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拿我的命賭,還是不想拿他的命賭?”


    “總之不能賭,我不會改變主意,也不會因為他動搖。”越嫣然拉住柳尋仙的手,“半年……至多半年,等蘇丹青一準備好,我就出來了。”


    柳尋仙眸子深不見底,在黑暗中也灼灼如烈火一般,“你還愛著他吧。”


    聽著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越嫣然的心被重重一刺,舌頭也跟著發澀,“你知道我喜歡你。”


    “你說你喜歡我,我相信,可喜歡就隻是喜歡而已;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你愛他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地步,我從來就不敢奢望你對他的感情會因為我就消磨殆盡。”


    血海深仇都沒法讓她的感情消磨殆盡。


    她與歐陽維糾纏了十幾年,她與柳尋仙才相處了短短幾個月,就算此消彼長,也的確沒辦法消磨殆盡。


    可越嫣然半個字也不想承認,搖頭搖的像是要把腦子裏的執念都甩盡。


    “我是怕你再受一次糾結分離的痛苦,你經曆過一次,知道那是什麽感覺,重來一迴,你承受得住嗎?”


    何必要說出來……


    何必要說的這麽直白。


    柳尋仙的話讓越嫣然灰心喪氣到了極點,她守不住她的世外桃源,終究還是要迴來直麵桑田滄海。


    月明星稀。


    一夜未眠。


    第二日,柳尋仙雇了車馬,特意在城裏繞了一圈,才到維王府拜見。


    府裏的管家見到越嫣然時,嚇的舌頭打結,銀劍也驚異不已,從頭到腳將人打量個透,躬身問道,“王妃這些日子去了哪裏?王爺因為思念王妃憂傷過度,已多日臥床不起。”


    怪不得維王府的探子們都消停了,主子不死不活,他們也沒處折騰。


    越嫣然裝瘋賣傻不說話,柳尋仙在旁做了一個不算是解釋的解釋,“王爺剛離開黑虎山,我等就在斷崖邊的石壁上找到了王妃,王妃五髒六腑皆受損,餓的奄奄一息;最糟糕的是她摔傷了頭,什麽事都記不得了,不會說話也不會認人。”


    管家一個激動,“王妃摔傻了嗎?”


    銀劍厲聲嗬斥了一句“大膽”,嚇得管家再不敢插嘴。


    越嫣然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呆呆看看銀劍,再看看管家,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對柳尋仙使個眼色,當是告別。


    柳尋仙錯以為那就是訣別了,苦笑一聲對銀劍道,“王妃的心智出了一些問題,也不知是損傷了身體,還是心病所致,恕在下照顧不周,無能為力了。”


    銀劍將信將疑地看著柳尋仙,輕哼一聲道,“既然你早就找到了王妃,為何不立刻將她送迴京城?”


    “我等救下王妃時,王妃生死未卜,我怕王妃有個三長兩短,王爺會遷怒我等,私心作祟,便沒有立時稟報。”


    解釋雖然牽強,到底也還算有說服力,當初歐陽維的確是發瘋發過了分,牽連了許多人無辜遭殃;何況銀劍就算再有本事,也猜不到越嫣然機緣巧合誤入尋仙閣,更加猜不到她與柳尋仙有過前世糾葛,兩個人的關係是如此非同一般。


    多看越嫣然一眼,柳尋仙就覺得他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再留下去難免會露出馬腳,咬著牙匆匆說告辭。


    銀劍本還執意留柳尋仙等歐陽維醒過來,被柳尋仙婉言退卻;自己主子的狀況如此之糟,銀劍也沒心情多理會柳尋仙的異樣,吩咐人送人出門,一手扶殘廢一樣扶著越嫣然去見歐陽維。


    越嫣然心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麽滋味都有。


    之前雖然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設,見到歐陽維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還是辣的像切了蔥薑。


    不過短短的幾個月,那人瘦的隻剩下皮包骨頭,從前的一頭烏發白了一半還多,眼窩陷成了兩個黑黑的坑,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


    當年桃花樹下的那個風姿綽約的身影,飄渺的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越嫣然從頭到腳像被人一桶接一桶的潑冰水,冷到極致,痛到麻痹。


    銀劍試探著對越嫣然道,“王爺這些日子以來幾乎沒吃東西,身子撐不住昏過去,下人們硬灌進去的也都吐了出來,要不就是整日整夜的不睡,要不就是整日整夜的昏睡,心痛到難以附加時,就靠無憂來解脫。再這個樣子下去,我們不得不著手預備王爺的喪事了。”


    越嫣然心裏驚濤駭浪,麵上一派冷然;銀劍望著她空洞的雙眼無奈地歎息,走到床邊試了試歐陽維的脈門,對守在屋裏的丫鬟仆從吩咐一句,“你們下去吧。”


    “王爺今天服了藥,入夜才能醒過來,王妃且坐在這裏等一等吧。”銀劍說完這句也出去了,越嫣然被一個人留在房中,傻愣愣坐在床邊。


    從早等到晚,度日如年,中途給她送來的飯她一口沒動,天黑了一個時辰,歐陽維半醒過來,嘴裏喃喃地說了什麽,之後就是壓抑的哭聲。


    越嫣然像被人挖心一樣痛苦,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分明神誌不清,他困頓之中的哽咽聲卻比兩個人過往發生的一切都要真實。


    不知不覺中她也流了眼淚,一開始隻是一滴一滴,到最後如山洪瀉出般控製不住,等她終於擦幹眼淚,平複心境,才故意弄出一些聲響。


    歐陽維徹底醒過來,朦朧中看到一個黑影,他撐著坐起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將越嫣然一把抱住,“是鬼也好,是夢也好,別再離開我了。”


    不是鬼,也不是夢,否則握在手裏的觸感不會這麽鮮明,歐陽維生怕他一鬆手就什麽都抓不住了,當下恨不得用上全身的力氣,“淡然,是你嗎?你應我一聲。”


    越嫣然被勒的肋骨都隱隱作痛,銀劍帶人應聲而入,屋子裏一下子亮起光。


    “不要……不要掌燈。”


    歐陽維近乎絕望,可當他終於看清了抱的人是誰,又驚喜的幾乎失聲,“淡然,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你……你到哪裏去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快要瘋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快要死了。”


    歐陽維情緒已然失控,越嫣然卻還像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一般動也不動。失而複得的喜悅還沒持續多久,他終於覺出不對,吩咐人將燈端近些。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沒錯,可她為什麽一點情緒都沒有,一雙眼如從前一般亮晶晶,像是再看他,卻又不像是在看他。


    他讀不懂她眼睛裏的內容,他在她眼前揮手,抓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搖晃,折騰了半天,可還是得不到半點迴應。


    這種失控感讓他茫然無措。


    銀劍從頭看到尾,終於忍不住上前說一句,“人送迴來的時候,說是心智出了問題。”


    歐陽維如遭雷劈,“什麽叫心智出了問題,誰送迴來的,人呢?”


    銀劍手上做了一個繁複的手勢,“說是王妃摔下山崖的時候傷了頭,內傷外傷都很嚴重,休養了幾個月才恢複到現在這個樣子。”


    “身體好好的,怎麽會失去心智,叫禦醫來,馬上就來。”


    第123章 失心症


    銀劍側眼看看越嫣然,欲言又止,直等歐陽維又催促了一遍,他才叫人去請禦醫。


    歐陽維猜到銀劍有話要說,就把屋裏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


    銀劍卻不敢開口。


    歐陽維看了看比木雕還呆僵的越嫣然,輕哼一聲對銀劍道,“她是真傻了也好,裝傻的也罷,有什麽話你都可以當著她的麵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銀劍這才對歐陽維說一句,“屬下愚見,王妃失蹤了幾個月,當下又突然出現,其中必然有什麽蹊蹺,請王爺下令徹查。”


    歐陽維何嚐不知其中有蹊蹺。


    可他隻想停留在失而複得,一無所知的這一刻,不想再深究一分。


    銀劍低著頭,沒看見自家主子的表情,擺事實講證據又說了一大套,歐陽維一臉痛苦地望著越嫣然,身體裏的力氣寸寸流失,更因為服食無憂而頭昏的痛不欲生,“隻要她迴來,我就滿足了,不會有什麽蹊蹺的,她是淡然沒錯。”


    這語氣明明就是在安慰自己。


    銀劍長歎一聲,不敢苟同,“王妃的容貌雖然同過去沒有什麽變化,可屬下看得出來她臉上的皮是這幾個月新長的,我聽聞藥王莊私藏一種秘術,可以改變人的容貌……”


    歐陽維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好了,不要說了。”


    銀劍急得跪倒在地,“王妃死而複生,去而複返,其中的故事實在不簡單,請王爺徹查,以免日後釀成禍患。”


    “禍患?什麽禍患?”


    歐陽維的目光冷酷的像刀,銀劍嚇得不敢抬頭,“屬下懷疑有人居心叵測,將別的女子易容成王妃的模樣,送到王爺身邊意圖不軌。”


    “要是真想意圖不軌,又何必把她送迴我身邊,安安靜靜等我熬到油盡燈枯不是更好?”


    銀劍連連搖頭,“王妃從那麽高的山崖掉落,保住性命的可能不出萬一,興許是有人聽說了王妃的事,將此女改裝易容,再送到王府另有圖謀。”


    “她不是什麽此女,她就是淡然,”歐陽維哀聲長歎,“即便你說的是真的,幕後大費周章指示她的人又是誰?皇上嗎,皇上巴不得我一病不起,上不得朝堂。”


    銀劍眉頭緊皺,將心中的猜測娓娓道出,“也興許是馳王殿下的人,這半年間王爺對付馳王一黨毫無餘力,喻家更是飽受打擊,他們為了自保,出此下策想消除王爺的仇恨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歐陽維冷笑道,“馳王如今與皇上沆瀣一氣,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不是送活人,而是送屍體。”


    既不是皇上,也不是馳王,銀劍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這天下間最不希望王爺死的,不就是那個人嗎,王妃是她找迴來的,要做手腳,一定是他做了手腳。”


    顯然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


    歐陽維明眸閃閃,寸寸骨肉將越嫣然摸了個遍,“我的人我是不會認錯的,這是淡然沒錯,她右手斷過,骨頭雖然接起來了,到底比尋常人有些不同;脖子後麵的那顆痣也在,旁人都沒有看過,作假也做不到這種地步。”


    他說服了自己,卻沒能說服銀劍;銀劍明知主子衝昏了頭什麽規勸也聽不進去,索性不再做無用功,斜眼瞥了瞥越嫣然,默默退出門去。


    房間裏又隻剩他們兩個人,歐陽維拉著越嫣然的手哭哭笑笑,直到他在靠牆的銅鏡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不行,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不要看我。”


    歐陽維摸摸自己骷髏一樣的臉,掙紮著想要下床;大約是腿上的力氣不足,又或許是被纏作一團的被子絆住了,他腳下一個不穩,摔在地上。


    越嫣然緊咬著牙關,忍著沒有衝過去。


    歐陽維泥一樣癱坐在地上,熬過他人生最狼狽的一個等待,他背對著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反應,他滿心期待著她會跑來攙扶他,可最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歐陽維的心一點點跌落穀底,就算她的神誌不清是裝出來的,她對他的感情也與從前大大的不同。


    越嫣然何嚐不是同樣的悲哀。


    歐陽維支起胳膊,迴頭看了一眼蠟像一般的越嫣然,跪爬著迴到她身邊,忍不住又淚流滿麵,“淡然……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越嫣然腦子混亂到一片空白,幹脆閉上眼不看他。


    歐陽維見她動也不動,隻好背過身拭幹淚,起身叫人為他沐浴更衣;再迴來時,他腳步還是虛浮的,頭發雖然束的整整齊齊,卻藏不住半把花白。


    越嫣然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歐陽維小心翼翼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臉頰,“銀劍說你臉上的皮是新長的,掉下山崖時受的傷嗎?”


    ……


    “你現在不想理我也沒關係,別再離開我就好了。”


    ……


    “我變成這個樣子,你認不出我來了吧,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


    “你要是真不記得從前的事就好了,我們之間再沒有仇恨,一切都能重新來過。”


    越嫣然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他們都無能為力的事,怎麽從頭再來?


    要是讓她選擇,她寧願他們兩個從來沒認識過。


    門外響起叫門聲,是禦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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