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沮喪,忽然,一片被涮得恰到好處的肉被投進了她的碗裏。對麵傳來明夷君帶著笑意的聲音:


    “吃這個吧。”


    明夷君涮的肉片火候正好,一點也不老。


    兩個人正吃著,店門忽然被打開了,一個活潑的聲音在門口嚷道:


    “你們背著我在吃些什麽好東西?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我鼻子靈,險些錯過了。”


    突然出現在門口的並不是別人,而是阿箸。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山上修煉,連下山吃個東西的工夫都沒有。由於她下了嚴令,山中的小妖們也都不敢來打擾她。這對於一向喜歡熱鬧的阿箸來說,簡直太痛苦了。


    或許正是因為獨自修煉過於痛苦,於修煉一道上許久沒有突破的阿箸這一次終於衝破了關卡。她剛一調息好,就很活潑地跑迴來,正好趕上了晚飯的時候。


    她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銅火鍋,埋怨道:


    “你們居然背著我吃火鍋!實在是太不像話啦!我從山上帶了木耳迴來,正好可以涮火鍋吃!”


    湛露看看阿箸,感覺自己似乎與她很久都沒有見過麵了。阿箸的模樣比平常還要好看,湛露心裏想著,阿箸果然是修煉有了成就吧。


    阿箸是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不好意思的,尤其她還帶了木耳,就更理直氣壯了。她跑到廚房去收拾好了木耳拿來,又給自己取了一雙碗筷,拉了凳子坐在一邊,也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讚歎:


    “好吃極啦!阿露你從前怎麽從來沒這麽弄過?”


    有阿箸在這裏這麽一攪和,兩個人之間原本有一點曖昧的氛圍一下子就被衝散了。可是吃火鍋總歸是人多些才有意思呀!有了阿箸在,這一餐晚飯顯得熱鬧了不少。


    阿箸帶來的木耳是山上野生的,那是山上的小妖們采收了,好好曬幹了收存起來的。過年的時候,小妖們見她要在山上修煉,就把木耳泡發了送給她吃。隻是阿箸修煉時不能吃東西,所以才把它們留了下來,想不到正好趕上吃火鍋。


    阿箸把木耳放進火鍋裏,涮好了拿出來吃,火鍋裏的木耳口感更為柔軟,木耳中的膠質似乎稍微融化了似的,口感極好,配上調料讓人吃得簡直停不下來。


    湛露非常歡喜,隻是她還是覺得人少。在她年紀還非常非常小的時候,到了冬天,母親會準備火鍋全家一起吃。那時候不僅有父母在,還有祖父和祖母。一家人在一起吃火鍋,再熱鬧不過。


    自從母親去世,她就再沒吃過火鍋了。時隔這麽多年,如今與明夷君在一起過年,她才又感受到一點溫暖。


    如果還能有什麽人過來一起吃火鍋就好了呢!


    似乎有神明聽見了她的話,她正這樣想著,突然聽見外麵傳來敲門聲。


    好像有什麽人想要來和他們一起吃火鍋。


    ☆、第37章 火鍋(二)


    湛露打開了門,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她的麵前。


    湛露遲疑片刻,才叫出那人的名字來:


    “李……狗蛋?”


    聽到這個名字,眼前道士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尷尬,而那秀美的麵孔也變成了難看的青色,隨後又漲得通紅,那紅色從麵孔一直蔓延下去,連他的脖子都紅透了。


    本來是如此清秀可愛的一張麵孔,在尷尬的時候居然也會顯得如此難看。湛露看見他那樣子,實在忍不住,捂著嘴悄悄笑起來。雖然是笑著,她卻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給一隻寵物狐狸取名叫李狗蛋,和管一位風度翩翩的道長叫李狗蛋完全是兩迴事。她低頭對著他賠了個不是:


    “對不住了,青玄道長,我的惡作劇讓你生氣啦。”


    明夷君坐在一旁,看見湛露對著那狐狸賠不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青玄狐狸聽見明夷君的哼聲,心情複雜地抬頭看了明夷君一眼,身體微微顫抖了幾下,臉色恢複了平常的顏色,隻是顯得稍微有些蒼白。


    說起來,李狗蛋這名字簡直是青玄狐狸一生的恥辱,然而奇怪的是,青玄狐狸雖然對明夷君又恨又怕,對於給他取了這糟糕名字的湛露,倒沒有什麽恨意。之前他為了明夷君的事情騙她,本來就有點愧疚,又蒙她搭救,恢複了自由身,青玄狐狸對她其實頗有幾分感念。


    湛露不知道青玄狐狸此時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她曾經與他狐形之時相處數月,雖然有些討厭他輕佻,其實對他並沒有什麽惡感,因此眨著眼睛問他:


    “青玄道長,你今日裏為什麽來?”


    青玄狐狸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那蒼白的麵容有些微微的發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他的手裏拎著個小酒壇子:


    “夏天的時候,我從觀裏出來,那時候杏子剛熟,我浸了杏子酒,如今已經好了,因此拿了來,請姑娘喝。”


    湛露一向喜歡釀酒,卻未曾浸過杏子酒,如今見青玄帶了杏子酒來,十分歡喜,笑道:


    “那就謝謝你啦!”


    青玄有些局促不安似的,勉強露出個笑容,抬眼看看明夷君,又向著湛露說道:


    “沒什麽好謝的,這就當做是姑娘之前幫我的謝禮了。既然姑娘已經收下東西,那我就先走了。”


    青玄轉身剛要走,卻聽見明夷君道了一聲:


    “且慢。”


    青玄聽見明夷君的聲音,不覺停住了腳步,小心翼翼迴過頭來看明夷君。對於青玄而言,明夷君實在太可怕。他簡直無法控製住自己不停抖動著的身體。


    隻聽明夷君向他說道:


    “今天很冷,既然來了,就坐下一起吃飯吧……李狗蛋。”


    明夷君故意把那名字又說了一遍,念得又慢又清楚,他的聲音很冷,擺明了是在故意羞辱青玄。而青玄聽見這稱唿,一聲也不敢吭,隻是又打了個哆嗦。


    他有些慶幸,幸虧此時他是人形,否則真是連渾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青玄狐狸已經有了覺悟,因為這饕餮的惡趣味,這該死的名字恐怕要跟隨他一生了。


    偏偏他又不敢就這麽走了,隻得勉強應了一聲,低著頭,抬起眼睛悄悄地去看明夷君。隻見那明夷君坐於主位,光彩照人,風華絕代,身上一襲裘衣極盡華麗,不免讓人自慚形穢。


    明夷君那件裘衣實在漂亮,青玄不覺多看了兩眼,他忽然發覺明夷君身上披著的那件裘衣看著有點熟悉……呀!那正是一件狐裘呀!


    物傷其類,那青玄發覺明夷君身上那件裘衣是他同類的皮毛所製,隻覺得恐怖至極,不免倒退了兩步。可是他到底不敢違背明夷君的指示,生怕也被明夷君做成一件狐裘,隻得又一步步蹭過去,在桌子邊兒上找了個離明夷君遠遠的地方坐下了。


    湛露現在除了明夷君以外,她對什麽都不太留心。因此她隻是單純地為人多熱鬧感到高興,一點也沒察覺到青玄的異常。她去廚房替青玄拿了一副碗筷,又切了些菜蔬,隨後也重新坐了下來。


    青玄狐狸自有其釀酒的法訣,他釀的酒與湛露釀的有很大不同。他帶來的杏子酒味道清甜,略帶酸味,十分美妙。引得阿箸娘子讚不絕口。就連挑剔的明夷君飲過之後,也露出了一點笑容,點了點頭。


    但青玄這一次到這裏來,並不是為了讓人誇讚他釀酒的能耐的。


    他心裏有事,食不知味,猶豫了又猶豫,遲疑了又遲疑,終於開了口:


    “明夷郎君……”


    “今日阿露準備的這火鍋很好,酒也很好,來來,一起喝一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明夷君開口,把話頭岔了過去,隻得也隨著湛露阿箸兩個,舉杯致意。


    他又開了幾次口,可是每次話一出口,就被明夷君打斷。兩三次以後,他明白這會兒這事情是說不成了,隻得安心吃飯。


    火鍋咕嘟嘟響著,他心不在焉,隨手夾起一塊豆腐沾了調料塞進嘴裏。


    啊啊啊啊啊好燙!


    狐狸平時也不吃什麽熱食的,此時冷不防吃了滾燙的豆腐,不覺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找水,不留神卻拿了一杯酒灌下去。杏子酒雖然酸甜,到底也是烈酒所浸的,這樣突然灌下去,又熱又辣,嗆得青玄狐狸直咳嗽,簡直有些眼淚汪汪的了。


    湛露一邊捂著嘴笑,一邊趕緊去給他倒了杯清水。青玄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水,這才好了。他抬頭充滿感激地看了湛露一眼。他本就生得清秀,此時一雙眼睛紅紅,竟有些我見猶憐的味道。


    明夷君抬頭瞥了那狐狸一眼,輕輕咳了一聲。狐狸嚇得一哆嗦,連忙收了眼神,低頭不敢再去看湛露了,隻是埋著頭猛吃:


    這羊肉……還真是挺好吃的啊。


    迴想起數月之前,他曾吃過湛露煮的一隻雞,那味道……湛露的手藝,真是進步了不少啊……這麽想著,他低著頭,卻偷偷抬起眼睛,又往湛露那邊瞥過去。


    她也喝了不少酒,麵頰緋紅著,一雙眼睛裏帶著些平常少有的神彩,好看極了。他第一次見她就知道她好看了,隻是那時他心裏掛著大事,無暇去想。然而此時……他也不敢想。


    一壇杏子酒慢慢喝光了,肉和蔬菜也都吃得差不多,就連湛露最後拿來的麵條也都被眾人吃完了,銅火鍋下麵的炭火也滅了,杯盤狼藉,隨隨便便在那裏堆著。大家誰都不愛動,隻是懶懶散散坐著。


    青玄狐狸料想著他今日想辦的事情大約是辦不成了,便站起身來,向著湛露道:


    “今日多謝款待了,我在山上還有事,就先走了。”


    湛露還沒有迴話,卻聽明夷君閑閑道了一聲:


    “你如今法力全無,就算是迴去,又有什麽事了?今日晚了,你就先住這兒吧。本座有話對你說。”


    青玄聽他此言,隻覺得且喜且懼。喜在明夷君既然提了此事,必然有意替他解決,隻是要與明夷君單獨談話,又實在是一件極可怕的事情,讓人想到就覺膽戰心驚了。


    明夷君拉了青玄狐狸去房間裏密談,湛露倒是不在意他們要說什麽,左右都是些神仙道士們的事情,就算是讓她聽,她也聽不明白,因此她也不去管他們要說什麽,隻是叫了阿箸娘子,跟她一起收拾杯盤。


    阿箸娘子一邊收拾,一邊神秘兮兮地在湛露耳邊問:


    “阿露!你說,主上最近是不是有點奇怪?”


    湛露聽她這樣問了,想起最近明夷君那有些難得的溫柔,隻覺得有些害羞,掩飾似的答道:


    “哪裏奇怪?我可不覺得。”


    阿箸娘子連連搖頭:


    “不對,肯定有哪裏不對。不說別的,單單就說今天,那騷狐狸隻是個小小的道士,主上和他有什麽可說的?”


    湛露不知怎麽答好,隻聽阿箸娘子又自顧自地瞎琢磨:


    “說起來……那騷狐狸雖然本事不怎麽樣,那張臉長得倒還真是不錯。主上洞府裏那麽多仙仆仙婢,還真就沒有那一款的,也許主上看著新鮮,就喜歡上了也說不準。如果主上真看中了他,他就是主母了,我還真得小心著點兒。”


    阿箸娘子的胡亂猜測嚇得湛露打了個寒戰,她弱弱向阿箸問道:


    “這……不可能吧?郎君……可是男的。”


    阿箸翻了個白眼:


    “男的又怎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上地下,唯有主上這麽一隻饕餮。主上不管喜歡上什麽神仙什麽妖精什麽凡人,都夠奇怪的啦!就算喜歡上那隻騷狐狸,也不比喜歡你更怪。若是那狐狸包藏禍心,刻意勾引,也保不齊主上要留個意。”


    阿箸胡說八道著,隻圖個嘴上痛快,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早已戳中了旁邊人的心思。湛露本來從來沒那麽想過,叫她這麽一說,心裏倒起了幾分憂慮,腦海中突然想起,之前狐狸燙著了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兒。


    要不然,明天……試探那狐狸一下?


    ☆、第38章 狐狸


    明夷君將要和青玄密談,並不知道湛露那個小丫頭聽了阿箸娘子的話,正在胡思亂想奇怪的事情。他隻是將青玄狐狸帶到了他所居住的房間,倚在榻上,斜著眼睛看那狐狸。


    這狐狸方才有人時還保持著鎮定,此時見隻有他們兩個,立時紅了眼圈,向著明夷君跪了下來:


    “還求郎君救我!”


    明夷君似乎並沒被那狐狸的悲戚所感染,隻是閑閑道了一聲:


    “你這不是好好的?有什麽可要本座救的?”


    青玄聽見明夷君這麽說,隻覺得有點悲憤。這明夷君明知故問,著實可恨。若青玄有第二條可走之路,便萬萬不可能再來找著明夷君。可是青玄此時無路可走,到底不敢放肆,隻是低了頭,悲悲切切地說道:


    “自從上次郎君放小狐離去,小狐身上法術就變得極弱,十成的法術,如今隻剩下一兩成。不但不能伏魔,就算在山中管教弟子,也不能服眾。隻求郎君可憐小狐,替小狐恢複了法術吧!”


    明夷君看他眼淚汪汪,楚楚可憐,模樣比平時還要美上幾分,隻覺得說不出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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