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嫣然輕哼一聲,“明司一筆的身份如此隱秘,喻大人既然已經知道令友就是筆首,想必他事後與你坦誠交心,恩威利誘。罷了罷了……”


    喻瓊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朝中的格局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這關係到馳王殿下,也關係到喻家的興衰,時事所迫,在下也是不得已。”


    越嫣然目光一寸寸變淩厲,“喻大人可知,我既然有本事進來你的書房,想悄無聲息殺府上任何一個人,也都是輕而易舉的吧。”


    “這些日子想對我不利的人,尊上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進得來,殺得了我,可出不去。箭在弦上,牽一發動全身,尊上要是打定了主意要玉石俱焚,那在下也無可奈何。”


    威逼利誘一概油鹽不進,偏偏越嫣然又學不會柳尋仙的狠戾。


    僵持不下之時,到底還是喻瓊忍不住先開口,“我從不願做強迫別人的事,當日是我對不住你,要是有別的方法補償,我一定竭盡全力。”


    越嫣然啼笑皆非,“喻大人想用錢打發我?”


    喻瓊連連搖頭,“以尊上的身份,自然是不會在乎……”


    “那就拿錢來吧,我要的不多,請喻大人同令友以‘越嫣然’的名義買下春怡樓,三月為期,要是你們做不到,我們的恩怨再清算不遲。”


    兩個人的對話雖然以她放狠做了結尾,可越嫣然離開時畢竟還是有些狼狽。


    撬不開他的嘴也沒辦法,大不了迴去查他至交好友是哪個就是了,這些王孫公子狐朋狗友一定不少,有勢力有財力拿得下春怡樓的就寥寥無幾了。


    靜觀其變吧。


    迴到客棧,柳尋仙問她為什麽去了那麽久,事情辦得怎麽樣,她真是半點也沒心思迴答,“機緣巧合我聽到了喻尚書與朝中幾位重臣的談話。”


    “說的是怎麽對付歐陽維?”


    “是……也不全是,後半程都在說馳王妃謀奪了西琳一省兵權的事。”


    柳尋仙聽得雲山霧繞,“馳王妃?喻瑤?她怎麽有那個本事奪兵權,又怎麽會奪兵權奪到了西琳去?”


    越嫣然咿咿呀呀不知怎麽解釋,柳尋仙自己想明白了,“你說的是馳王側妃,原是西琳公主的明哲弦吧。”


    “哦,大概是。”話說完又覺得此事十分蹊蹺,“她一個遠邦離家來和親的公主,奪兵權幹什麽?”


    “當年西琳的皇位之爭驚心動魄,孝恭帝得天下,其他的六位公主個個被架空的隻剩一個名分,三個溫軟的被放到番省,明哲弦被送來南瑜和親,其餘兩位直接落成階下囚,受困容京,至此各流暗潮還洶湧無斷,明哲弦之所以肯下嫁馳王屈尊做側妃,大概是看中了喻家的勢力。”


    “明哲弦都嫁為人婦了還存著迴國的心思?”


    柳尋仙冷笑道,“我看她不止想迴國,西琳的貴族女子身份尊崇,個個野心不小。”


    “可這與南瑜的朝局有什麽關係?”


    “皇後是北瓊公主,雖然以和親的身份嫁來南瑜,母家的勢力卻不容小覷,皇上得了她就得了北瓊的支持;明哲王妃雖然也是公主身份,可她到南瑜比發配還不如,若西琳局勢有變,她在母國重得權勢,於馳王百利無一害。”


    “怎麽又跟馳王扯上關係?”


    “馳王隻想做一個富貴閑人,可身在皇權中心,又如何多的開風起雲湧,手裏的籌碼多了,有人會盤算他,利用他,搶他的籌碼;手裏的籌碼少了,不要說榮華富貴,恐怕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要是能得到西琳的支持,有一天皇上兔死狗烹想對付馳王,大概也不會太容易。”


    第120章 慕天顏


    二人話音剛落,暗堂一劍就悄無聲息地從窗子跳了進來,也不知之前的話被他聽去多少。


    越嫣然與柳尋仙對望一眼,嘴角的笑容十分可疑,“你們暗堂的夜行衣料子做工精良,的確是盜玉竊鉤必備良物。”


    柳尋仙心裏覺得好笑,麵上還一臉正色,拉住越嫣然的手對暗堂一劍道,“子時將近,請尊使帶我們進宮。”


    暗堂一劍盯著柳尋仙的眼眨了兩眨,低聲迴了句,“閣下如今內功盡失,行動不便,我帶越姑娘進宮更掩人耳目。”


    又一個嫌他累贅的,柳尋仙的臉徹底成了黑鍋底。


    越嫣然想笑不敢笑,半個時辰以前她還是“尊上”的,這麽一會就降格成“姑娘”了,一邊湊過去親了一下柳尋仙,後腳跟上暗堂一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窗戶跳了出去。


    一瞬唿唿,兩個人都不見了。


    柳尋仙站在屋中發了一會呆,咬牙切齒地去關窗。


    “尚書府守備森嚴,我等花了半個月時間籌備才潛進去一次,姑娘的輕功真是了不起。”


    這算是誇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越嫣然不覺得暗堂一劍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既然如此,就是想盜了?


    她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有的就是一人而已。


    莫非他想偷柳尋仙?


    真是肥了他的膽。


    越嫣然挑眉看了一眼同行的人,輕聲笑道,“師父把他這些年在暗處的絕技都教給我了,這些雞鳴狗盜,上房揭瓦的事,你們暗堂的人大概都不是我的對手。”


    話說得驕傲,當下便挑起了暗堂一劍的好勝之心,“我與姑娘比比腳力如何?”


    “執行任務的途中分心,堂堂暗堂劍首就是這麽當差的?不用比了,那日在野外你們不是輕而易舉就追上我了嗎?”


    “當時姑娘帶著一個人,自然要比平日裏腳程慢,何況那天你是用暗器度過危機,我一直很好奇,姑娘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越嫣然絲毫不受挑釁,“這要看你所謂的真本事是什麽?要說去哪偷什麽東西,或是投毒暗害什麽人,我大概比你們做得還要利落。”


    暗堂一劍明知她避重就輕,就順著她的話笑道,“姑娘同梅鋒學這些的時候,大概也想不到有一日會派上用場吧。”


    話說得若有心似無意,他還偷眼瞟她的表情。


    越嫣然一時默然不語,當年學這些就是為了派上用場的,否則她花時間心力幹什麽。


    師父苦口婆心的勸過她那麽多次,是她自己一意孤行,任性妄為,現在想想,還真是對他老人家不起。


    可當初要是她聽從了師父的話,乖乖嫁為人婦,藏在深閨,如今的境況恐怕比現在還要淒慘。


    她還是會被嶽思卿陷害,還是會落入歐陽維手裏,百般糾結,懦弱尋死,或直落穀底粉身碎骨,或困在尋仙閣的門口餓死。


    她與柳尋仙,大概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麵。


    當然,這隻是如果。


    如果她徹底放掉癡心妄想,嫁進蘇家安於相夫教子,是不是歐陽維就沒有了可乘之機,彼此相忘於江湖。


    越嫣然在心裏哀歎,師父你若在天有靈,能不能告訴徒兒,我當年做的選擇是對是錯。


    “閣下上位之前,可曾與我師父有過交往?”


    暗堂一劍被問得措手不及,斟酌道,“梅鋒人在神劍山莊,同我們這些留在京中的暗衛交往甚少。”


    越嫣然之前也是這麽猜想的,否則銀劍等人與京城的暗堂諸人選主子不會那麽涇渭分明。


    一句話說完,暗堂一劍已加速腳程搶在前麵;越嫣然不得不快走幾步也追上去。


    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比試輕功了。


    可如今敵我形式還不分明,越嫣然不想這麽輕易就亮底。


    等她追上他,便出重手抓住他的胳膊拉他下地,“今日到此為止,閣下可知喻大人的至交好友是誰?”


    這算是什麽招數?


    暗堂一劍愣了一愣方才笑道,“喻侍郎出身世家,又是當朝文武狀元,與他相交的人不在少數。”


    “閣下明明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姑娘想不想看我黑紗後的本麵?”


    “自然。”


    “可我不能因為姑娘想看就給姑娘看,暗堂一劍的身份不會輕易透露,明司一筆是誰我更不會告訴你。”


    越嫣然嗬嗬笑了幾聲,“起碼你承認你知道明司一筆的真實身份。”


    承認了又如何,你又沒有挖到寶。


    “我們同屬皇上直領,我知道他的身份很稀奇嗎?”


    “二位雖然同屬皇上直領,明司與暗堂卻向來各行其是。要是硬要比一比誰厲害,愚以為還是暗堂更勝一籌,暗衛不僅個個身懷絕技,演戲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誅人誅心都得心應手。”


    暗堂一劍自嘲一笑,“姑娘過譽了,我們隻不過聽命行事,做別人棋盤裏的棋子,明司的謀士們才是棋手,他們為主上出謀劃策,主上再指使我們往東往西,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任人驅策而已。”


    “任人驅策,身不由己,搞不好就盡失所有,不得善終。”


    越嫣然一陣悲從中來。


    暗堂一劍挑眉笑道,“姑娘似乎是有感而發。”


    越嫣然生怕他聽出什麽蹊蹺,忙加了一句,“你大概也聽說我師父的事了吧。”


    暗堂一劍心思縝密,自覺她話中有遮掩之意,大約是其中有什麽更深的隱情,“梅鋒在江湖頗有盛名,是我等仰慕的前輩,英雄末路,的確讓人唏噓。”


    話說得冠冕堂,口氣到底還是帶著一點嘲諷的意味。


    越嫣然心裏清楚,吳梅景大概被整個暗堂都當做反麵人物了,他又偏偏死在歐陽維之手,一生奔波,卻在忠義上都有了虧欠,的確是英雄末路。


    兩人至此就再沒說一句話,越嫣然刻意迴避眼神交流,暗堂一劍心領神會,不再多言,把她帶到皇上麵前就退了下去。


    歐陽簡的容貌好的讓人驚豔,越嫣然看著麵前神姿俊朗的天子,腦子像撕裂一般疼,她大概猜到他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麵,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暗下裏見麵。


    八月十五……


    行管迷宮……


    地下暗室……


    師父的信……


    一樁一件像刀一樣劈裏啪啦插到她腦子裏,瞬間掉落地獄的疼痛讓越嫣然幾乎站不住。


    歐陽簡本還高居龍座,見她手扶著頭一臉冷汗,忙走到她麵前,“皇嫂……可還好?”


    皇嫂?


    事情都糟糕到這種地步,他還要用這個稱唿羞辱她嗎?


    越嫣然目光嚴厲如刀劍,“我與歐陽維的恩怨糾葛皇上再清楚不過,何必叫這一聲讓我不自在?”


    歐陽簡一臉無辜,嘴角的笑容隻增不減,“那我該如何稱唿你?叫一聲夫人嗎?”


    越嫣然被他笑的一陣心煩,“皇上無需糾結這些細枝末節,一團和氣的把戲也不必再使,若非利益索取,我們已成了暗堂的劍下亡魂。”


    歐陽簡被戳破偽善,卻還聲如暖陽,“我知道在這世上,夫人最恨的人就是我,當初畢竟是我的告知真相打破了你的黃粱一夢,否則,你想必還舒舒服服地呆在維王府做萬千寵愛的王妃。”


    黃粱一夢?


    還真是不客氣卻又貼切到死的措辭啊。


    越嫣然冷冷看著他不說話,場麵一時凝成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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