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棚頂較矮,明夷君膝行向前,來到湛露身前,雙手撐在湛露兩側,探過頭去對著她的臉,笑道:


    “就算是這樣吧,如今被你抓住了,小阿露打算怎麽罰我?嗯?”


    他離她近極了,他眼睛裏帶著笑意,真好看。他的睫毛真長,麵孔真白,鼻子真挺,雙唇真紅。他說話時,他口中的氣息吹在她臉上,帶著一點棗兒的甜味,吹得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微微顫動。


    看見他這個樣子,湛露的臉都紅透了,哪裏還能想到要怎麽罰他呀!她隻能期期艾艾地小聲說道:


    “以後……以後……可不許再這樣啦!”


    他倒像是有些失望似的,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顯得有些濕漉漉的,睫毛垂下來,顯得比平常還要長:


    “露娘子不打算罰我了嗎?”


    他那樣子溫柔極了,不像是個上古惡獸饕餮,倒像是一隻向人撒嬌的小貓兒,那樣子竟然與平常一點也不一樣了,一點也不霸氣,隻顯得楚楚可憐,讓人想去憐愛一番。


    湛露紅著臉,伸手揉亂了他的頭發:


    “不罰你了……一壇酒而已,既然出來玩,是該要有點酒助興的。我那裏還有呢。”


    明夷君笑吟吟的,也不去管被她揉亂了的頭發,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既然是這樣,那罰我做個仆從,服侍露娘子喝酒,好不好?”


    阿露此時被他的氣息弄得心煩意亂,滿臉發燒,隻求他退迴去就好,此時聽見他說話,也不管他說了些什麽,就點頭說了一聲好。


    明夷君見她答應了,又輕輕笑起來,卻沒有往迴退,迴手拎過小酒壇子啟開了封,往半空裏一倒,小幾上一隻玉碗自己跳起來飛上半空,接住了酒漿,一滴也沒有讓它落在外麵。


    明夷君放下酒壇,伸手拿過玉碗來,放在湛露唇邊。


    自從湛露恢複了三種味覺,還未曾喝過酒。上次她嚐到酒的滋味,還是明夷君喂給她的葡萄酒。這一次她已經恢複了三種味覺,未免有些躍躍欲試。見明夷君拿著玉碗喂她,她便啟開雙唇,就著他的手嚐了一口。


    湛露對於苦辣的味覺還沒能恢複,此時嚐著這酒,也嚐不出酒液中的苦味和辛辣。隻覺得這酒液入口芳香,甘甜無比,喝下肚去又暖烘烘的,說不出的好喝。她大大喝了一口,隨後一口氣就把一整碗酒都喝光了。


    她一口氣喝下這麽多酒,頓時有些暈乎乎的,自己卻還不怎麽覺得,隻是紅著臉向著明夷君憨憨笑道:


    “怪不得郎君愛喝,酒這東西……味道真好。”


    她本來生的就極為嬌媚,此時喝了酒,麵孔紅紅的更是可愛,明夷君輕笑:


    “既然味道好,就讓屬下再服侍露娘子多喝些。”


    他這麽說著,伸手拿過酒壇,又在玉碗裏倒了一碗。湛露伸手去拿,明夷君卻不肯把酒直接遞給湛露,而是帶著笑說道:


    “露娘子不要心急,且讓屬下來服侍你。”


    湛露聽了他的話,就不再亂動,坐好了,張著迷蒙的眼睛乖乖等著。


    明夷君捧著那玉碗,細細欣賞碗裏的瓊漿玉液,歎一聲:


    “這般的好酒,也隻有你才釀得出來。如今你的味覺還沒完全恢複,如此是嚐不到酒的真味的。與其讓你這麽喝,還是讓屬下來服侍你的好。”


    他說罷了,輕啟朱唇,自己含了一口酒,捏住她下巴,湊過去將酒液慢慢哺到她口中。


    酒液辛辣的味道一下子衝進了湛露口中,湛露猝不及防,一下子張大了眼睛。


    酒的芳香是如此辛辣而濃烈,給湛露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她猛地推開明夷君,勉強咽下了如火一般的酒液,扶著馬車的板壁,咳嗽起來。


    明夷君的臉上仍然帶著淺笑,眼神卻顯得很委屈的樣子:


    “露娘子嫌屬下服侍得不好麽?”


    湛露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聽他這樣問,連忙搖頭:


    “不!不是!隻是……酒的味道太重了!”


    “啊呀……是這樣嗎?倒是屬下考慮不周了。”明夷君這樣說著,一抬手,又從憑空裏拿出一個裝滿了清水小玉杯,“讓屬下服侍露娘子清清口吧。”


    湛露點點頭,明夷君卻不把玉杯遞給她,而是自己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吞下,又將身子往前探過去,把湛露擠在板壁角上,吻著她的唇。


    湛露喝了酒,身子早就酥軟了,此時被他控製在牆角,動也不能動一下。隻能任由他擺布。明夷君細細吻過她,將她口中的酒味都去掉了,才滿意地停了下來,拉過一個靠枕靠在她旁邊。


    馬車裏雖然很寬敞,但比起他們平時待著的地方,還是顯得有些太狹窄了。香爐裏飄來馥鬱的香氣,讓車裏的空氣變得溫暖而充滿懶洋洋的氛圍。車已經走了好久,路雖然算不上很平坦,但車裏的人卻不會感到太過顛簸,隻是感覺到輕微的起伏。


    這種有節奏的起伏讓人很容易犯困,湛露喝了那麽多酒,又著實和明夷君玩鬧了一會兒,隻覺困得睜不開眼睛了。


    可就算是這麽著,她也不肯稍微離開明夷君。她闔著眼睛,伸手在明夷君身上摸索,想要握著他的手與他同睡。


    明夷君也正闔著眼睛養神,兩隻手臂交叉著枕在腦後。車裏很暖,他沒有穿狐裘,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因此很容易就察覺到有一隻熱乎乎的小手在他身上搗亂,他不知道她在摸什麽,不過也沒覺得麻煩,反而感到有點愜意,一動不動,任由她的手在他身上不斷摩挲。


    她努力地找著明夷君的手,可是卻怎麽找也找不著,心情就變得急躁起來。這時候她突然碰到一處,手感似乎與別的地方不太一樣。


    是他把手放在衣服裏麵了嗎?


    還是……別的什麽?


    ☆、第45章 夢魘


    湛露的手放在了他敏感的地方,明夷君自然不會注意不到。


    雖然多年以來他一向隻有食欲,並不會產生其他*,但有些事情,完全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尤其他現在使用著人類的身體,致使他的反應也像人類一樣,無比誠實。


    所以在阿露的小手反複摩挲著某處,想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藏在衣服下麵的手時,明夷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出現了某種反應……


    雖然這感覺似乎並不壞,不過好像……不應該再任由她繼續下去了,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麽來。


    他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就這樣找到了他的手,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的胳膊睡了。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明夷君苦笑一聲,平心靜氣,過了好一會兒,才讓他的身體恢複了平常的狀態,他挪動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和她一起睡了。


    坐馬車旅行的旅程又長又無聊,不過湛露和明夷君卻並不感到無趣。平常的時候,湛露總要忙活酒肆裏的雜事,難得有這樣的時間與明夷君在一起,湛露隻希望這時間永遠不會結束。


    而旅程終於還是到了終點。他們在離海很近的小城之中尋了個客棧住下。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往海邊去。


    海邊的小城有許多新鮮魚蝦,湛露從前隻見過河魚河蝦,海鮮這類食材,湛露不僅沒嚐過,也從來沒有做過。此時見了這些活跳跳的魚蝦,隻覺得十分歡喜。


    明夷君見湛露歡喜,便買了許多魚蝦貝類,拿迴客棧請店家代做。明夷君並不在乎銀錢,又懂得分辨食材的優劣,因此買來的食材都是當天所售最好的。


    那店家也是個實在的,見他們兩個買了這許多海鮮,也不用什麽複雜做法,隻是或蒸或煮,將那些螃蟹對蝦鮑魚扇貝蛤蜊海螺等物一一料理完畢,取一個大盤子,豐豐盛盛端了過去,向著他們兩個笑道:


    “兩位客官不住海邊,隻怕不知道,這剛從海裏撈上來的海物最是鮮美不過,若是用了其他做法,總要破壞了它原本的鮮味。小店做的這海鮮,都是用東海的海水蒸煮的,還請兩位客官好好品嚐。”


    這件事,湛露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海鮮,隨手抓過來一隻扇貝,將肥美的貝肉放進口中。


    啊呀!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扇貝肉鮮嫩肥厚,口感絕佳,鮮美之中還帶著淡淡的甜味。而適口的鹹味更讓扇貝的鮮甜又升上了一個層次。這種奇妙的感覺,沒有吃過海鮮的人是想象不出來的。


    剛剛恢複味覺沒多久就嚐到如此美食的湛露大為振奮,她依著明夷君的指點,逐樣品嚐起來。


    明夷君也和她一起吃。他本來生自西南地方,平素又受西南地方的人敬拜,因此習慣了西南的山嶺,並不經常到海邊來。不過他身為饕餮,對天下的美食一向一視同仁,因此如今能夠吃到平常極少吃的海鮮,心情也十分愉悅。盡管如此,他還是歎息道:


    “如今這季節還是冷些,若是能再過一兩月,海中貝類應當比現在肥美得多了。”


    湛露沒有吃過那麽多肥美海鮮,並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美味,就算聽了明夷君這樣說,也無法想象,隻有唯唯稱是。


    湛露並沒有吃太多海鮮,隻是每樣嚐了一兩個,就被明夷君攔住了。按照明夷君的說法,她從未吃過海鮮,這麽突然吃太多的話,胃腸會不舒服的。湛露雖然還想再吃,聽他這樣說,也就隻得作罷。


    兩人雖然在酒肆時常常同榻而眠,出來住客棧卻不能如此。湛露雖然沒有加笄,到底也十四歲了,又不是做婦人的打扮,自然不能與明夷君同住,於是兩人開了兩間客房,各自睡了。


    這些天以來,湛露一直與明夷君一同睡在馬車上。那馬車裏麵雖然舒適,到底比不上床,湛露走過這一路,已經覺得相當疲乏,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她雖然入睡很快,卻沒有一覺睡到天亮,她剛睡了一兩個時辰,就被噩夢驚醒了。那夢可怕極了,可是若要問她到底夢見了什麽,她又說不清。她的頭雖然還昏昏沉沉,卻再也睡不著。她從床上爬起來找鞋子,可是卻怎麽也找不見。


    此時春天已經過半,天氣倒還算不上很冷。她找不見鞋子,索性不找了,隻穿著中衣,赤著腳走到窗邊去,她推開窗子,看見半輪冷清清的明月。


    一陣風吹過來,吹得她打了個寒戰,連忙把窗格子撂下了,轉頭跑迴被窩裏焐著。可是被夜風吹涼了的衣衫那般冷,又怎麽是這麽一會兒就能焐熱的呢?況且又是睡不著。


    此前這數個月裏,湛露總是與明夷君一起睡的。在馬車上睡的這些日子,兩人更是肩挨著肩,腳抵著腳,此時湛露突然一個人睡,睡不著也很正常吧。


    她想了想,幹脆又起來,推開了房門,悄悄來到隔壁明夷君的房間裏。


    明夷君並沒有睡,隻是合著眼睛假寐。平日裏有時候他困意上來,可能要睡數百年之久,因此平日裏於睡眠一事,就不怎麽在意。此前他總是哄著湛露入睡,因此自己也染上倦意,跟著睡上一會兒,今日他獨自居住,也就並沒有絲毫睡意。


    他的耳朵是極靈的,湛露的動作盡管小心翼翼,仍是瞞不過他的耳朵。他聽見湛露開了門,又悄悄走進屋裏來,卻還是闔著眼睛,一聲也不出。


    他聽見那小人兒走進了,腳步聲很輕很輕,她是沒穿鞋子嗎?人類的身體非常脆弱,若是著了涼,就又許多麻煩。她不穿鞋子,是為了不想吵醒他嗎?這妞兒怎麽這般愛胡鬧?


    他雖然這麽想,仍不出聲,隻是細細聽著她的動靜。他聽見她走到他的床前,聽見床單窸窸窣窣的響,她悄悄爬到他的床上來了。


    他察覺到他的被角兒被掀起來了,那小人兒鑽進了他被窩裏,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向著他靠過來,貼著他蹭了蹭,似乎是想找一個舒服的位置。他察覺到那小人兒滿身冰涼,不覺有些心疼起來,伸出了手臂,抱住了她的身體。


    湛露不知道明夷君是醒著的,她這般小心翼翼,就是怕要把他吵醒。猝不及防被他這樣一把抱住,驚得輕叫了一聲:


    “哎呀!”


    明夷君輕輕的笑聲在她耳畔響了起來:


    “別怕,是我在這裏。”


    她也隻叫了這麽一聲就平靜下來,是的,她知道是他的,她就是來找他的。他的身子一向很熱,和他在一起睡,總是很暖和。她小聲跟他說:


    “我做了噩夢,我睡不著。”


    她感覺到一隻非常溫暖的大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莫名地讓她感到安然。


    啊啊,好暖和啊。


    她聽見他的聲音:


    “睡吧,睡吧,無論什麽樣的兇神惡煞,鬼怪妖魔,他們都沒有我可怕啊。他們都會怕我,退避開來,你在我身邊,就可以安眠了。”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異常好聽,好像月亮輕聲唱著的眠歌。她聽著他的聲音,安然地入睡了。


    一夜無夢。


    ☆、第46章 白魚


    第二天一早,他們與朱敏會齊了,就一同往海邊去。到了海邊,朱敏出錢賃下一隻船,明夷君喚來幾個水手,叫他們開船載著他們三人出海去。


    水手自然也不能雇當地的水手。這些水手是早晨的時候,明夷君用布片剪成的。他說紙片怕水,因此隻能做車夫,要做水手還是得換了布片才行。湛露看著一個個小布人兒被明夷君一吹就成了活人模樣,隻覺得好玩極了。


    水手們雖然是布片做的,開起船來倒是像模像樣的。他們把船開到海上,按照明夷君的指示,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下了錨,明夷君就從懷裏取出一粒東海鹽晶來,拋進了海水裏。


    朱敏看著明夷君的行動,有些不解,卻也不敢問什麽,隻是恭謹地站在一旁看著。隻見過了一小會兒,一條巨大的黑魚遊了過來,從水麵探出頭來,往他們這邊看。


    明夷君看見那黑魚,就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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