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他說什麽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從“口不能言,眼不能見,內力盡失”開始,她腦子裏就閃了許多氤氳輾轉的畫麵。


    說是畫麵,也不盡然,更像是聽覺觸覺感覺的集合體。


    原來她也中過七七離魂散,吃了解藥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廢人。


    而擺布她的那個人,就是歐陽維。


    這些讓人難以啟齒的事真的發生過嗎?如果真的發生過,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她還沒想起來的那三年,她和歐陽維到底發生過多少次像這樣的事。


    嫣然全身都因為羞慚懊惱燒的火熱,一張臉卻慘白,兩眼失焦,柳尋仙連連叫她也不理。


    柳尋仙喂楊十三郎吃下解藥,那小妖孽才保住命就張牙舞爪地往地下撲,一副想殺人的表情,眉眼間哪裏還有半點優柔美媚。


    “嫣然,你過來幫我點住他的穴。”


    楊十三郎都衝到她麵前了她才迴神,劈人頭的掌落到一半被柳尋仙抬手硬接住,“點穴。”


    嫣然這才收手改點他的穴,小妖孽昏睡在柳尋仙懷裏,臉上的表情漸漸由猙獰轉為平和。


    要一貫是這麽溫順文弱的長相,倒比睜著眼睛打壞主意時要可愛的多。


    柳尋仙將人扶迴床上,迴身來扯嫣然也坐,“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就算生我的氣,也不必氣成這個樣子啊。”


    嫣然當然不會把她剛才想起來的那些畫麵同他說,隻得笑容慘慘地敷衍過去。


    柳尋仙知覺她異樣,忙扯她的手捏她的脈門,“你又想起什麽是不是?頭又痛了是不是?”


    如今連一個小小的事件都能成為開啟她過去記憶的機關,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想起所有的事。


    偏偏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說,尤其是同他說。


    “尋仙閣的侍子侍女個個對你忠心耿耿,你收藏女子的消息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柳尋仙也是一臉不解,“之前我曾著人查過你過往的經曆,興許是那時走漏了消息。”


    “那你內力盡失的消息又是怎麽被楊十三郎知道的?”


    柳尋仙麵上這才露出一絲不安的神情,“我的人自然不會對外傳遞消息,可尋仙閣不止是我的人,廚娘,仆婦,花匠,雜工……說不準哪裏就有別人養的奸細。從前我沒有秘密,隨他們折騰,如今可不行了。”


    “既然如此,吩咐望舒他們徹查就是了。”


    “如果隻是十三派來的人,我倒不怕,怕隻怕尋仙閣混著維王身邊的人,那你在這裏的消息……”


    嫣然不想提起歐陽維,那些淩亂的糾纏在腦子裏攪來攪去,直到望向柳尋仙清明的眼,那些紅色的旖旎才漸漸消失殆盡。


    柳尋仙笑著拍拍她的背安撫她,“你的身子有點燙,是不是剛才動了真氣動急了。”


    “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醒過來說了一席話,又鬥了一陣毆,什麽力氣都用光了,我要吃飯。”


    柳尋仙笑著拉拉她的袖子,“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的又不止你一個,我吩咐他們擺飯就是了,來人!”


    何瓊等人應聲而入,一邊聽柳尋仙吩咐傳飯,一邊拿眼瞧床上睡著的楊十三郎。


    幾個女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還是麻姑忍不住問了句,“主人打算如何處置公子?”


    柳尋仙笑眯眯地望著何瓊,“他中了七七離魂散,就算吃了解藥,也有幾十天要做廢人,放他迴黑虎崖無異於要了他的命,從今天起,留他在尋仙閣照顧他行動起居,何瓊貼身服侍。”


    何瓊聽到“貼身服侍”四個字,恨不得咬碎銀牙。


    原來閣主大人也有惡趣味,嫣然在一旁幸災樂禍。


    一幹人關門出去,嫣然看看自己,再看看柳尋仙,“咱們兩個邋遢成這個樣子,吃了飯要焚香沐浴更衣。”


    “一起?”


    “誰跟你一起。”


    第七卷 問君能有幾多愁


    第110章 夜探


    楊十三郎鳩占鵲巢在尋仙閣住下來,柳尋仙和嫣然卻秘密下山;兩人一個失了內功,一個日日毒發,途中借宿寺廟吃齋,走了一個月才走到藥王莊。


    為了掩人耳目,閣主大人屈尊佩戴麵具,嫣然改穿穆族女子的裝扮,頭巾把臉包的隻露兩個眼睛。


    一路倒也相安無事。


    興許是夜間探訪的緣故,嫣然對藥王莊竟沒半點熟門熟路的感覺,看著從前走過無數遍的亭台樓閣,卻還像第一次見到那麽新鮮。


    月色下莊裏莊外一片雪白,柳尋仙覺出不對,“藥王莊是不是在辦喪事?”


    嫣然注意起各院奔走的仆役下人,“這麽看來,好像是有人去世。”


    兩人找到正堂中廳,悄悄從屋頂上跳下來,躲在側窗外看了一眼。


    裏頭果然擺著一口棺材。


    “死的不會是蘇丹青吧。”


    嫣然心裏一驚,柳尋仙留神看她臉色,迴話的有些忐忑,“是的話,會怎樣?”


    嫣然迴看他,神情淡然,“我的頭一點沒痛,看來無論他生死與否,我都想不起來了。這樣也好,省得你再擔憂。”


    “你真的一點傷心都沒有?”


    “按說我同他做了三年夫妻,不管結果怎樣,心裏總會有些殘念,可如今看到滿莊的白幔,總覺得自己站在局外旁觀。”


    柳尋仙目光閃了閃,心裏百味雜陳。


    嫣然轉轉眼珠,皺眉道,“蘇丹青既然不是死在你手,那是維王派別的人殺了他嗎?”


    “死的應該不是蘇丹青。”


    柳尋仙看她笑的心無旁騖,索性也不賣關子。


    “你怎麽知道?”


    “曆代藥王莊主都不長壽,喪事預備這麽大的陣仗,恐怕是蘇千順時日不多了。”


    “蘇千順”三個字落到耳裏,嫣然反倒生出些異樣情緒,當初在神劍山莊時,她曾有幸見過藥王一麵,印象中那是個和藹的長輩,隻是容貌比他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


    “時日不多?人難道還沒過世嗎?藥王莊把蘇千順的後事已布置的這麽妥當,準備的時間沒有十天也有半月了。”


    柳尋仙伸手輕撫她的眉眼,“何止十天半月……大戶人家有人重病,通常會提前預備棺槨,一則是怕手忙腳亂,二則也為衝喜。”


    “二更天了,整個莊子還燈火通明,我們想一探究竟,恐怕不太容易,要易裝混在守夜的人裏頭嗎?”


    柳尋仙搖頭笑道,“易裝反倒更容易露出馬腳,你的輕功獨步,就算帶上我這個拖油瓶,也不打緊。”


    “你可想清楚了,這一莊子人都是用毒高手,我們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就扔了你自己逃命。”


    二人腹語說笑幾句,跳上正房,輕手輕腳地揭了東廂的一塊瓦。


    屋子裏滿滿都是人,底下跪著一十九個男子,主母坐在蘇千順床邊,掩麵而泣;床腳跪著個年輕女孩,嚎啕悲鳴;她旁邊的年輕婦人頭低著,看不清表情。


    嫣然看著哭的死去活來的女孩,低聲道,“那小姑娘我倒覺得似曾相識,很是親切。”


    柳尋仙眯起眼打量跪著的兩個女子,“年紀小的應該是蘇千順的女兒,至於那婦人,恐怕就是嶽思卿了。”


    嫣然心裏隻覺得厭惡,忍著不適把那人瞧了瞧,冷著臉點頭道,“果真是她,難的見她一身縞素。”


    柳尋仙拍拍她的手,“怎麽不見蘇丹青?”


    嫣然指指底下跪著的一堆人,“興許是那十幾個人裏的一個。”


    柳尋仙卻輕輕搖了搖頭,“蘇千順的高徒留在藥王莊的有一十九位,下麵肯定就是那幾個人。”


    聽他一說,嫣然也納悶起來,“看裏頭人的樣子,藥王似乎熬不過這一兩日了,蘇丹青既是長子,又是獨子,這種時候該守在旁邊才是。”


    柳尋仙輕哼一聲,“除非他自己也臥病在床,起不得身。”


    二人把瓦片放迴原處,改尋蘇丹青。


    找遍前莊後莊,都不見人,直到在隱蔽處看到一處眾丁把手的獨屋。


    這房子看似沒什麽稀奇,柳尋仙卻覺出蹊蹺,嫣然的心思與他不謀而合,二人躲開莊丁與護衛的看守,偷偷潛了進去。


    裏頭的三道機關,統統被嫣然輕而易舉的破掉。


    柳尋仙心下驚詫,麵上卻還笑著,“想必是蘇丹青領你來過這裏。”


    “也許吧,這幾道機關毫無規律可循,用尋常方法根本破解不了,要是從前沒來過這裏,我的確是沒辦法進的來。


    三道機關後是一扇石門,上書一匾,題曰“百草閣”。


    “百草閣,”柳尋仙有些恍悟,“這必然是藥王莊存放名貴珍藥與奇毒怪蠱的地方。”


    二人小心翼翼推開石門,生怕觸及什麽機關,裏頭一間大屋,四壁倚著高閣藥櫃,房正中放藥桶,裏頭泡著一個白皙瘦弱的青年。


    浴桶邊的丫鬟原本都趴在椅子上打盹,聽到門開的聲音雙雙站起身,還沒看清來人,就被飛身過去的嫣然敲暈過去。


    柳尋仙這才閃身跟了進去,“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明知他打趣,並未走心,嫣然卻還是歎了一口氣,抬眼瞧藥桶中的俊秀公子,心想這恐怕就是羅刹醫仙了。


    柳尋仙緊張兮兮地看嫣然的反應,她臉上卻隻有清冷平淡,嘴角隱晦的一絲笑容,也是因為聯想到了當日浸在寒潭中的閣主大人。


    “想起來了嗎?”


    “記得的還是幾個片段,不記得的還是不記得。”


    柳尋仙慢悠悠走到藥桶旁,拿食指點了點裏頭的藥浴,放在鼻子旁邊聞,“那你還記得什麽?”


    嫣然眉一彎,語氣幽幽的像是在說上輩子的事,“當初在神劍山莊第一次見到他,隻是覺得惋惜,好好的一個俊俏公子,身子竟弱成那個樣子,長相雖俊秀,臉色卻總是慘白,一雙眼噙水含情,像女孩一般。”


    柳尋仙在一旁聽著,心裏越發生出不太舒服的滋味,“瞧眼下他這個要死不活的模樣,倒是與江湖上的傳聞很不相符,他哪裏像羅刹,又哪裏像醫仙?”


    “對你下毒再送上解藥,就把羅刹醫仙這四個字都占全了,”嫣然走上前稍稍放低身子,一寸一寸審視蘇丹青,“真是奇怪……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可就連他妹妹我也能看出幾分親切,怎麽對著他就跟對著陌生人差不多呢。”


    柳尋仙眉頭緊了又鬆,“是不是同他成婚的這三年,你並未對他生情。”


    嫣然在心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憑她十六歲時對歐陽維的癡迷執著,隻怕真的很難再對別人動心,何況,眼前的這個人娶她也是被迫的,他心裏真正喜歡的,可是嶽思卿。


    至於之後嶽思卿為什麽也嫁到了藥王莊,嶽思卿又為什麽非要給她下合歡蠱,其中的糾葛恐怕也是一團汙穢。


    “我當初是怎麽離開藥王莊的呢?”嫣然直起腰,盯著蘇丹青咕噥一句。


    柳尋仙一陣心驚,遲疑半天,還是決定直言相告,“據說……是你對蘇丹青的妾室因妒生恨,屢屢戕害,犯盡七出之條,才被夫家休棄。”


    “原來如此,”嫣然聽完一點沮喪的情緒都沒有,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能把七出之條都犯盡了也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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