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簡臉上卻沒有半分尷尬的表情,“做一個痛苦的知情人,還是做一個快樂的糊塗人,要是當日我給了你選擇的餘地,你會如何?蒙在鼓裏,與仇人纏綿同衾?”


    好一句蒙在鼓裏,與仇人纏綿同衾。


    越嫣然望著歐陽簡的臉冷笑道,“細算起來,皇上也算是我的仇人,當初下毒謀害皇後的人,雖然沒能查出身份,想必也是受了太妃太後的指示,要不是有人心術不正,之後的樁樁慘劇就不會發生。”


    “在夫人看來是慘劇的事,對我們來說隻不過是皇宮的又一日罷了,”歐陽維笑著搖搖頭,“你要執意認定我是你的仇人,那我也無從反駁。我於你隻不過是外人,你我恩怨分明,你大可殺了我以泄心頭之恨;可皇兄不同,時至今日,你還是下不了手對他不利吧。”


    他還真是沒有一句話不在竭盡全力的挑撥。


    越嫣然忍不住冷笑,“皇上當然盼著我替你除掉眼中釘。”


    歐陽簡也冷笑,“我不否認曾利用夫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我也不曾有半點歪曲事實的地方。今天我們好不容易見上這一麵,何必執著於翻過去的舊賬,說說各自日後的打算。”


    花費了這麽多口舌,終於要把各自的籌碼都攤開來談條件了。


    越嫣然攥了攥拳頭,“皇上既然願意留我一條性命,自然是覺得我有利用的價值,不如你先把你的打算說出來聽聽,隻要是不過分的要求,我都會盡力配合。”


    第121章 桂花餅


    “什麽算是過分的要求?”


    “皇上何必明知故問。”


    “如果明知就不會故問了。我把真相告訴你時,篤定你會對皇兄下殺手;皇兄隻有死在你手裏,才會死的心甘情願;可我還是低估了你對他的感情,你竟然寧願殺了自己也不願殺他。”


    歐陽簡說的沒錯,她想起來了。


    想起了清晨的皇宮,想起了震天的禮炮,想起了奢華的花轎,高朋滿座的婚禮,摻淚的交杯酒,染成血腥的洞房花燭。


    原來她與他成過婚了。


    少年懵懂時隻敢在夢裏想想的事,終有一日實現了,卻演化到那般麵目全非。


    大婚當晚,她的劍刺到他的胸口,要不是緊急關頭她的一個收手,他已成了劍下亡魂。


    他死了,她自然也不會獨活,殉情也好,無戀生也罷,都會陪他死個幹脆吧。


    恩怨情愛一並消磨,也沒有什麽不好。


    出劍的一刻她腦子裏不是沒閃過同死的念頭,可即便共赴黃泉,身負仇怨的兩個人也走不成同路。


    那一晚的悲哀之感如此鮮明,越嫣然忍不住兩眼酸澀,許多負麵的情緒一起湧上心頭,翻江倒海將她淹沒。


    歐陽簡不放過她表情裏一絲細微的變化,輕笑一聲道,“夫人現在的想法恐怕也還沒有變,大概是不肯害皇兄性命的,這是你的底線。”


    “歐陽維不止不能死,他還要身康體健的活著。”


    越嫣然兩眼茫然,說話的語氣卻很是堅決。


    歐陽維微微一愣,隨即就想清楚了,“對啊……如今皇兄對夫人來說,變成活人解藥了,這也真是諷刺。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擔上手足相殘的罵名,不如,你我就聯手逼他交出手裏的權勢,做個富貴良民如何?”


    “皇上要將維王貶為庶人?”


    “隻要手裏握著法寶,庶人也不是不能唿風喚雨的,他的命可以留,背後的勢力卻一個都不能留。”


    歐陽簡說話時眼裏透出的狠戾,同他嘴角溫軟的笑容很不相容,越嫣然隻是望著他,就覺得脊背發冷。


    “皇上所謂的背後勢力,指的是什麽?”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過於猙獰了,連忙改換溫柔,“我向來以仁義治天下,不會做出趕盡殺絕的事,支持維王的朝臣,能拉攏則拉攏,能策反就策反,威逼利誘還忠心耿耿的,隻有誅心為上,讓他們自己對皇兄心寒。”


    越嫣然躲不了他的旁敲側擊,一時如鯁在喉,“故技重施,用當初對付我的那一招?”


    “不錯,”歐陽維麵上的寒意一閃而過,“要是皇兄為人並無失德,我便無的放矢,他但凡有一朝行差踏錯,對不起盡心扶持他的臂膀,失勢是早晚的事。”


    越嫣然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皇上隻打算料理朝堂嗎?”


    “皇兄在江湖的勢力也要一個個拔除,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有名無實的神劍山莊,黑虎門這些年處處與暗堂作對,更留不得。”


    越嫣然牙關都咬緊了,歐陽簡卻隻純良無害的微笑,“夫人不用擔心,我要除掉的是成股的勢力,不會大開殺戒血雨腥風,該存該留,我心裏有數。”


    好個該存該留,心裏有數,如有一日你變了卦要趕盡殺絕,那我又當如何。


    歐陽簡深怕她不信,“如今你既然已另有所愛,想與新歡雙宿雙飛,我奪了皇兄的權,也算是為你鏟平道路。”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連佯裝君子的力氣都不想花費了。


    越嫣然反倒更坦然,“皇上要我做什麽,我會斟酌行事,隻望你能信守承諾,否則……”


    “否則?”


    歐陽簡一臉玩味地看著越嫣然,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看出她有幾分決絕。


    越嫣然原本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現在卻冒天下之大不韙,上前幾步走到他跟前,嘴巴更湊到他耳邊,“不該死的人若死了,皇上也會跟著陪葬。”


    歐陽簡手指一痛,一根銀針穩穩紮在裏麵。


    他料中她會發難,卻沒想到她會以這麽平淡卻有效的方式發難,更勝過大動幹戈。


    越嫣然退到原位,似笑非笑地看著歐陽簡。


    明明中了毒,他卻很是淡然,“如果朕沒有什麽把柄落在夫人手裏,你大概是不會放心的。如此甚好,既然你隻是為了求一個安心,那我也無不可。”


    兩人談話至此,歐陽簡第一次在她麵前自稱為“朕”,看來他不管是麵上無恙,還是心中強作泰然,潛意識裏到底還是有些惱怒的。


    幾番交手,越嫣然終於占到一個上風,長歎一聲笑道,“皇上既然如此心寬,那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我會拜托暗堂一劍每月拿解藥給你。”


    歐陽簡不愧是圓滑高手,失控了隻一瞬就恢複到彬彬有禮的風度,傾國笑容更是無懈可擊,“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時辰不早,我吩咐他們送夫人出宮?”


    越嫣然滿心嘲諷,換到臉上就隻留下勾唇一笑,“不必了,走過一次,我記住路了。”隨即對歐陽簡抱一抱拳。


    歐陽簡頷首迴她一個點頭,開口喚來人。


    暗堂一劍守在殿外,他耳力太好,裏麵的人就算再壓聲,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越嫣然跟隨暗堂一劍出殿門,兩個人跑出好遠,他才把她拉到隱秘處輕聲質問,“你真對皇上下了毒,還是虛張聲勢?”


    “閣下以為宮裏的禦醫都是白吃飯的嗎?我前腳出皇宮,皇上後腳就會找人來驗銀針上的毒,是真是假,一看便知,我虛晃一槍又有什麽意義?”


    暗堂一劍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你當真對皇上下毒?”


    “不然還能怎樣?我活了這麽多年,勾心鬥角的事一概不通,會做的不外乎殺人威脅人,這天下間大多數的事都不能靠一個殺字解決,那就隻能威脅了。皇上同你們這些亡命之徒不一樣,他是九五之尊,就算為了天下也會愛惜性命,他有了弱點,我們也不至於太被動。”


    “你給皇上下了什麽毒?”


    “我用的藥要不了人命,也不會損害身體,隻是若定期不服解藥就會全身奇癢,痛苦難當。毒是我自己研製的,藥王莊並無解方,禦醫們大概一時也沒法參透其中的奧秘。我知道用這些邪門歪道的招數算不得坦蕩,可眼下我連閣下都對付不了,更遑論對峙皇上。”


    暗堂一劍沉默半晌,“對人用毒損福折壽,不到萬不得已,行走江湖都不願出此下策。我送你出宮。”


    “不必了。”


    越嫣然迴頭對暗堂一劍一笑,飛身走了;暗堂一劍愣在遠處望著她的背影,暗歎一聲,返身迴殿中,對歐陽簡躬身拜道,“皇上打算怎麽處置?”


    歐陽簡摸著袖口的龍紋,笑道,“不必處置了,她既然說過要每月給解藥,每月去拿就是了;叫禦醫來驗毒研製解藥,我雖然不在乎,卻也不想落把柄在別人手上。”


    越嫣然迴客棧時不敢走正門,依舊跳了窗,柳尋仙背著手立在房中,明明還是她離開時的姿勢。


    臉上的表情……


    說不上可怕,倒也不怎麽良好。


    越嫣然傻兮兮笑了幾聲,“總算能把這身衣服脫下來了,你晚飯都沒吃,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柳尋仙板著臉不迴話,越嫣然越發忐忑,磨磨蹭蹭地換下夜行衣,從油紙包裏拿出白天買的各樣點心,裝模作樣往嘴裏塞,一邊湊到柳尋仙身邊也想喂他吃。


    柳尋仙偏頭躲過,“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那會我叫你陪我吃餛飩你就不吃,都這麽晚了怎麽可能不餓,這一趟出門你能不吃就不吃,能少吃就少吃,就算嫌棄外頭的東西,也別任由著性子往死裏餓自己啊。”


    還敢說這些有的沒的,柳尋仙氣的冒煙,“等我恢複了功力,一定好好整治你。”


    “知道了知道了,閣主大人天下第一,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我之前不是不想帶你去尚書府,也不是不想跟你一起進宮,可你現在連快走幾步都不能,更別說飛簷走壁,我知道你擔心我,你不在,我也不會做什麽衝動的決定,快點張嘴,啊……”


    柳尋仙被越嫣然鬧得沒辦法,隻好張嘴吃了一口桂花餅,嘴裏小聲念叨,“你出去的時候我吃過了,現在真的不餓。”


    “我知道你吃過了,我發現買迴來的點心少了,哈哈。”


    “那你還故作姿態,說什麽擔心我往死裏餓自己。”


    “我要是不隨意說點什麽,你不知道要生氣到什麽時候呢。”


    柳尋仙還沒來得及嗆嘴,臉頰又被吧嗒了一口,話也在嘴裏都忘記了原本要說什麽,“你這兩天怎麽養成習慣了,有事沒事就親我?”


    “你身上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我忍不住就想親近。”


    第122章 維王府


    一整天都在東奔西跑,好不容易熬到上床睡覺,越嫣然卻失眠了。


    一並失眠的是柳尋仙。


    兩個人身子僵硬地瞪著眼,都不敢隨意翻身,雙雙裝了許久的屍體,還是柳尋仙打破沉默,“你還沒睡吧?”


    他開口問她,總比相顧無言好得多,越嫣然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一想到明天要見他,心裏就慌的很。”


    柳尋仙後悔他開口發問了。


    她倒直白,說這話也不避諱他呢。


    越嫣然伸出殘廢的右手,在黑暗中攥緊拳頭再鬆開,笨拙地活動一根根不聽使喚的手指,“我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我,都是因為那個人,有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對他的恨裏摻雜了幾成別的感情。”


    柳尋仙苦笑著搖頭,不知該說什麽;越嫣然得不到他的迴應,心虛地翻身同他麵對麵,“今天見歐陽簡時,我又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


    “高興的還是不高興的?”


    從前的嶽淡然哪裏有過高興的事……


    越嫣然輕笑一聲,自嘲道,“你既然派人查過我,大概也知道我同他成婚當日刺殺他的典故了吧。”


    柳尋仙的表情晦暗不明,口氣帶著一點冷,“你刺殺歐陽維的事本是王府的禁忌,知曉內情的人不多,不過我的確查出來的。”


    越嫣然深深歎了一口氣,“那一晚發生的是說簡單也簡單,複雜的大概隻是我們兩個人的心境;我想殺他,最後一刻卻後悔了,到底還是下不了手。”


    “你當初下不了手,再見到他說不定還會重蹈覆轍心軟的,不如我們明天就迴尋仙閣。”


    事到如今,還是他先打了退堂鼓。


    柳尋仙心裏是有一點負氣的,越嫣然卻毫無察覺,“我怎麽能拿你的命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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