓迫感,每上前一步,陰影就往前覆蓋一分,直到最後全然將她覆蓋。


    他離連溪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隻是盯著連溪,嘴角依舊帶著笑意,彎著的桃花眼看不清神色:“你來了。”


    艸!


    午夜夢迴整的她噩夢連連,現在站在她麵前那麽坦然,連溪看著姚守那張臉,眯了眯眼睛,揚手就是狠狠一揮!


    “啪!”


    連溪不留餘力的一巴掌,幾乎將對方的臉打偏過去,姚守不閃不避的挨了這麽一下,正過臉來,嘴角帶著血漬。


    姚守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漬,沒有說話。


    連溪吐了一口濁氣,感覺氣終於順了一些:“姚少校,我今日來,你應該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為了連河?我之前剛見過杭家家主,杭家應該已經撤訴了……”姚守迴答著,繞過連溪,推開了她身後的住處大門,側過頭看著連溪,就好像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雖然你不是第一次來到這,但是應該沒有進去過,要看看嗎?”


    他語氣平淡的像是在招唿一個普通的朋友,連溪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劇情發展,愣在原地。


    姚守自然的伸起手來,抓住連溪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將她帶了進去。


    “姚守!”


    連溪反應過來已經走到了客廳之中,她抽出藤蔓,順著她的手臂一直纏上姚守的手腕,倒刺盡豎,直接勒進姚守的手腕上。


    姚守卻並不在意,任憑藤蔓勒進了他的手腕裏,血珠順著手腕一滴滴的落下來,低落在了地板之上。


    走到了大廳中央,姚守終於停了下來,手卻沒有放開,視線盯著連溪手中的藤蔓:“連小花,如果你對對方帶有敵意,下一次一定要記得,藤蔓要勒進對方的脖子上。”


    他叫自己連小花,是從自己變成花的時候,就知道是她了麽?


    連溪的藤蔓突然蔫了下來,從姚守手腕上撤離,收迴自己的體內,覺得這攤牌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有些無措。


    她剛剛想過,就這麽趕上來攤牌的後果,無疑隻有兩個--


    要麽,姚守趁著自己哥哥被捕,要求和自己結婚,徹底絕了私自配對這一迴事。要麽,姚守找個無人的地方,再把自己殺了……


    可姚守,把控訴大河這張底牌自己拿掉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姚守拉著連溪走到沙發麵前,將她按坐在沙發上,雙手憑空拍了兩聲,一個虛擬的3d青年浮現在半空中的光幕中:“主人,請問有什麽吩咐?”


    “來一杯草莓汁,一杯白開水。”


    在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後,兩人沒有意料中的劍弩拔張,也沒有想象中的相互質問。


    大廳空蕩蕩的,跟姚守風格很像,整個一樓都被用作客廳,家具卻寥寥無幾,素淨的窗簾,盆栽裏的植物自由的瘋長著,不受任何約束。


    加上姚守半邊臉還紅著,卻還勾著嘴角笑著的樣子,連溪胸腔開始鼓噪起來,無論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


    連溪此時沒有這個心思去喝草莓汁還是白開水,她站起來想要離開,再一次被姚守拉住了。


    “在來之前,我已經在警署立案,控訴我自己私自配對,這樣以後你就不用心驚膽戰了。在警署的人來之前,你可不可以陪我說說話?”


    按照聯邦憲法第七百四十三條,情節輕者,處於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監禁,情節嚴重者,剝奪公民身份,流放星際荒原。


    連溪想過和姚守兩人再起衝突,也想過或許在維蘭的影響下,兩人也可以形同陌路,卻沒料到,姚守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他這麽年輕就當上了少校,隻要不是叛國,他的前途應當都是一片光明的。


    連溪愣在原地,強撐起來的一口氣,到這已經泄了大半的,她一屁股坐迴位置上,喃喃自語:“你這個瘋子!”


    ☆、第59章


    連溪誤闖姚守的宅院時,對這個世界還一無所知。


    花株傳導給她的記憶,讓她惶恐不安的同時,又完全不能明白,這個男人前麵明明想要殺了她,後麵卻幾乎耗盡自己的鮮血,阻止了花株的解體。


    一直到剛剛,她都無法理解,姚守這樣的性格,為什麽會做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事件。


    她那不留餘力的一巴掌,其實是為了憋在心裏的那道傷疤,掀過去了,他們才可能坐下來,好好攤牌,不然隻能永遠豎著一根刺。


    可即使那樣,她也沒想過,讓姚守身敗名裂流放異星。


    她怨嗎?大概是怨的。


    可是說到恨,其實也沒有到那個地步。


    她和他之間,存在了太多的陰差陽錯,是她誤闖姚守院子在先,又是她阻礙了姚守不想配對的計劃,姚守剛開始與其說想殺了她,不如是在說阻止配對的進行。


    再然後,他以血飼花。


    到後來,她成了連小花。


    最後,他成了她的教員。


    生活畢竟不能和小說一樣,可以使用上帝視角,客觀把各自的對錯都梳理一番,各自列出一二三,然後叫囂著換掉男女主角。


    無論怎麽樣,它都按照既定的軌跡,拖動著時間,一點點的碾過各自的記憶。


    連溪半低著頭,嘴角的苦笑越來越濃:“姚守,你個瘋子!”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那時候我直接和杭躍坦白,拒絕掉基因催化的種子,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姚守臉上的笑慢慢一點點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異樣的淡然,“那樣,你即使誤闖了我的宅子,被送迴去之後,還能好好物色自己的伴侶,你哥哥連河的性格,給你物色的伴侶一定不會差。你也不用千裏迢迢從瑞霄跑到湖城,也不用遭受基因變異的苦楚,變成連小花。”


    “可是發生的就是發生了,任何語言都無法抹殺掉那些,你成了我配對對象……”即使連溪沒有搭腔,姚守還是自顧自說著,他身上的軍裝沒有以往的妥帖,褶皺從衣擺處一直蔓延到了衣領。


    “你或許也知道了,在湖城,我搬到了你家對麵,並沒有想要打擾你的意思,隻是確認下,你是否能夠好好一個人活下去。”


    “現在我確認了,你有體術天賦,你有維蘭的照顧,你還有一個事事以你為重的哥哥……無論遇到什麽,都能夠好好過下去,這樣,就可以了……”


    姚守零散說了很多,基本上想到哪就說到哪,連溪低著頭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多久,姚守突然停下來:“連溪,夜色深了,你該迴去了。”


    窗外,警笛長鳴。


    接下來的一切,連溪都沒有真實感,警署的人來的太快,他們聲勢浩大,圍在宅子上空,連溪一抬頭,就能透過窗子看到警署的飛行器,一旁兩架機甲待命,冷色的金屬帶著寒光。


    穿著製服的人,在屋子裏進進出出,他們的動作行動很迅速,直到扣在姚守的手上準備帶走的時候,才發現連溪從警笛響起,就開始抓著他的袖口。


    姚守側過身來,猶豫了一瞬,另一隻手在連溪的臉頰擦拭了一下,手還在輕輕的顫抖著:“別哭。”


    連溪抬手抹了一把,才發現被姚守周遭濃重的悲傷所感染,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眶已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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