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禽獸不如。”


    “我不止打你,還想殺你,你是不想活了嗎?”


    嶽思卿捂著撕裂的傷口,掙紮著站起身,“原本我以為,為了孩子我都可以忍,可惜我做不到。”


    “你瘋了嗎,從我這全身而退還想著得寸進尺!要不是你盡心竭力為我賣命這幾年,就憑你當初的所作所為,我將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比起你對我的折磨,死又算得了什麽。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再怕你,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你猜猜要是嶽淡然知道你人皮下的真麵目,她還會不會乖乖任你擺布?”


    “你不要以為懷了我的孩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想要你的命隨時都要得了。”


    “你是如何的心狠手辣,我都看在眼裏,你不用嚇唬我。”


    “你究竟跟她說了什麽?”


    “不過是幾句實話罷了,我雖然恨她,但是一想到她落到你手裏,還是忍不住會動惻隱之心。你對我無情無義不要緊,咱們說到底也不過是互相利用。我奉勸你不要把人想的太簡單了,小心玩火自焚,一個不小心死在嶽淡然手裏。”


    ……


    歐陽維迴房時,嶽淡然正站在桌前,桌上放著一摞她寫好字的紙。


    ——是你主使嶽思卿陷害丹青?


    ——是你主使嶽思卿誣賴我偷情失節?


    ——是你主使嶽思卿對我下蠱的?


    相由心生,麵盡愁容。


    “淡然……這其中的事,不是一兩句就說的清楚的。你若是一定要知道真相,我就一件一件告訴你。可有些事,知道了就永遠不能變迴不知道,你確定你要活個明白嗎?”


    她何嚐不知難得糊塗的道理,可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再想糊塗,也已經糊塗不了了。


    歐陽維滿心都是悲戚,“淡然淡然,人如其名,你恐怕從來不知道對一個人的求而不得,是何種滋味。”


    她不知對一個人求而不得的滋味?


    原來他從沒認識過那個真正的她。


    天知道她要真的像娘期許的那般超脫淡然,就不用承受如今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嶽淡然的淡然從來隻在臉上,她活了一十九年,有一半的時間都活在對一個人求而不得的煎熬之中。


    歐陽維的下一句話徹底將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我喜歡你,從小到大,我喜歡的就隻有你,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喜歡你,他們發覺了我的心意,設法對我用計……我失身給了嶽思卿,不得已才同她糾纏在一起。”


    他與嶽思卿,不是兩情相悅嗎?


    原來她也從沒認識過那個真正的他。


    “身不由己的痛苦,不是隻有女子才有。之後的一而再,再而三,不過是虛榮作祟,大約是以為自己找迴了掌控,就能抹去當初被迫的屈辱……”


    “你送我的荷包,我一直都貼身收藏,我知道你故意繡了個龍遊淺水,每每我看到荷包上灰頭土臉的那條龍,就忍不住會笑出聲來。”


    “你定親之後,我好不容易才放下驕傲,想同你表白……我在桃花林從早等到晚,從滿心期望等到滿心絕望,直到最後你都沒出現,我坐在桃花樹下,望著天上的月亮,從那一刻起才真真正正恨上了你。”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我的氣,一開始我還顧及麵子不敢去找你,後來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明白,我去柴房見你,你竟像躲避瘟疫一樣嫌棄我,還對我說了那一番絕情的話。”


    “我當時以為你不喜歡我,討厭我,那些日子我整日渾渾噩噩,心如死灰。”


    “你生辰那天,我接到母親去世的噩耗,沒力氣與那一群牛鬼蛇神虛與委蛇,才找了個地方躲起來傷心。我覺得自己很沒出息,難過的無以複加。你來看我,我心裏其實很高興,你卻冷著臉對我說是受師父所托,不得已才來。”


    “就算你來見我並不是你的本意,我也感恩戴德,我對你說不能心裏的秘密,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你,你卻對我的親近避之不及。我那時失去了理智,才會強迫你傷害你,事後我有多後悔多害怕,隻有我自己才知道。”


    “我要你不是為了折辱你,隻是喜歡你想要得到你。我送你母親留給我的玉佩,你卻不知那是我給你的定情信物,我當初犯的錯是把心給了你,卻沒膽量告訴你。”


    “迴京之前,我旁敲側擊問你對我的心意。無論如何,我同嶽思卿有私是實,將迎娶北瓊公主也是注定,我以為你失身給我,我就有了一絲奢望,直到你言辭決絕,發誓絕不同人共事一夫,若得一人傾心相付,必投桃報李。”


    “那時我就下定決心……我本來就不想當皇帝,我當初的心願就是做一個超凡脫俗的閑散王爺,同你攜手餘生。或吟詩作賦,種菜織布,或舞劍縱馬,遊曆江湖。”


    “父皇駕崩,服喪未滿,我聽說你出嫁藥王莊的消息,我不顧兩位老師的反對,執意要去找你,那時候我是真的打定主意要阻止你嫁給蘇丹青。”


    “可中間發生了不可預知的狀況,我知道了一些我一輩子不該知道的事,我這才猶豫了……那個時候我束手束腳,進退維穀,我掀了你的蓋頭,卻沒勇氣讓你跟我走……”


    “我發瘋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要死要活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被師父拖迴王府。那之後我大病了一場,足有半年才下得了床。我夜夜想你痛徹心扉,苦不堪言時,唯有服用無憂才得解脫。”


    “我猜你一直想知道給我下毒的人是誰……你沒想到吧,其實給我下毒的人就是我自己。這些年想害我的人不少,得逞的也隻有我自己。淡然,你不會知道……同你分開的那些日子裏,我有多想你。”


    “老天爺不想讓我們在一起,我們也不該在一起,之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逆天而行,自掘墳墓。”


    “這幾年我權位未穩,嶽思卿才成了我的擋箭牌。我幾番掙紮要不要把你奪迴我身邊,對你,我最終還是私心大於成全。”


    “我想過強取,可我不敢,我一直以為你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要是我殺了蘇丹青將你拘在身邊,你隻會怨我恨我。”


    “我召蘇千順入府為我醫毒,本是想下詔讓他做主蘇丹青與嶽思卿的姻緣。我之前沒想到,來王府的人竟會是蘇丹青和你。”


    “計劃亂了,卻也是錯有錯著,我抱著一線希望,那晚,你竟真的來見我。你可知道我有多高興,我一度想改用苦肉計,一度想對你吐訴衷腸,讓你離開蘇家,可惜……到最後,也沒能等來你迴心轉意。”


    當初她以為他隻是利用她……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們之前寥寥無幾的相處相聚,竟隻是一個個誤會與錯過的迴憶。


    她遙望他的這些年,他何嚐不是活在卑微的暗處裏。


    “我是迫不得已,才會讓嶽思卿用美人計,你說過你絕不會同人共事一夫,絕不會委曲求全。那晚在屋頂,你卻滿不在乎地說你不記得。”


    “我萬念俱灰,憤怒的不能自已,我以為你愛上了蘇丹青,我以為你願意為他犧牲一切,這才鬼迷心竅叫嶽思卿對你下人月圓,那時……我是真的想讓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第72章 朝雲暮雨


    歐陽維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飄在幻境裏,嶽淡然以為她在做夢,做一個他與她兩情相悅,相愛相守的美夢。


    他清清楚楚地說他喜歡她,隻喜歡她。


    他清清楚楚地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跟她在一起。


    年少愛戀,本就青澀多過甜蜜,大約是因為求而不得,才變得這般日久彌深。他們之前要是沒有那麽多的錯意與坎坷,他對她的喜歡,是不是早就會被時間消磨。


    這些年,歐陽維無數次想說服自己,其實他愛她的,也許隻是一個得不到的執著。


    他也試過暗示自己他執念的隻是她的身體,因為她長得太美,所以他才會對她有解不開的欲念。


    迴憶過往,他每每得到她後又是怎樣的結果?


    第一次,他強迫了她,他多希望她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傷害與羞辱,他多希望她能感受到一點點,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快樂。


    第二次,他用酒把她灌醉,再用藥把她迷暈,趁人之危,她的抗拒都柔弱的像是欲拒還迎,他得到她時,多麽怕她的順從是因為她把他當成了別人。


    這連日來的放縱,更狂亂的像是沒有明天。他潛意識裏一直繃著一根線,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們之間的這根線就斷了。


    要是他愛的僅僅是她的身體,何必管她是苦是甜,是死是活。


    他也試過隻當她死了。


    他對自己說難道她死了,他也不活了嗎?


    這念頭隻是想想,他就心痛的什麽都做不了了,連夜的噩夢,暗中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還覺得不夠,之後更是借東風做文章,親自跑了一趟藥王莊,為的也不過是跟她見上一麵,說上一句話。


    可見麵卻成了飲鴆止渴。


    他見了她,就越發打定主意要得到她,越發幻想著日日同她歡聲談笑,耳鬢廝磨。


    可事實卻是,他們擁有的過往中,彼此連平心靜氣好好說上一次話都沒有。


    如今的她就站在他麵前,聽他說出這些年他堅守的一個關於愛戀的秘密,他的自尊,他的高傲,他孤注一擲地統統都不要了。


    他如此卑微地訴說他過往的笨拙,她看不見,他便連眼淚都不掩飾了,在她看不見的對麵,他默默流淚著。


    恍惚中,腦子裏掠過許多過往的片段,要是重來一次,他們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他不後悔。


    事到如今,他也不會容許自己後悔,要是她想要逃離他身邊,天涯海角他也會把她追迴來。


    歐陽維不敢想嶽淡然對他抱著什麽樣的感情,有沒有愛過,有沒有恨過。


    他寧願此刻的她是恨他的,有恨才有愛吧。


    ……


    嶽淡然拉過歐陽維的手,用盡畢生的力氣在他手心寫下了幾個字。


    ——你何必多此一舉,就算我沒有中毒,我也離不開你。


    歐陽維原本還極力控製著,聽罷這一句後卻連嘴唇都顫抖了,“淡然……這話是什麽意思?”


    嶽淡然從沒覺得她像現在這麽有勇氣。


    ——當初嫁到藥王莊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少則五年,多則十年,我原本打算十年之後去找你,一輩子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歐陽維以為她寫錯了,或是他眼花了。


    她是說要一輩子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嗎?


    “你說的是真的?你愛我,你要我,你要扔下一切來找我?”


    歐陽維眼前一片模糊,他跟她一樣,都不敢相信他們對對方遲了這麽多年的表白心意不是憑空裏的一場虛妄。


    嶽淡然輕輕點點頭,六年的思念成稠,忘卻所有,六年的不眠不休,斬斷迴路,她問過自己無數次值得不值得,年少無知也好,井底之蛙也好,他曾是她全部的懷念與希望。


    一無所有的嶽淡然,守著她心裏唯一的一顆救命稻草,踉踉蹌蹌,追追逃逃。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為什麽是十年,為什麽要等十年你才會來找我?”


    嶽淡然愣了愣,臉上的笑容卻含著自怨自艾的哀苦。


    ——當初我跟自己說,要是十年之後我還忘不了你,我就去找你。


    原來如此,他們從年少時就開始了一場賭局,賭的彼此都兩敗俱傷,到最後,還是他輸了。


    他沒有她的耐心,也沒有她的韌性。


    她給自己定下一個忘記他的期限,是十年,而他隻等了三年就熬不住先動作了。


    歐陽維卻很慶幸他動作了,“要是十年之後你忘了我怎麽辦?你隻當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嶽淡然長久沒有迴話,久到歐陽維的心都疼起來。


    ——當初成親的時候,我以為天長日久我會忘了你,可過了三年,我忘記的隻有你對我的不好,那個桃花樹下我思慕愛戀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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