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和月初音在姬水鏖戰,這一戰的結局我想你也看到了,世人隻以為我戰勝了月初音,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就在大戰的前一夜,我在劍湖前坐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我揮劍斬下情心。”


    巫策的手掌已經不再流血,但他的心卻在滴血。


    眼前跪著的女孩,在今世被稱作尋劍帝。


    然而…誰人知道,她竟承受著這樣的苦痛,一劍斬情心,硬生生的將心斬出來,這種感覺何等難受,眼前的尋依沒有心,那麽她是怎麽活下來的?


    “用不著驚訝,萬仙觀有一法,號萬古皆空唯一刀,斬下了情心,自身便能暫時超脫,換取無上仙力,就在那一夜,我的劍道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也終於位列霸主,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種下了怎樣的因,又將在萬載歲月以後結出怎樣的果。”


    尋依聲音悠揚,帶著動聽的磁性,但接下來言出的話卻讓巫策心髒驟然撅緊。


    “情心雖斬,但我在世一日,情心便不會衰亡,她化自在,成另一個我,在輪迴中爭渡,曆練,一世又一世,直到這一紀元,她有一個名字,有一個身份。”


    “你不要說了!”


    巫策猛的起身,身軀卻在瘋狂的抖動:“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有聽見,今天我沒有坐在這裏,世上…從來沒有這樣的對話,讓一切埋葬在迴憶裏!”


    尋依靜靜的看著他,爾後搖頭:“你是道主殿下,你永遠不能退縮,你的身後是王道聖界,一片現在殘缺,過去輝煌的聖界,你承載著很多人的希望,誰都可以儒弱,唯獨你不行。”


    “你讓我自私一次!“


    “那麽…我呢?”


    尋依起身,狠狠的吻住了巫策的嘴唇,淚水流下:“情心不知道我,我能感受到情心的一切,她的單純,她的幸福,她的美好,所有的,我都能感受到,但這種單向分享的感覺卻讓我嫉妒,讓我痛苦,讓我難過。”


    萬世前斬下的情心,種下的因果,換取了短暫的力量。


    果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種代價,我無法承受,我真的承受不起,我成了她的影子,她才是活生生的人,我…我是一個沒有心的,掙紮在這天地的可憐蟲!”


    一代天驕,萬古紅顏,尋…劍帝。


    竟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心中有多麽悲傷。


    “你…”


    巫策急忙掙脫尋依,有些愕然的望著她,嘴中仍然留著清甜的味道,隻是他很是心煩意亂:“尋依,尋依,你到底怎麽了!”


    尋依垂下頭,默默的看著自己倒映在雪白色地磚上的影子。


    聲音悲涼:“我早晚有一天要死去,直到世界上再也沒有尋劍帝,而世上便隻有一個千尋,巫策…你明白麽?這便是我的故事,一個可笑又必然的結局,其實世界上哪來那麽美的事情,一劍斬情心,便能突破無上仙境,實力突飛猛進,說的透徹一點,我們這些生靈呀,都是在和天地做交易,得到後,就要付出。”


    “隻不過我的代價慘重一些罷了。”


    巫策一巴掌揚起,就想落下,打醒這個沮喪的女人,然而他看著她的臉,終歸是歎息了一聲,搖搖頭:“到此為止吧,尋依,我會幫你…重新塑造一顆心,或許…”


    “不用了,也不願。”


    尋依走進靈禹宮深處,長長的衣擺在燭光裏搖曳,如蓮花盛開,遺世獨立。


    她的背景很是淒涼和孤單。


    巫策聽懂了這個故事,然而巫策…接受的隻是她的心,而不是她。


    巫策靜靜的在殿內。


    腳步不動,手指摩擦著掌心的雪絹,雖然柔軟,但卻像一根根硬刺,


    在紮進他無堅不摧的心。


    千尋…隻是一個人的心。


    尋依…沒有心。


    萬古歲月,千世輪迴,隻是一樁因果的癡纏,可笑,可笑。


    天地何等不仁。


    拉長的影子延伸到了靈禹宮外,柄清和禹普相對而立,此時盡皆搖頭。


    三日後,巫策走出了靈禹宮。


    他整個人整整瘦了一圈,但氣息尚屬穩定,這讓柄清和禹普鬆了一口氣。


    “道主。”


    “我沒事。”


    巫策擺擺手,勉力一笑:“多少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這點事還毀滅不了我道心,對了,這幾日大玄宇有什麽動靜麽?”


    他轉移了話題,柄清和禹普都是識趣的人,順著他的話匝子往下說:“倒沒什麽特別大的事發生,隻是鳳仙境似乎惱怒你殺了華公子,又落了準帝的麵皮,正發出追殺令,要買你和靈禹境天所有人的命。”


    巫策輕笑:“那代價可不菲呀!”


    他的命或許沒那麽值錢,不過靈禹境怎麽說也是九大境天之一,要買這一境所有人的命,需要出的價錢便不是數字可以衡量的。


    “那可不是,鳳仙境拿出一部帝經作為懸賞。”


    “帝經!”


    巫策身軀震了一下:“怎麽可能?是哪一部帝經?”


    古往今來,帝經是有數的。


    帝經是隻有仙帝才能書寫的經藏,然而不是所有仙帝都能留下帝經,世有無雙法,但法不過十二,隻因九為至尊數,三為三世三生三滅三盡三絕之象征,帝經已經囊括這世道的一切變化,故而隻能存世十二部。


    成帝者曆代可能有那麽一兩位能夠共容,但不能在同一片境天,但仙帝經卻絕對不能在十二數之後共容,若後來帝想要留仙帝經傳世,那就必須毀滅十二部帝經之一,才能讓自己的帝書並入其中。


    這也算是古往今來,帝者之間鏖戰的一大因果。


    不然到了他們那等領域,已經超越諸天萬物,根本沒有什麽值得動心的,功德無量,神通無限,不墜紅塵,不染因果,完全沒有必要打生打死,所爭鬥的不過是帝道排名。


    能夠留經天地,也算名傳後世,但巫策總是認為這其中應該還有另外的隱秘。


    以天地這般苛刻,排十二帝經,定然有其他考量。


    以帝道生靈那般超脫,尚無法忽視十二帝經排位,這中間肯定有讓帝道生靈都垂涎的好處。


    然而不管怎麽說,現在存世的十二部帝經有九部是有名字的,另外三部不現天地,名諱不詳,但也有代號,它們皆是鼎鼎有名的仙帝經,威震萬古,如果鳳仙境真的能拿出帝經來,那他和靈禹境的安危就真的說不好了。


    這一片世道,漫天星海,境天無數,強者林立,能夠抹殺他們的還是有的,若為帝經心動,那他們的處境現在已經變的很糟糕了。


    禹普搖頭,卻給巫策吃了一顆定心丸:“對外說是【清心咒】,但信的人不多,你知道的,這一部帝經屬於現在所知的九大帝經中最神秘的一部。”


    “它久不現紅塵,怎麽可能輕易被鳳仙境所得。”


    巫策思忖了一會兒,覺得不大妥當,靈禹境有些掉以輕心了,所謂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於是道:“你們有專門的情報係統,不妨查探一下吧。”


    “道主殿下,莫不以為真有此事?”禹普的神色緊張了起來。


    如果是別人做這樣的判斷,他自然是不屑在意的,然而


    巫策的妖孽他是見識過的,基本判斷一件事很少出過差錯,他不得不慎重。


    “多在乎一點,總好過輕視。”巫策語氣沉重:“我有一種預感,鳳仙境圖謀不小,誌氣很大,那一天跨越無窮界而來的準帝,


    雖非帝,但確實是實實在在的準帝,正麵抗衡,我一個迴合都支撐不了,你們有什麽理由輕視呀。”


    一個迴合!


    巫策的話不由得讓他們倒吸冷氣,巫策是誰,雖然是四劫仙尊,但是麵對霸主都能巍然不懼的強大天驕,他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鳳仙境主有多麽可怕了。


    禹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無比:“我這就去調查。”


    靈禹境不比巫策在大玄宇世界孤家寡人,隨時可以離開,任鳳仙境主多大的本事也不能奈何他,因為這一紀元,很多古界的界壁還沒有碎滅。


    王道聖界的界壁仍然堅硬,實力越是強大的仙靈,越是無法靠近王道聖界。


    但是還沒有前往葬山,就此打道迴府,不是巫策的第一選擇。


    躲入王道聖界固然能苟安一時,然而多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想要崛起這一片星海,就要在這一片星海爭渡,巫策決定在靈禹境靜待情報反饋。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留在靈禹境究竟是為了所謂的強者不言退,還是某一個人呢。


    深夜,星輝燦爛。


    巫策久睡無眠,索性起身坐在桌前,點起一盞油燈,翻閱起【界經】。


    其實以他現在的境界,再看這一本界經,助益已然不大了。


    畢竟書寫他的人,不過人道領域境界。


    但巫策知道,自己這一刻讀的並不是上麵飄逸淡雅的墨香,而是那尚留在鍾鼎道觀的一縷情懷。


    “界修,需執界種,方能發揮極限威力。”


    “界種,到了人道領域以後,和本源世界合一,有絕妙的好處。”


    ……


    一言一語,似乎近在眼前,全是師尊刑徒的教誨。


    他看起來似乎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寵辱不驚,但巫策知道他對自己的關懷比誰都多,這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後半生幾乎沒有立過,但巫策卻覺得他一生都是那麽高大。


    “師父啊,我對不起你,連你在塵世最後的一滴血脈都未能保全。”


    “來年,九泉之下相會,你是不是會怪罪我?”


    “我想你肯定不會,你會說這不我們都相聚了麽,可是這世道啊,那裏來的九泉,那裏來的輪迴,所謂天命不過是庸人自欺,我們辜負了這一世,這一世沒能相聚到長生。”


    月色悠然,但洗不去他心頭的塵靄,好在還有酒,他的世界裏藏著許多長生果,書蟲,葫蘆爺釀造的美酒,想要喝多少沒有?


    一壇又一壇,他撕開紅封,酒香如霧,大口大口的灌入喉中,要洗去這一些時日以來壓抑的心塵。


    放聲高歌:“勸君修長生,長生多歧路,自有生死劫,又如何及那情心莫測。”


    “紅塵的網,不過歲月,不困仙道,卻輕易覆那萬世根基。”


    “一念一瞬一眼一生,問世間,誰人不是孤影成千,問世間,情愛自古催人老?”


    “紅塵觀,可能萬念莫負?”


    他的歌聲初始悲壯,但到了第二段就是無邊淒寒,在這月色裏透著令人心酸的孤獨,這一夜,整個靈禹宮寂靜無聲,但卻燈火通明。


    一處又一處亮起燈籠,將寂寞的夜照亮。


    轉角處…


    有一個女子靜靜的在那兒,提著玉色的燈籠,雪白色的劍衣在夜色下拖的很長很長。


    她了一夜,直到腳邊的霜全部化作了雪水,晨曦的陽光落了下來。


    那個飲酒的人終於孤獨的睡去,才吹熄手中的燈籠。


    默默的轉身,就像從未來過。


    不遠處,很多人看到這一幕,感到鼻子發酸,柄清立在琴前,手指拿起又放下。


    最後隻有一聲歎息,還有起的身影,他終歸是彈不出任何一首曲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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