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青咬著牙不說話,蘇夫人厲聲道,“從今日起,你不許再進媳婦的房門,些許的冷落隻當是小懲大誡,要是由我做主,休了她都是理所應當。”


    “孩兒做不到。”


    “你要是做不到,我和你爹做主,將那毒婦趕迴家中。”


    “娘若一意孤行,我就同淡然私奔。”


    蘇夫人徹底驚悚了,她說的興許都是氣話,蘇丹青心裏的打算卻是實在的。


    這嶽淡然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教唆人到這種地步。


    母子倆僵持不下,蘇莊主出麵調中說和,“丹青就聽你母親一句,媳婦這些天也憋著一股怨氣,你日日在她眼前晃,她的火更瀉不出來。不如你離開她幾日,讓她自己冷靜些,說不定就想開了呢。”


    蘇丹青這才被說動了心思。


    自從嶽思卿進門,嶽淡然便再沒對他笑過。她的態度雖一如既往的溫良,舉止間卻多了幾分拘謹,想必真如父親所說,是她心結還沒有解開的緣故吧。


    這麽想著,他就喏喏應承了蘇夫人的話。


    蘇夫人製服了嶽淡然,迴頭又來懲治嶽淡然。


    嶽淡然被罰跪了一晚祠堂,又被迫來嶽思卿處為她頭上莫須有的罪名向人道歉。


    嶽思卿將房中的下人都遣散了,仆婢們離開時都帶著惴惴不安的表情偷瞄嶽淡然,生怕人一走光她就會撲上去將他們主子撕個粉碎。


    待房中沒了旁人,嶽淡然便一步步走到嶽思卿麵前,喃喃如自語,“孩子是無辜的,你何必拿他冒險?”


    “你當我是瘋了嗎,拿孩子冒險?實不相瞞,我自有喜胎氣就一直不穩,血流了也是流了,不如拿出來做做文章。”


    “你處心積慮做這些,是想陷我於不義?”


    嶽思卿很是憐憫地望著她自小就豔羨到嫉妒的那副絕色容顏,輕聲冷笑,“你總算聰明了一迴。”


    “陷我於不義,於你又有什麽好處?”


    “你問的明白,我便索性答個痛快。我要的是妹妹離開蘇家。”


    “你說什麽?”


    “我想你走。”


    嶽淡然錯愕地瞪大眼睛。


    “你要是現在走,自己走,還能走的風風光光,去的瀟瀟灑灑,要是執迷不悟賴著不走,休怪我窮極手段,讓你悔不當初。”


    明明是鳩占鵲巢,卻還昂首挺胸的像個德勝將軍一般,嶽淡然望著嶽思卿,一時也不知該哭該笑。


    嶽思卿臉上堆笑,話裏的悲涼卻不比她少,“要是依我的心願,我巴不得你一輩子困在這個見不得人的深宅大院,如今為了我的兒子,你在蘇家呆不住了。”


    嶽淡然總覺得嶽思卿的話中有什麽隱喻,腦子卻亂成一團來不及想,一時意氣,答話已衝口而出,“姐姐不用白費口舌了,我不會走。”


    嶽思卿巴不得她不妥協,說話的口氣也輕鬆了一些,“陽關道你不走,偏要過獨木橋,路是你自己選的,就算日後我對付你,也都是你咎由自取。”


    第63章 釜底抽薪


    “少夫人,少爺求見。”


    隔門傳來通報,嶽思卿與嶽淡然對視一眼,各歸原位。


    蘇丹青之前聽說消息時就慌了,生怕兩人一言不合起爭執,忙匆匆也趕了過來。


    可惜他來晚一步,錯過了整場好戲,進門時看到的隻是尋常的蕭索景象。


    蘇丹青走過去拉住嶽淡然的手,柔聲道,“夫人,我送你迴房。”


    服侍嶽思卿的丫鬟們惴惴而入,又恨又怕地瞪了低頭出門的嶽淡然。


    嶽思卿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隱在唇邊的冷笑透著刺骨的涼。


    迴房的一路,兩人都緘口無言,蘇丹青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中途哪個時刻她會掙脫他的手。


    “你這半月過的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養身子的藥都喝了嗎?”


    嶽淡然渾身鬆散,默默點點頭。


    “思卿身子不好,爹娘吩咐我多照料她,這些日子怠慢夫人了,夫人不會生我的氣吧?”


    嶽淡然早就料到他對她的避而不見是蘇夫人的意思,雖然理解他的情有可原,可畢竟還是會傷心;莊人得知蘇丹青對她的冷落,都以為是她劣行敗露,罪有應得。


    蘇丹青幽幽望著她的臉,期盼她說些什麽,埋怨的,訴苦的都無所謂,隻是別再這麽消極地沉默著。


    等來等去也沒等到隻言片語,他哪裏會知道,她的傷悲都流瀉在那日他被蘇夫人叫進內堂的那一刻了。


    嶽淡然不是不想說話的,她一直都想問他相不相信她沒有害人,沒有害嶽思卿。


    最終沒有問出口的原因,是因為不用問她也知道答案了,蘇公子當初說的那一番慷慨陳詞,早已變相地昭顯他認定了是她下的手。


    連枕邊人都不相信她,嶽淡然暗笑自己活的真是失算。


    嶽思卿出現之前,她還自作多情地以為這三年與從前的生活比是雲泥之別,原來一切虛構的和諧都頂不住一個可笑的謊言。


    從她被懷疑下毒的那日之後,她就被蘇夫人免了請安,免了共食,免了家宴,行動坐臥隻在房裏,廚房自然是不敢再去了,能做的事越發有限。


    與蘇丹青日日相伴的三年,她從沒覺得無聊,如今又隻剩她一人,就連白術木香都不大敢再同她開懷暢談。


    空落落的大把時間,隻有鐫刻在腦中的迴憶作伴。除了想到歐陽維,她也會想起三年來同蘇丹青的點滴交往,溫熬成稠,痛亦覺酸。


    嶽淡然度日如年的這半月,蘇丹青與嶽思卿的日子卻過的飛快。


    嶽思卿原本隻是缺少契機,如今蘇丹青無論情願與否,都得時時陪在她身邊,天時地利人和,她的功力自然全然施展。


    蘇丹青何其糾結,嶽思卿本就是他喜歡過的人,如今又懷著他的孩子,姣好的容貌沒有變,溫柔的性情沒有變,從前讓人心動的誘人氣質也沒有變。


    他對她的排斥並沒持續多久,之後更多是愧疚:嶽思卿何嚐不是這樁荒唐事裏的受害者,要是他連一些溫柔都不肯施舍給她,未免也太薄情寡性了。


    嶽思卿同嶽淡然不同,她從來都懂得該怎麽用女人的溫柔手段籠絡男人,好不容易得了蘇丹青的和顏悅色,自然十倍二十倍地迴還。


    蘇丹青被嶽思卿的容忍寵的日漸沉溺,這才明白從前嶽淡然對他是那麽的慢熱溫吞。


    就像現在,他們明明牽著手,心卻隔著一座山。


    蘇丹青將嶽淡然送迴房,事無巨細叮囑她照顧好自己;嶽淡然一一應聲,多餘的話卻半字不說。


    蘇公子好生沒趣,長歎一聲黯然離去。


    年關將近,被發配在外的蘇丹朱總算得了赦免迴到藥王莊。


    蘇小姐還不知道她離家的這幾個月,人情局勢已大不如前,兩位少夫人的地位掉了一個個,一個備受垂憐,一個備受冷落。


    直到蘇丹朱親見嶽淡然門庭冷落的蕭索,她還不敢相信她的狀況會如此淒慘;嶽思卿竟能在短短時日收服了從上到下的所有人,的確本事不小。


    “嫂子你怎麽這麽不爭氣呢!”


    蘇丹朱恨鐵不成鋼地埋怨。


    嶽淡然隻一笑了之。


    時間過去這麽久,起初的辛酸不甘也都漸漸淡了,這幾個月無人打擾的生活,對她反倒是一種成全。


    蘇小妹哪裏知道嶽淡然的秘密,還以為她過得何等淒涼,“哥哥從前都不敢看那女人一眼,如今怎麽一天到晚圍著她轉?”


    自古無情與多情,明明就隻隔著窄窄的一根線,蘇公子從來都是這麽心軟,三年前剛娶她時明明也是心不甘的,之後不過用了半年,就對她生情了。


    “夫君受父母之命,照顧姐姐。”


    “懷了這麽久還不生,她到底什麽時候生?”


    “順利的話,二三月份吧。”


    蘇丹朱忍了一肚子的話,“哥哥隻顧著她,怎麽都不來看看嫂子?”


    蘇丹青其實不是沒來過,都被嶽淡然旁敲側擊地打發了,兩個人現在說句話都覺得尷尬。


    再過些日子,恐怕就要形同陌路了吧。


    嶽淡然知道她永遠都沒辦法再忍受蘇丹青的親近了。


    蘇丹青原以為嶽淡然冷靜些日子,她的戒心就會慢慢消除,誰知竟適得其反,他們之間的別扭似乎越來越深。


    就好像放任一個結越纏越死,到如今已成了解不開的一團亂麻。


    蘇丹青躲進嶽思卿苦心營造的溫柔鄉,一開始還能忘了同嶽淡然的隔閡,天長日久,憂思成稠,每一日都過得困頓煎熬。


    嶽思卿自來寬和大度,善解人意,蘇丹青早就對她放下心防,就連同別個女子的閨房事,也能同她相商相量。


    “淡然……不想我碰她。”


    嶽思卿早就猜到了前因後果,卻故作懵懂掩麵訕笑,陪蘇丹青凝眉歎氣了一會,才找準時機試探道,“說起來我倒有個主意……”


    蘇丹青如獲至寶,“思卿有什麽法子?”


    嶽思卿吊起他的胃口,卻還不敢輕放餌料,“不成不成,我想的是個旁門左道,難登大雅之堂。”


    蘇丹青果然被挑起了好奇心,拉著她不依不饒,“思卿一說不妨。”


    嶽思卿這才忸怩開口,“夫君出身醫家,自然也知道怎麽用讓人動情的藥,你何不尋幾支來,我叫她們纏在妹妹的茶飲裏,量不消多,隻讓她心軟就好,你算好了時間再去,還怕她拒絕你嗎?”


    果真是旁門左道,下九流中的下九流,比以武用強還下作,蘇丹青何等心高,自然不會應承。


    嶽思卿卻拉著他的袖子一再勸,“夫妻間使些小小的陰謀詭計也無傷大雅。你們兩個不過是磨不開麵子,不管用什麽法子,隻要邁過這道門檻,之後不久順理成章了嗎?”


    一來二去,蘇公子竟動了心,一想到多日不曾碰過的那具讓人戰栗的身子,就什麽顧慮都拋到了腦後。


    計劃實施的還算順遂,嶽淡然稀裏糊塗就著了道。蘇丹青抱她時,她心裏明明是不舒服的,身子卻不聽使喚。


    蘇公子念想多日,一招得手愈發放縱,春宵一夜,竟熬得第二日就起不得床,害得嶽淡然又被口水淹的好冤枉。


    蘇丹青借病纏了嶽淡然幾日光陰,得到的卻不是從前一心一意的關懷。


    嶽淡然的照料是讓人挑不出錯處的天衣無縫,裏外裏卻透著讓人寒了脊背的冷。


    蘇丹青受不了她有為無心的態度,病愈時又被打迴原點,灰溜溜跑迴嶽思卿處舔傷口。


    嶽思卿早就料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嶽淡然越執拗,她便越有希望得手;她明裏陪蘇丹青唉聲歎氣,暗中卻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蘇丹青食髓知味,之後又故技重施了一迴。


    嶽淡然就算是木頭做的也察覺出異樣了,可再想警戒已經來不及了。


    在她身上發作的已不是迷情散,而是萬蟲噬骨的合歡蠱。


    十三歲起,嶽淡然就夜夜受苦,如今身中劇毒,她才知道自己從前受的苦是多麽的小兒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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