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的夜晚的城市,立即充滿了悶熱的暑氣。


    雪以「手提包很重」為由,將收起來的雨傘交給明日華,徑自走了起來。明日華就像是被兔子引導而迷路的愛麗絲,緊跟在她的身後。


    「你要去哪裏?」


    「嘛,好啦好啦。別說話跟著我來。」


    雪所前往的地方是稍微遠離繁華街的某座灑落的公寓。


    從外壁考究的樣式來看,這是座相當高級的公寓,玄關處有自動門,門上還有自動鎖。雪駕輕就熟地輸入了密碼。


    自動門後有類似於賓館的前台,身著筆挺西服打著領帶的管理員站在那裏。他就隻看了雪一眼,卻沒進行任何詢問,看來雪已經是這座公寓的住戶了。


    乘坐電梯到達最上層。


    那一層樓隻有一扇門。也就是說,整層樓就是一間屋子。


    雪按響門鈴。


    「請問是哪位?」


    還沒露麵就迴應道的女性聲音,有種裝模作樣的感覺。


    「我是小~雪。叔叔在麽?」


    長時間的沉默。明日華直覺感到,剛才說話的女人正在詢問那個叔叔什麽的要不要假裝不在家。


    「請進。」


    門終於開了。聲音的主人是個有服務業風格的女人。身穿睡衣,是個美女,不過讓人感覺很輕浮。已經是深夜了,女人似乎很不耐煩。


    「謝~謝~。來來,快進來快進來。」


    雪就好像是招待客人到自己家裏來一樣地招唿著明日華,即便到了這裏,雪也還是駕輕就熟地帶著明日華向屋子裏走去。


    客廳超乎想象地寬敞,似乎是經過裝潢設計師的設計,高級家具很協調地擺放在客廳裏。


    「哦,小雪,有什麽事?」


    伴隨著哈欠聲出現的是身穿睡袍的微胖男子,頭發已經完全白了。


    「晚上好。深夜造訪非常抱歉。我有事情想和叔叔商量。」


    「哎呀,那位是誰呢?小雪的男朋友麽?」


    「這怎麽可能呢。他是和我一樣離家出走,要在社會上艱苦生活的冒險小子。」


    「哦~」


    男子撫摸著下巴,觀察明日華。明日華的衣服和頭發還是濕的,樣子顯得很怪異。


    「我姓禦仁原。」


    微微行禮。


    「看起來有些隱衷呢。嘛,請坐吧。」


    剛才那個女人泡了紅茶並端過來。不過沒打招唿,態度也很冷淡。臉上分明寫著「我們還在睡覺呢,混蛋」。


    「明日華,這位叔叔是山城先生。是我打工的咖啡廳的常客哦。我值班的時候他肯定會來的。」


    雪介紹道。


    「女仆咖啡廳?」


    「是的是的。」


    「啊,這些話可不能說啊,小雪。叔叔會害羞的。」


    男子臉紅著撓撓鼻頭。


    「話說,小雪。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


    「那個啊,以前叔叔不是炫耀過麽?說自己是擁有很多座公寓的大富翁。」


    「啊啊,是的。算是吧。」


    「於是,當時我就和叔叔商量過。在我突然住進去的公寓裏有個男人婆,而且她還盯上了我的貞操,所以我好想盡快離開那裏並向叔叔租間房子。叔叔您說有合適的地方了就會聯係我。」


    「啊,原來那件事是真的麽?叔叔還以為那是開玩笑的呢。」


    「哎!明明我是認真和您商量的,真失禮啊,真是的。」


    「抱歉抱歉。」


    「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從那個男人婆家裏跑了出來。於是,就想向叔叔租間房子。」


    「嗯。」


    山城瞟了明日華一眼。


    「你說要租房子,該怎麽辦呢?該不會要和他一起住吧?」


    「嗯,就是這麽打算的。」


    「……最近的孩子還真是早熟啊。」


    「都說了不是這樣的嘛!以我們的年紀,想在社會上生活會很辛苦,所以我們作了約定,兩人要齊心協力互相幫助。如果他無緣無故對我下手的話,我會先刺他一刀。我說真的。」


    「唿嗯。不過,你們兩人都是未成年人吧?就算你讓我租房子給你,我也……」


    雪唰地探出身子。


    「拜托您了,我的主人。」


    做出可愛的姿勢請求道。山城的鼻孔猛地撐大,粗重地唿著氣。


    「太美妙了。哎呀,簡直太美妙了。成為小雪的請求的俘虜,都不知道在那家店裏花了多少錢了。不過小雪的請求,無論從聲音、動作還是可愛程度上來說都是完美的。如果我是文化廳的工作人員,早就將其指定為重要無形文化遺產了。能讓腎虛的我如此心笙搖蕩,哎呀,我都感動了。」


    「腎虛?」


    明日華眨眨眼。


    「明日華不知道麽~?就是指小〇雞硬不起來的病哦。」


    噗!


    「……不好意思。」


    明日華把剛要喝下去的紅茶噴了一些出來。


    「女仆咖啡廳裏的小雪已經超越天使,都快化身女神了。不過私底下還是注意一下措辭比較好啊。」


    山城苦笑道。


    「於是呢,我的主人。租房子的事情,能不能想想辦法呢?小雪現在很困擾呢。」


    「嗯……具體說來,你想要什麽樣的房間?」


    「那個~房間布局2ldk左右,房租每月四萬日元左右,能有這樣的就太感激了呢。」


    「我說你啊,小雪。不要開玩笑哦。這種布局的房子,不可能以每月四萬日元虧本租給你。」


    「不過~主人有很多間公寓的吧?您不是發牢騷說過,其中有因為發生過殺人案而租不出去的煩人的房子麽?」


    「啊啊……那間啊……原來如此……你看上那間了麽……不過,你們是未成年人,還是離家出走的。明知如此還把房子租給你們,這事暴露了的話,我作為房東會很麻煩的。」


    雪嗬嗬地笑了。


    「你就當做不知道我們是未成年人不就行了麽?作為善意的第三者。我身為女仆,是不會給主人帶來麻煩的。」


    「嗯~真是對小雪的女神之微笑沒轍啊。不過,你說讓我每月四萬日元租給你,不管怎麽說都——」


    「於是……主人,我們來對決一場吧。」


    「哦~」


    雪從手提包裏取出一百萬日元的一遝鈔票,嘭地放到桌子上。


    「以這個為賭注,一次定勝負!這是我們的全部財產了哦。我們贏了的話,就按照我說的條件租給我們。輸了的話,你把這些全部拿走我也毫無怨言!如何?」


    「要來場大的呢。種類是?」


    「任憑山城先生選擇。」


    「這麽來啊……好的。」


    山城興衝衝地站起身,帶著蓋杯和骰子迴來了。這名男子似乎相當喜歡賭博。


    「就賭骰子怎麽樣?」


    「明日華,這個能行麽?」


    被雪如此問道,明日華眼睛都要蹦出來了。


    「你說要讓我來賭麽?」


    「你說什麽呢。賭博是明日華的長處吧。」


    「我的專長是麻將——」


    「如果就這樣的初次對決你都能輸掉的話,我覺得你以後要靠麻將為生什麽的會很困難呢。而且我也不打算和弱者組成同盟。我要是那麽做的話,就是自找麻煩。」


    明日華啞口無言。


    看了看雪,又看了看山城。


    然後拿起蓋杯中的三顆骰子。


    三顆都是紅色的塑料製透明骰子。


    擔心這會不會是定點骰子


    ——也就是容易擲出特定點數的經過老千處理的骰子,於是明日華試著擲了幾次。


    「哈哈哈,我可不會出老千的哦。你實在是擔心的話,那就由你來提供骰子,如何?」


    「就這麽辦。」


    明日華立刻站起身來。


    「哦活,真是慎重呢。」


    與其說山城覺得麻煩,倒不如說他有些讚賞。


    「靠賭博為生麽。看來不是鬧著玩的。不過不要花太多時間哦。我擔心你會弄來定點骰子,而且現在也已經很晚了。」


    「我知道的。」


    明日華和雪暫時離開公寓。


    走進附近的便利店買迴五顆包裝的骰子。花費的時間不過十分鍾左右。


    「就用這個來對決,可以麽?」


    將塑料袋整個遞給山城。


    「無所謂哦。」


    撕破包裝袋取出骰子,將三顆放到桌子上。


    「那就開始對決吧。你懂賭骰子的規則吧。」


    「懂的。擲出的三顆骰子中,如果有兩顆數字相同,剩下的那一顆就是點數吧。」


    也就是說,三三二,點數就是二。點數越大越厲害。不過點數都相同的組合則更厲害。另外,一二三是立即失敗的組合,四五六是立即獲勝的組合。如果沒有搖出相同數字或特定組合,可以重新擲,總共最多擲三次。


    「一局定勝負。這麽做可以麽?」


    「可以哦。」


    迴答的是雪。明日華沒有出聲。


    (這是何等事態。就擲一局篩子居然賭一百萬,實在太荒謬了。這和麻將不同,基本沒有技術成分。這完全就是賭博。運氣決定一切。)


    山城似乎相當富有,這些錢可能算不上什麽,不過對於明日華和雪來說,這筆賭金是他們所有錢的一半。


    輸了就沒有退路了。


    輸不起。


    「那我先來吧。一百萬什麽的也不值得驚訝,不過女仆中的女神小雪竟然要和男人同居,我想阻止也是人之常情。小雪,我贏了也不要恨我哦。」


    笑著說完,山城隨手拿起骰子,放到蓋杯裏。


    嗒嗒嗒、嗒嗒嗒,骰子在蓋杯中暴動著,最終停了下來。


    二二四。山城的點數是四。


    明日華拿起骰子,平靜地深吸一口氣。


    (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賭博。沒有任何人為的技術要素。運氣決定一切。)


    念叨著「讓我勝利吧」。


    搖動。


    嗒嗒嗒——


    五五一。


    山城無言地抓起一百萬日元。


    「等一下!」


    雪尖叫著製止他。


    「不好意思,小雪。我不會聽你的哦。如果讓你們這樣的有前途的年輕人取勝的話,我總感覺我做了壞事。而且擲骰子的結果擺在這裏,就算麵對神仙佛祖也不能讓步。就算小雪是真正的女神,讓步也是不可能的。這就是所謂的人生,你們多學習學習吧,說到底也是為了你們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雪打開手提包,唰地又拿出兩遝鈔票。


    「這次真的是所有錢了。加倍到兩百萬,再對決一次。」


    明日華目瞪口呆。所有的錢不就隻有兩百萬麽……?


    「你說什麽!嗯,真有趣啊。不愧是女仆中的女神啊。沒想到十多歲的女孩子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顧以意義不明的方式在讚歎著的山城,明日華低下頭看著蓋杯。


    感覺贏不了。今天是人生中最倒黴的日子,做什麽事情都會失敗。


    「好吧,我接受。」


    聽到山城說的話,明日華嚇了一跳。


    「這麽做可以麽,禦仁原君?」


    又聽到山城的聲音,明日華突然心頭火起,抬起頭。被小看了!


    「好的。」


    「那從我開始吧。」


    山城同剛才一樣,發呆似地輕鬆搖起骰子。


    嗒嗒嗒——


    四四五。


    「哎呀,點數不錯啊。我贏定了吧。」


    「不到最後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明日華逞強著如此說道,其實內心在顫抖。


    抓起骰子。念叨著「搖出好點數吧」。想起了外祖父。想起了忍。想起了為了不起眼而昏昏噩噩度過的每一天。


    (雪說得沒錯。如果輸掉了這場大對決,麻將什麽的還是金盆洗手吧——!)


    搖動。


    嗒嗒嗒、嗒嗒嗒。出現了二、二。還剩下一顆在蓋杯中遊走……


    二。


    「太——太走運了!三個二!」


    就連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目不轉睛地看著結果。


    「男子漢要說一不二哦,山城先生!」


    雪以歡快的聲音確認道。


    「哎呀哎呀,真是敵不過年輕人啊。」


    山城一口喝幹已經涼下來的紅茶。就好像要把後悔也吞下去。


    「主人,非常感謝您接受我的挑戰。下次您再度光臨時,我將會為您免費奉上帶著愛心標記的蛋包飯哦。」


    「這真是謝謝了。實在太感激了,叔叔都快流眼淚了。」


    「那就快租給我租給我。租房子給我!」


    「我會遵守約定的,不過夜已經很深了。能明天再辦麽?」


    「哎~你不租給我們的話,我們今晚就沒地方睡覺了。」


    「知道了知道了。請稍等一下。」


    山城返迴裏麵的房間,拿迴一個文件夾。戴上老花眼鏡,嘩嘩嘩地翻著,然後取出一張文書。


    「那個,這間房子啊。鑰匙應該在信箱上的繩子上掛著。這案件是最近才發生的,水、電、煤氣應該還沒停止……吧。嘛,這房子就當叔叔祝你們萬事順利吧。」


    邊說邊取下夾在文件夾上的圓珠筆,在文書下方寫上銀行賬號,遞給雪。


    「先說好了,這不是白送你們的,僅僅是租給你們而已。每月四萬日元的房租,不好好支付的話我是會很困擾的。如果不能遵守的話,叔叔就要報警了哦。知道了麽?」


    「謝謝~但是但是呢,發生過殺人案的房間很少有人會租的吧,不論什麽結果,這場對決對於叔叔都是沒有壞處的吧。來吧!明日華,我們走。」


    ※※※※※


    已經到了電車和公交車都停開的時間了,招了輛出租車前往文書上記錄的地址。


    那是距離明日華家電車兩站地兒的住宅街中,住戶數很多的大型公寓的五層中的一間房子。這就是兩人開始新生活的地方。


    現在時刻已經是半夜三點。找到鑰匙進入房中。房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幸好如同山城所說的,電沒有斷掉,還能打開照明。


    「到底是什麽樣的案件呢?」


    明日華嘀咕道。


    沒有家具的2ldk空間感覺空蕩蕩的,這種空曠感不知為何有些嚇人。牆壁和地麵都很幹淨,因為沒有重新裝修過,明日華就從天花板到地麵地掃視著沒一個角落,看看有沒有血跡殘留。


    「說起殺人也有很多種方法呢。這裏沒有血跡,看來是勒死的吧。」


    「嚴禁這個話題。我也是會害怕的。」


    「你也算是個女孩子呢。」


    「你這種說法真失禮呢。先坐下吧。」


    雪正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廳中央。明日華麵對著她正坐。


    「從現在起就要開始新生活了,首先定下規矩吧。明白?」


    「正合我意。」


    「之所以要組成同盟,是因為我隻是初中生,而明日華也才是高中生。我們兩人還很弱小,所


    以要齊心協力互相幫助,一起生活下去。」


    「沒錯。」


    「所以,禁止一切會破壞同盟關係的行為。不管我看起來多麽可愛,也不能對我下手。明白?」


    「知道了。」


    「真的?」


    「是的。」


    「真~的~?」


    「真囉嗦呢,繼續說吧。」


    明日華表麵上很粗暴地撅起下巴,實際上內心心跳不已。也許雪沒有意識到,她怎麽看都是個令人著迷的可愛小惡魔。從今天開始就要與這樣的女孩子同居了。


    而且,如果厭惡對方也不會做出同居的決定。這麽說來,雪對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好感的吧……明日華如此考慮到。


    「那就先這樣吧。」


    雪從手提包中取出兩遝百萬日元的鈔票。


    「這些就是我的錢。不過為了結成同盟,我會分一半給你。」


    「我說啊。在與山城先生的對決中,你不是加倍並拿出另一遝了麽?那些算是什麽?雪的存款?」


    「嗯,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吧。」


    雪將最後一遝拿了出來。明日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用手翻開來看。


    上下各有十張左右是真正的鈔票。


    剩下的是——報紙!


    「要是輸了你打算怎麽辦啊。」


    「你在說什麽呢?就你這樣也算是賭徒麽?想著自己會輸是要怎樣啊。」


    「…………」


    某種意義上明日華真佩服她了。在忍的住所裏打麻將的時候,就知道雪的麻將水平很嫩了。不過,從更本質的角度來看,她似乎比明日華更像個賭徒。


    「不過呢,說不定山城先生已經發現了。」


    「哎~」


    「別看他那樣子,好歹也是個大人。而且還是僅靠自己這一代就賺到了那麽多錢。我一個小姑娘在這個年齡段能攢到這麽多錢,他總會覺得奇怪的。但是他沒有翻開鈔票來確認,也許是有些可憐我吧。我曾經多次叨擾山城先生的家,得知了很多關於租房子之類的事情,我是個事出有因的離家出走少女這件事,我也已經向他挑明了。」


    「…………」


    「你察覺到了麽?在山城先生獲得最初的對決的勝利時,曾露出『這麽做真的好麽』般的略帶悲傷眼神。」


    「……我還遠不夠成熟啊。」


    「沒錯。沒能注意到忍和夏的關係也是因為如此,我覺得明日華看人的眼光還遠遠不行呢。算了,先不說這些。」


    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明日華的眼睛。


    「今天的事情絕對不要忘記哦。可是我把被忍虐得落花流水的明日華給救了,要記得這份恩情哦。說好了哦。」


    「我保證。」


    「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我可不是開玩笑或心血來潮才這麽說的!明日華你呢,雖然現在還靠不住,但是以後會越來越強,我有這樣的預感。我是隻柔弱的兔子,現在賣你個人情,是想讓你以後加倍償還。總有一天,你會比忍啊、夏啊、還有其他很多賭徒更有實力,成長為能隨意捕食他們的強悍的狼,不過就算到那個時候也不可以吃掉我哦。要以你的實力來向我報恩哦。」


    這就是所謂的直截了當。


    不過,不加掩飾的非常直接的說話方式及認真的眼神,不由得讓明日華心跳不已。


    「雪真厲害呢。」


    「哪一點?」


    「很認真地活著。知道生活的嚴峻。以前的我……住在父母的房子裏,靠父母養著,自由自在地生活著。雖然通過高點率賭博贏了不少錢,不過這也隻是在忍的計劃之中。」


    「說得也是呢。於是你還以為自己是匹狼,簡直讓人笑破肚皮。」


    如同利刃般的台詞。盡管如此,明日華還是覺得這話直入心扉,讓人感覺很舒服。


    「從今天開始就是真正的狼了。」


    明日華毫不迴避地看著雪的眼睛。


    「我向你保證。這一百萬日元的恩情,我會還的。」


    雪老實地點點頭。


    「那好,明日華。從明天開始就真的要靠自己的實力活下去了,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房租、水電煤氣費、夥食費各負責一半,每個月至少要賺到相應的錢呢。」


    「電視、電飯鍋、鋪蓋什麽的怎麽辦?」


    「都是需要的呢。不過,既然你要賭博,沒有本錢就什麽都做不了吧。也就是說目前先用我的錢來支付。不過其中一半需要明日華你負責。就當做是欠款,以後一定要還的。」


    「好的。」


    「…………」


    「…………」


    「那我就先睡了。」


    雪站起身,走進和式房間,關上隔扇。


    突然又嘩地拉開隔扇,注視著明日華。


    「明日華。」


    「怎麽了?」


    「真的……不可以哦,侵犯我什麽的。」


    「不會的。」


    「如果我真的被侵犯的話,也許我就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


    明日華睜大眼睛。


    少女的眼角有些閃光的物體。


    「我發誓,我會堅守信義。」


    「謝謝你……晚安。」


    「晚安。」


    一時間,明日華什麽也不做,隻是待在空蕩蕩的客廳裏。


    然後離開屋子,去便利店買迴了信箋信封。


    強忍著睡意給父母寫信。屋子裏還沒有桌子,隻能趴在客廳地上寫。大意就是,有些自己的想法,於是開始獨自生活,同時對以前的養育之恩表示最誠摯的感謝。「暑假期間請讓我自由行動,暑假結束後一定會迴家」這樣的彌天大謊也沒忘記寫上去。因為,要是他們向警察提出搜索申請什麽的可就不好辦了。


    寫著寫著,明日華就發覺自己的心情非常感傷。就連日光燈的白光,不知為何也壓迫著胸口。


    很孤獨。


    當親身經曆過之後,才初次明白僅依靠自己的實力活下去的野獸的境遇。


    (無條件提供住所和事物的父母,是何等寶貴的存在,是何等偉大、強悍而又無可替代的存在。對待這樣的父母,我至今未曾盡過一次孝行,隻是懶懶散散地過著日常生活……)


    寫完裝進信封封好,明日華輕輕地拉開隔扇。


    雪在睡夢中發出輕微的唿吸聲。


    關上隔扇,返迴客廳躺了下來。


    閉上眼睛,明明身體已經很疲憊了,但由於精神亢奮而睡不著。


    就當做是野獸般的生活方式的報酬吧。


    這份憤怒,這份悔恨,這份感謝,這份不安。


    昏昏噩噩活著的人,不可能有如此劇烈的情感。


    (要問過去的我在哪裏,過去的我隻是不知生死地存在著。而如今我就在這裏。在這裏活著。)


    精神依舊亢奮,預感著自己可能會做些很粗野的夢,明日華終於入睡了。


    ※※※※※


    「快起來、明日華!明日華真是的!」


    當明日華被雪搖晃著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


    「早上好,明日華。」


    「啊,早上好。」


    「昨天睡得很香?」


    「畢竟累壞了。」


    「……真是失禮呢,這麽可愛的女孩子明明就住在身旁的房間裏。」


    「你在說什麽啊。你到底是希望還是不希望我侵犯你啊。」


    「開玩笑啦,不要當真哦。總之先去洗洗臉吧。」


    「好的。」


    上完廁所,洗把臉,才發現家裏還沒有毛巾。不得已隻好用襯衫擦臉。


    「總之先吃早飯吧。話說迴來,已經是中午了呢。今天這頓算我特別請客好了,好好品嚐著吃下去哦。啊,金槍魚是我的。明日華吃鮭魚的,可以吧?」


    一迴到客廳,雪就從塑料袋裏拿出便利店賣的飯團和寶特瓶裝的茶,向明日華推薦道。


    「謝謝。」


    明日華誠懇地道謝,然後微微行禮,吃起飯團來。


    「光是像這樣每天吃三頓飯,錢就會慢慢減少。做好覺悟哦。」


    金槍魚飯團塞滿了嘴,雪露出像是在威脅明日華般的笑容。


    「我知道的。意識到這一點,我就切身體會到,以前從未意識到的父母的可貴之處。」


    「那,也許有點急,不過吃完之後就出去買東西吧。」


    「買東西啊,要買什麽?」


    雪的眼神變得像是在看潮蟲之類的低等生物一樣。


    「買什麽……什麽都要買。從今天開始就要在這裏生活下去了哦,你明不明白?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電飯鍋、毛巾、紙巾、衛生紙等等,這類生活必需品當然要買齊。」


    「啊,原來如此啊。抱歉,有點睡迷糊了。」


    「嗯~你到底行不行啊,居然和你這樣的人組成同盟。」


    「別這麽說啦。我會作為搬運工好好工作的。」


    於是,明日華被雪帶著,到街上去了。


    (說起來,和雪一起買東西什麽的還是第一次。這對於我來說,會是我和雪的初次約會麽?)


    正午的大街上充滿了謳歌夏日的蟬鳴聲,熱得讓人發暈,不過明日華邊想著這些事情邊走路,就突然覺得很輕鬆。


    但是雪完全沒有讓明日華牽手的意思,飛快地走著。


    「啊,對了。趁著還沒忘記,把這個給你吧。在你睡覺的時候我讓鑰匙工人配的。」


    雪停下腳步,從包裏取出一把銀色的鑰匙。


    「相同的鑰匙麽。總感覺好像是——」


    「新婚夫婦一樣,這種荒謬的話可不要亂說哦。你要是這麽輕浮我會很困擾的,明日華。」


    「……好的。」


    雪前往的是一家二手商店。從她毫不遲疑的腳步來看,似乎早就看中了這家店。


    「一次性把所有東西買齊怎麽說也不太可能,總之優先把電飯鍋、煎鍋之類的烹調必需用具買齊吧。不自己做飯的話很費錢的。」


    「雪真是可靠啊。」


    「於是明日華就是廢柴小動物?以我的認知,明日華除了打麻將就什麽都不會了吧。完全感覺不到生活能力呢。不過如果你以後還是這樣我會很困擾的,一樣樣慢慢學吧。」


    「……明白了。」


    雖然被貶得一錢不值,但明日華感到自己已經放心下來。突然想到要隻依靠自己生活下去,曾經覺得很不安。不過雪比明日華想象中的要可靠得多。


    「那個,先買個搬運貨物用的手推車。煤氣爐就免了……反正之前的住戶留了個下來,就這麽用著吧。總之,自己做飯會用到的電飯鍋、鍋、盤子、茶碗、筷子——」


    雪不停地挑選著物品,堆到手推車上。推動手推車則由明日華負責。不一會兒手推車已經變得相當重,明日華不想讓雪認為他是個不中用的家夥,也就沒發牢騷。


    「ok~那就先買這些迴去吧。」


    到收銀台結賬,迴到兩人的小窩——


    「接下來就去超市吧!衛生紙、牙刷、毛巾之類的也必須買。對了,還要買窗簾遮擋陽光呢!」


    「還有,替換用的衣物也有必要買。內衣也是。」


    明日華一直在搬運物品,已經大汗淋漓了。


    「哎~內衣~?明日華真是的,肯定在想一些色色的事情吧~」


    「我一直都在說很正經的話題。這身衣服穿了很久了。」


    ……話雖如此,不過以後每天就要和雪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同起居了。不由得就開始想象她沐浴時的畫麵。


    在超市也買了小山般多的東西,拉迴房子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了。


    「總、總之先休息一下吧。不,讓我休息一下吧。」


    明日華發出疲勞過度的聲音。說起在超市買的東西,光是大米就有十公斤重了。


    夏日的暑氣悶在緊閉門窗的房子裏,房子裏比外麵還熱。


    「嗯~冰箱和洗衣機之類的大件電器也必須買呢……算了,也沒必要今天一天全部都搞定。」


    雪打開窗,風吹了進來。風也是微熱的,不過大汗淋漓的明日華卻感到非常舒服。


    「冰箱和空調也得買啊……」


    「嗯。空調太貴了,用風扇來將就吧!雖然想這麽說,但是這個熱度……今年真是的,這酷暑也太嚇人了。」


    「還有,到了冬季天氣寒冷,就會想要個被爐吧。」


    「說得也是呢。話說,如果買被爐的話,還同時會想買蜜柑呢。」


    「加油賺錢吧,雪。用各種東西將這個房間一點一點填滿吧。」


    「……嗯,兩人齊心協力,一點一點……呢!」


    (沒錯。為了這些必須要賺錢。)


    明日華突然非常想打麻將。


    「雪,今天的購物就暫時結束吧?我想開始工作賺錢了。」


    「好啊,那就——」


    雪一瞬間露出猶豫的表情,然後微微笑道。


    「路上小心,明日華。」


    ※※※※※


    明日華從本錢中取出三十萬放入懷中,帶著昨天寫給父母的信就出門了。


    突然覺得很口渴。


    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瓶碳酸飲料,喝了起來。


    (就像這樣,每次買東西錢都會減少。)


    滋潤喉嚨的碳酸飲料的清爽,卻讓明日華有種難以形容的緊張感。


    如果錢減少了,就必須去賺取減少的那部分錢。


    最極端的情況,就是賺不到夥食費而死在街頭,這就是野獸。


    在附近的郵局買了郵票,將信件投遞出去。剛走出郵局,才發覺郵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圈定自己的所在地,不過為時已晚,幹脆就放棄了。


    (接下來。)


    不能去忍告知自己的賭場。下次遇到忍的時候,就是完全敵對狀態了。


    那到底去哪裏呢?


    明日華想到數個可供選擇的賭場。在與忍組隊期間,明日華經常有意無意地向常客詢問各地的賭場位置。


    不過值得諷刺的是,這些事情都是為了忍才做的。忍曾經說過,「要讓我來說的話,麻將是靠腳來賺錢的」。發現新的好賺錢的賭場再報告給忍,打算以此報答忍的恩情。


    一想到忍,身體就唿地火熱起來。


    話雖如此,卻並沒有湧現憎惡她的感情。


    在這個世界裏,被背叛的一方是很愚蠢的。以前幼稚的明日華一直不知道這個道理。


    (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吧。以此為教訓,我要變得越來越強。)


    幸運的是,從新居步行就能到達的最近的車站附近,就有一家明日華看中的賭場。


    明日華走進離車站不遠的,夾在幾棟大樓中間的一座小樓裏。


    聽說這裏的四層有高點率賭場。


    搭乘老舊的電梯上到四層。剛出電梯就看到一扇木門,門上掛著一塊寫著『萬年龜』的黃銅招牌。


    可以聽到打麻將的聲音。


    剛把手放到門把上就有些吃驚。程度很輕微,不過確實有磨損。看來這店有些年頭了。


    「歡迎光臨。」


    店主是位步履蹣跚的老婆婆。


    「哎呀?是位相當年輕


    的小夥子啊。知道我這裏的點率麽?」


    「知道,我從紀先生那裏聽說的。」


    「這樣啊。那來得正好。岩先生、新山先生,開桌了哦。」


    坐在等待座位上的一位須發斑白的老人,還有一位像是嗑藥上癮的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算上明日華一共三人,剩下的一個位置似乎是由店主老婆婆陪打。(※注21)


    明日華警惕了。高點率麻將館有時也會雇用陪打,但店主親自上桌卻是基本不可能的。店主是靠收取場費做穩賺生意的商人,都不願意參加賭博這樣的有輸有贏的遊戲。如果讓陪打來打,就算輸了也是陪打欠債,讓他們免費工作就行了,風險很小。


    (要特別注意傷牌啊。)


    很多牌上都有細小傷痕,如果能將其視為標記,那麽店主和常客會有壓倒性的優勢。


    不過坐到桌上一看,卻是基本沒有傷痕的全新的麻將。


    「好了,拿一張。」


    老婆婆拿出四張牌打亂放在桌上。抓牌決定的座位順序按逆時針分別是須發斑白老人、瘦弱男、明日華和老婆婆。


    「那就開始了。」


    老婆婆說完就把牌推了下去。


    「那個——您還沒說明這裏的點率和規則……」


    「嗯?哦哦,不好不好,我粗心大意了。您是新來的啊。我老啦。」


    「這倒是實話啊。我也已經八十多歲了。」


    須發斑白老人苦笑道,點燃香煙。


    「我這裏啊,小夥子。十筒,順位馬是二萬兩?四萬兩,東南戰,規則是普通的雙有戰。除了役滿都沒有彩頭哦。雖然加入了赤牌,不過不算寶牌而且也沒有彩頭的。因為很麻煩呢。就是這些。」


    老婆婆隨意說了規則就按下按鈕。明日華發覺老婆婆甚至沒問自己的名字,想要報上名來,想想又打住了。如果這是這家店的習慣,也就無所謂了。


    擲兩次骰子,起始莊家是須發斑白老人。


    東一局,那位須發斑白老人在第二巡打出白,明日華碰了。手上還有兩寶牌。


    「榮和!五千七百六十。」


    「看來您打麻將時間相當長了呢。」


    明日華支付著點棒說道。麻將的基本點數,原本是以符數為基礎,再以翻數加倍計算,二百四十、四百八十、九百六十、一千九百二十、三千八百四十……這麽來計算的。在戰後的一段時間裏,如今的三九被稱為三八四、五八被稱為五七六是很常見的。


    「哦,沒錯。這裏還有年輕人,要用五千八百才行啊。每次到這裏都像迴到過去一樣。」


    發須斑白老人笑了。


    「這家店很老了呢。不過話說迴來,你明明這麽年輕卻知道這些事情呢。」


    老婆婆說道。


    「因為我外祖父喜歡打麻將。」


    明日華禮貌地迴答道。突然放炮很心痛,很早成牌反而毫無用處。如果因為一次放炮而失去冷靜,會輸得更多。


    (集中注意力。我要獲勝。獲勝之後迴家!)


    無論如何都必須獲勝。因為從今天開始,能否賺到錢就是關乎生死的大問題了。實際上,明日華還有逃迴父母身邊這個選擇,不過他已經打算背水一戰了。


    突然——迴想起了昨晚眼角閃著淚光的雪的麵容。


    (她一點也不強悍,隻是個柔弱女孩。我想保護她。隻要我能賺到大錢,就能讓她過得輕鬆一些。)


    連自己都驚訝於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


    就如同大多數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樣,在學校裏看到漂亮女生後就會有擁有她的欲望。


    不過,明日華還是第一次產生想為女性做些什麽的感情。


    (怎麽能輸!不僅僅為了我,也為了雪。必須要贏!)


    一本場。現在必須阻止他和大牌。明日華想要盡快和牌,不過手牌爛到極點,完全沒有辦法。


    臉上裝作很平靜,實際內心相當焦急,此時須發斑白老人莊家立直了。


    棄牌是


    (西 一萬 九筒 中 東 二索 三萬 八索 北,北為立直宣告牌)


    然後非常平淡地一發自摸了。


    (南南 三四五六七八萬 六七八筒 四六索 五索)


    「哦,有一張裏寶牌。算上本場棒,四千all。」(注:立直一發門清自摸裏寶牌一,4翻30符,莊家一本場自摸)


    明日華心頭一凜。


    立直宣告牌的北是從手牌中打出的完全安牌。而且前一巡的八索也是從手牌中打出的!


    因為有可能做成六七八的三色同順,按常識來考慮,一向聽(※注22)時應該留四六八索的雙嵌張型(※注23)。不過這到底是……也並不是要做索子的清一色或混一色,那就沒有必要急著處理索子。


    「小兄弟,四千all哦。」


    「啊,不好意思。」


    支付了點棒。


    「這個人啊,一直都是這樣。麻將直覺很準的哦。」


    老婆婆似乎看透了明日華似地說道。


    「這不是直覺,是判斷。如果想要三色的話那就一輩子都想別和牌了。場上已經打出了兩張七索,剩下的是這位年輕人拿著一對吧。你很早打出九索,隱約有這樣的感覺。沒錯吧?」


    須發斑白老人笑道。


    目中無人的笑容。


    「厲害,猜對了呢。不過,雖說我很早就打出九索,但您為什麽能猜到呢?為了作為將來的參考,能不能請您指點一下?」


    實際上明日華的手牌中七索確實成對。為了將七索固定成雀頭,所以在序盤就打出了九索。


    不過僅憑這一點就能判斷出七索是雀頭,實在過於牽強。


    「嘛,這就是直覺了。打了幾十年麻將,直覺總會變準的。」


    「————」


    『這家夥一直在裝傻』,明日華燃起了鬥爭心。一定是在某些地方做了手腳。


    將牌推下去的時候,明日華仔細地看了自己手牌中的七索的背麵。


    很光潔的牌。就連眼神很好、傷牌是強項中的強項的明日華,也沒能發現任何類似於傷痕的痕跡。


    (那這麽說就不是傷牌了……?)


    二本場。明日華全力鳴牌,斷幺九和牌了。就算是小牌也好,總之有種不流掉這個莊家就會很糟糕的感覺。


    東二局,瘦弱男的莊家被須發斑白老人輕鬆放掉了。


    東三局,明日華的莊家。


    擲骰子的點數是四,從上家的瘦弱男的山牌開始拿牌。


    明日華的配牌是


    (東南南西中 三五五七萬 一三索 四八九筒)


    就算是說恭維話也不能算是好牌。不過自山還全部殘留著。


    明日華想要盡可能地保持門清狀態立直,如果做不到也要以役牌逃過這局,到一本場再作打算。於是明日華下定決心,再將自山向前推的時候把不需要的四張牌用山牌頂替換掉。


    「小兄弟。」


    突然被須發斑白老人搭話,明日華大吃一驚。


    「嗯?」


    「哎呀,沒什麽。不要在意。」


    就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理似地,老人在絕妙的時機說話了。沉浸在被識破的恐怖中,明日華心裏不停地冒冷汗。


    不能粗心大意。


    明日華隻能假裝平靜,集中精神力。仿佛在向幸運女神祈禱似地,迴想起了雪的麵容。


    (幸運地湊成東之類的暗刻吧!)


    但無論怎麽做,手牌都隻是毫無進展的一盤散沙。就在幹這幹那的時候,老婆婆的默聽斷幺九雙寶牌自摸了


    。莊家被自摸滿貫,支付了四千點後,明日華更加失落了。


    (可惡!在沒有赤寶牌的麻將中,滿貫已經很大了。這下越來越糟糕了。)


    東四局,老婆婆的莊家被須發斑白老人碰了發之後,以千點和牌放掉了。


    南一局,須發斑白老人的莊家。


    「立直。」


    在棄牌達到第二段(※注24)的第九巡,莊家立直了。


    如果此時讓須發斑白老人和牌的話,就再也趕不上他了。再加上剛才那毛骨悚然的和牌,明日華著急了。無論如何都要撐過這個局麵——


    此時,明日華手牌中有場風南的暗刻,以寶牌五索為雀頭,一向聽。


    摸上來的是第三張北。


    須發斑白老人的棄牌是


    (西 南 一索 二索 八筒 九萬 九筒 八萬 六索,六索為立直宣告牌)


    因為寶牌是五索,是斷幺九平和的側聽麽……?不管怎麽說,要是因為這麽一張北停下腳步,那就別打麻將了。(注:側聽,ソバテン,比如手頭有五六六索,打出六索聽四七索,這就稱為側聽。)


    隨手打了出去。


    「榮和。」


    (二三四萬 四五五六六七萬 四五六索 北 北)


    立直一發寶牌。幸虧沒有裏寶牌,不過老人是莊家,七千七百點。(注:3翻40符)


    「地獄單騎麽。岩先生玩得真刺激啊。」


    瘦弱男苦笑道。


    「是麽?偶爾順利的話倒還好,要是被強行扣下,我就慘了。這樣看來,我不是在玩刺激,而是在大奉送啊。」


    須發斑白老人若無其事地放話道。


    (這家夥……!)


    猛地熱血沸騰。


    (這個須發斑白老人是大白癡麽?不對,他一定是做了什麽!)


    因為不打六索而打北風的話,就是聽三六索的斷幺九平和。默聽都能有五千八百,這不就足夠了麽?就算不喜歡聽寶牌周圍的牌,他這手牌也可以有很多種有效變化,單騎聽北和牌的可能性很低。


    突然發覺了。


    (剛才放炮的北,是從這位叫做岩先生的老人的牌山中摸的牌。)


    果然就是傷牌?


    或者是偷換?


    不過在這一局裏,明日華一直在注意須發斑白老人手中的動作。盡管如此,也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


    嘩啦啦地把牌推下去,明日華站起身來。


    「那個~我想去一下洗手間,似乎沒有能代打(※注25)的人,於是能請你們稍微等一下麽?」


    「好的,請便請便。」


    老婆婆點點頭。


    「那就趁這段時間來唄咖啡吧,要清咖啡。」


    背對著出聲說話的須發斑白老人,明日華走進衛生間。


    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拿出那張北。剛才他裝作把牌推下去的時候,把這張牌緊握到手中。


    把眼睛睜得滴溜兒圓,仔細地端詳。


    牌上沒有可以稱得上傷痕的傷痕。這麽說來就不是傷牌……?


    輕咬嘴唇。


    返迴桌邊就看到老婆婆打開桌子歪著腦袋。


    「啊咧,出故障了麽?」


    「似乎少了一張牌,沒能正確對上。掉到什麽地方了吧。」


    明日華彎下腰,假裝在自己座位周圍尋找。


    「啊,找到了。」


    「哎呀,謝謝。」


    拿出那張北。老婆婆把牌放進去,按下桌子底下的重置按鈕。這次正確終於對上了,於是對局再次開始。


    無論如何都必須挽迴局麵。


    但是束手無策!一想到須發斑白老人能以某種手法看穿手牌,就感到心神顫抖不安,無法保持冷靜。


    最終,須發斑白老人無懈可擊地保持首位直到終局。


    而明日華始終無所建樹,墊底了。


    別說賺錢了,甚至還虧了七萬多日元。


    明日華咬緊牙關。


    (這個須發斑白的家夥,到底做了什麽!不過我會轟轟烈烈贏給你看的。就在下一局半莊——)


    但是下一局半莊也還是明日華打到墊底。首位是須發斑白老人。明日華將本以為是安牌的第三張西打出,卻放炮給須發斑白老人默聽的門清混一色七對子雙寶牌,被拿走一萬八千點,這一擊就決定了勝負。


    明日華一陣顫抖。


    除了被忍算計的那一場,明日華從來沒覺得打麻將會這麽恐怖。


    完全沒有勝算。


    而且如果不能獲勝的話,寶貴的資金就會瞬間消失。


    以前連連獲勝的時候,錢來得太容易了。不過一旦開始失敗,金錢消失的勢頭就比賺錢時還猛烈。這正是賭博的魅力與恐怖之所在。


    「那個……手頭的錢已經不夠了,請容許我先離開。」


    雖然覺得很屈辱,但是在支付了輸掉的錢後,明日華宣告了自己的敗北。現在還沒能識破須發斑白老人的手法,繼續往下打實在是太無謀了。


    隻能暫時撤退。


    ※※※※※


    離開『萬年龜』的明日華在周邊轉了一圈,發現狹窄道路對麵有一家咖啡館。


    走進咖啡館點了杯咖啡,在二層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監視著『萬年龜』所在大樓的入口。


    因為被連續打到墊底,不要說賺錢了,十多萬日元僅用了一個半小時就蒸發掉了。咖啡一入口,這種痛苦的感覺就越來越強。


    (那個須發斑白老人……叫做岩先生吧。)


    明日華一邊為了不放過老人離開而監視著,一邊迴憶起記憶中的場景,進行再度研究。


    (果然有些奇怪。)


    在點率高到一定程度的賭場裏,肯定不會有無可救藥的笨蛋。打直覺麻將或野豬麻將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明日華覺得那個老人不是這些類型的人。(注:野豬麻將指的是堅持門清、隻顧做大牌的一味攻擊型打法。)


    一定做了什麽手腳。最可疑的還是傷牌。


    但要果真如此,他又是怎麽做記號的呢?


    明日華絞盡腦汁地想,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在最初的半莊裏放炮的北,是從須發斑白老人的牌山裏摸到的牌。)


    (在第二輪半莊裏放炮的西,沒錯……說起來,那也是從須發斑白老人的牌山裏摸到的牌。)


    (不對,等一下。在最初的半莊的東一局裏,被他看穿的手中一對七索,也是從那家夥的牌山裏摸到的……似乎是這樣的。)


    念叨著『迴想起來、多思考』,頭腦全速旋轉,卻沒能更進一步明白真相。嗯嗯地念叨著,實際上隻是在無謂地浪費時間。


    「啊!」


    須發斑白老人正在路上走著。埋頭思考以致於錯過了老人離開的那一刻。


    明日華慌忙飛奔出咖啡館,迅速掃視著道路。找到了。看著他的背影,開始跟蹤。


    無論如何都想知道須發斑白老人的黑技巧的真麵目。威脅也好哄騙也好偷學也好,都想學會那種技巧。


    想要變得更強——


    不用說,跟蹤什麽的還是第一次。真正做起來還是非常困難的。離得太近就會被發現,拉開太遠距離很容易跟丟。


    須發斑白老人雖然年紀很大,但是步伐很穩,速度也很快。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為了保持健康而盡可能多走動。不管怎麽說,走了足足三十分鍾後,須發斑白老人走進一棟整潔的公寓。


    『哈哈,這次是公寓麻將麽?』,正這麽想著,須發斑白老人向著集中放置的郵箱中的五零五號看去。於是,明日華明白了他就住在這棟公寓


    裏。


    等須發斑白老人消失在電梯中後,明日華走樓梯前往五零五房間。


    以防萬一,明日華站在門前偷聽。房裏沒有打牌的聲音。果然不是公寓麻將賭場。那個老人就住在這裏。


    按響門鈴。


    「什麽事啊。」


    「送快遞。」


    故意將聲音弄得含糊不清。


    須發斑白老人毫無戒備地打開門,然後表情僵硬了。


    「很抱歉跟蹤您到家門口。」


    明日華平穩地行了個禮。


    「不過,有些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想請教您。」


    「什麽事情?」


    「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岩先生,請您告訴我做標記的秘密。」


    短暫的沉默。


    「你這家夥臉皮相當厚啊。」


    岩先生不愉快地哼了一聲。


    但又突然像是在觀察明日華的麵容,然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哼。算了,進來吧。我也有事情想問你。」


    「叨擾了。」


    公寓的外觀嶄新,但內部——也就是岩先生房間裏的壁紙已經變色發黃了。看來岩先生的煙癮大得可怕。


    剛進和式房間坐到矮飯桌邊,他就拿出香煙點上火了。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明日華。」


    「你居然說想知道做標記的秘密,不過你有證據麽,嗯?你不是假裝去洗手間檢查過那張放炮的北了麽?有傷痕麽?」


    「沒有傷痕。但是,岩先生一定是用某種方法做了標記。」


    「都說了,你有什麽證據?盡管說出來吧。」


    「我沒有證據。這是我的直覺。」


    「…………」


    岩先生大口地吸著香煙,然後吐出一團巨大的煙霧。房間裏開著空調,冷風和煙霧混在一起,熏得明日華很難受,不過還是忍住了。


    「你叫明日華是吧。」


    「是的。」


    「以前我們見過麵麽?」


    「不,我沒什麽印象。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麵。」


    「是麽?不對,等一下。你姓什麽?」


    「我姓禦仁原。防禦的『禦』,仁義的『仁』,原野的『原』。」


    明日華覺得他問了些奇怪的事情,滿腦子疑問,不過還是照實迴答了。


    但是岩先生一聽到這話,就把才燒了一點的香煙摁到煙灰缸裏,熄滅了火。


    「禦仁原!禦仁原麽?那果然是這麽迴事!」


    「哎……?」


    「鬼桐的兒子——不對,孫子麽!」


    明日華瞠目結舌。


    「鬼桐?我外祖父的名字是桐人,難道這是他的外號麽?」


    「是麽,哎呀,原來如此啊。還想著在哪裏見過這張臉。原來如此啊……我的直覺真是不能小看啊。」


    岩先生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患上癌症去世了。就在五年前。」


    「走掉了麽……嘛,說得也是啊。所謂人啊,總有一天會死掉的。」


    「岩先生原來認識我外祖父啊。」


    「是的。過去經常在各個賭場碰麵。直到現在迴想起來,都覺得是個討厭的家夥。」


    「那也就是說他很強悍麽?」


    「沒錯。你的外公啊,是個相當強悍的家夥。不是因為順口才加上『鬼』什麽的名頭。我在他那裏都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了。」


    岩先生嘴上這麽說,不過他注視著明日華的眼神,就好像鬼桐本人在他麵前似的,充滿了懷念。


    「對了,那家夥已經隱退了啊。說要建立家庭,用之前的積蓄開家古書店什麽的。啊!幸子小姐現在怎麽樣了?」


    「您是指外祖母麽?她比外祖父早一年過世了。」


    「……是麽……」


    岩先生又取出一支新的香煙,點上火,在這支煙完全抽幹淨之前一直沒說話。


    這是明日華從未體驗過的沉重的沉默。明日華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沉默被打破。


    「你叫明日華是吧?」


    「是的。」


    「多大了?」


    「十七歲,高中二年級。」


    「居然讓我傳授技巧給你。打算以麻將為生麽?」


    明日華無言地連連點頭。


    「別犯傻了。」


    岩先生歎了口氣。


    「我開始以麻將為生,是在戰後沒過多久。那時的東京還是個在空襲中被火燒光的地方。在那個沒有食物的時代,為了每天的口糧而出賣身體的女人多得數不清。就算想做些正經的工作,也沒什麽工作可做。大家都為了食物而拚命。我也一樣。某一天,我開始賭博……打麻將。獲勝並得到了錢。覺得可以靠這手活下去,就特別努力。拖拖拉拉地活到了今天,這就是我。」


    「您討厭賭博麽?」


    「這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隻是,到了這把年紀我也想過很多次了,如果以其他方式生活,我如今會是怎樣。我說啊,明日華。如今的日本和那時候不一樣。雖說依然不景氣,但隻要你肯揮灑汗水去勞動,還是有很多正經的活路可走的。為什麽還要以麻將為生?」


    「因為想這麽做。」


    明日華立即迴答道。


    「外祖父在教我打麻將的同時,還對我講了他的許多英勇故事。我憧憬著外祖父的生活方式。」


    「哼,說什麽大話。就連那個鬼桐,都中途放棄賭博,開始做正經生意了,沒錯吧?明明曾經是個連惡鬼都會感到害怕的強悍家夥。」


    「————」


    「鬼桐會邊教你打麻將邊說些有的沒的英勇事跡,也許是因為沒別的事情好說吧。」


    「就算是這樣,我也想要依靠麻將活下去。至少現在是這麽想的。」


    明日華有些心頭火起。


    「頑固的性格也和那家夥一模一樣。」


    岩先生苦笑道。


    「我能夠使用外祖父教我的黑技巧。但我還很弱。我想要變得更強。岩先生,請教我傷牌的技巧。」


    「哼。『教我教我』什麽的,煩人的家夥。就簡單地這麽說吧,擁有這種技巧就能輕鬆賺錢。你現在完全就是闖進別人家裏,還讓別人把錢交出來。你明白了麽?」


    「……您是想讓我支付代價麽?」


    明日華剛提出問題,岩先生就思索般地撫摸下巴。


    「沒錯。按理說,就算下鈔票雨我都不會動心的。更何況,這也不是挑明原理後,不需要技巧也能實現的魔術。不過,鬼桐的外孫麽。看這份交情上,賣給你也是可以的。」


    「要多少錢?」


    「帶一百萬過來吧。」


    「一百……」


    「別一臉驚訝的,我被鬼桐那家夥贏走的錢可不止這個數。想起那千仇萬恨,這價便宜得我都要發笑了。」


    ※※※※※


    明日華迴到房子裏已經是傍晚了。說起來這是白晝較長的夏天的傍晚,時間已經超過六點了。


    用配好的鑰匙打開鎖,推開門。


    「歡迎迴來~」


    聽到雪的聲音才發覺,對於自己來說,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獨一無二的歸處了。


    「我迴來了。」


    不自然地迴答道,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


    從廚房傳來味噌湯的香味。過去一看,雪正拿著勺子在鍋裏慢慢攪拌著。身旁的電飯鍋唿唿噴著蒸汽。


    「你迴來得正好呢。」


    雪說完,迴過頭來,明日華一看到雪的衣服就驚呆


    了。


    漫畫和動畫中描繪的女仆裝實物……恐怕這就是雪在女仆咖啡廳裏的樣子吧。


    「……味道真香啊。」


    「我說你啊,為什麽要無視我?難道這身女仆裝不堪入目麽!」


    「就算不情願也會看到的。為什麽在家裏要做這身打扮?」


    「嗯~小小的惡作劇心理再加上殺必死精神的恩賜吧?我在想能不能將拖著疲憊身軀迴家的明日華給治愈呢~」


    「我很高興,但也不否認有種誤入異空間的不合時宜感。」


    「……啊,是麽。」


    「哎呀,怎麽說呢,很適合你哦。嗯,我覺得很合適。」


    「咦~別奇怪地硬撐了,老老實實說哦。臉都紅透了哦?」


    「……非常、可愛。」


    「是吧!」


    『啊哈哈哈』,雪無憂無慮地笑出聲來。明日華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過這件衣服是在店裏穿的製服吧。這麽做好麽?穿這身打扮下廚會弄髒的吧。」


    「隻有圍裙會弄髒的啦。不過話說迴來,女仆穿圍裙本來就是為了下廚呢。」


    「啊……原來如此,說得也是啊。」


    「而且我打工的女仆咖啡廳,從一開始就預想到會弄髒,所以準備了很多條圍裙。」


    「為什麽?」


    「說起女仆咖啡廳呢,女孩子不進廚房是很正常的,但是我打工的店家不一樣。廚房有一麵牆是玻璃,讓客人看到『女仆在認真製作料理哦!』的情景,已經成為店裏的賣點之一了。」


    「原來如此。」


    「而且我本來就很喜歡做料理,對下廚很有自信的哦。」


    「這真令人高興啊。」


    「順帶一提,我在女仆咖啡廳裏用番茄醬往蛋包飯上繪製愛心圖案,是要額外收費的哦。這可都是我親手做的料理,要心懷感激哦。」


    「當然。我會好好品嚐再吃下去的。」


    「明日華自己做過料理麽?」


    「沒有。」


    「是麽……雖然今天是我來做,不過以後為了讓明日華學會做飯、洗滌、打掃,我會讓你來幫忙的哦。」


    「明白了。」


    「嘛,不過今天我就全都做完好了。明日華去泡個澡吧。水已經燒開了。賭博賺錢很費神的吧?」


    「那我就承你的好意了,謝謝。」


    坐到泡澡椅子上,將淋浴器掛到低處的掛鉤上,擰開水龍頭。沐浴露和洗發水都有了,不過臉盆忘記買了。改天再去買吧……


    (話說迴來,雪意外地,不對,是相當地有家庭主婦風範啊。)


    ……感受著這種溫暖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理科消失了。


    一百萬日元。


    該怎麽辦?


    (岩先生的那種技巧,一定要學到手。)


    從岩先生的家中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明日華也思考過,但是最終沒能弄明白那一手的原理。沒能弄明白就說明,這就是如此高超的技巧。學會之後肯定能成為強大的武器。


    (但是事情並不是學黑技巧這麽簡單啊。)


    說句實話,如果隻是學這麽一手黑技巧就要支付一百萬日元的話,明日華情願日複一日地思考,找出它的原理,靠自己的實力學會它。


    不過,如果支付一百萬給岩先生,可以獲得更大的收益,明日華是這麽想的。


    (那就是同盟關係。)


    明日華曾想要變得更強。曾想過在下次見麵的時候戰勝忍。那為什麽當時會輸給忍呢?


    麻將感覺敏銳,黑技巧無懈可擊,再加上可以使用傷牌的眼睛。把這一些加在一起,明日華有自信戰勝忍。雖然這份自信是會使人疏忽大意的魔鬼,但拋開這點不談,冷靜地將自己與忍作對比的話,明日華能感覺到自己有個明顯的劣勢。


    (那就是人際關係。關於這一點,我遠遠落後於那家夥。)


    忍製定了獵食明日華的計劃,然後與小咚、三上搭上了關係。即便明日華想要這麽做,也沒有能來幫忙的人。在這個世界裏,明日華還處於沒有和任何人結盟的狀態。


    (賭徒是單槍匹馬般的存在,但是人數即為實力乃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在特定的時間和場合下,賭徒們也會有臨時結盟的必要——)


    反過來考慮。


    岩先生認識明日華的外祖父——禦仁原桐人。也就是說,他是從麻將還是手堆時代的戰後直到如今,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裏一直靠麻將活下來的男人。


    恐怕他對這個世界了如指掌。在他的眼中,明日華也好忍也好,都隻是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吧。如果能與這樣的男人建立同盟關係,能夠獲得的不僅僅是傷牌的秘密,還有各種會使自己變強的必要經曆。


    一百萬日元。作為學習黑技巧的授課費實在是過於昂貴。不過如果能與岩先生結盟,這倒是個不錯的價錢。


    (怎麽,不就是區區一百萬日元麽?與忍組隊在各個賭場賺錢的日子裏,賺錢生活走上正軌的時候,一百萬、兩百萬什麽的還不是隨手就來?)


    雖然明日華逞強著試著鼓勵自己,但對於如今的明日華來說,一百萬還是很大一筆錢。相當於自己所有的錢。而且支付了這筆錢的話,賭博的本錢就沒了。


    到頭來,要向誰借錢,明日華怎麽想都隻能想到一個人。


    「明日華?明日華~!你打算洗多久啊?飯已經做好了哦。」


    明日華在雪的聲音中清醒過來,急忙離開浴室。


    來到客廳,看到雪正往類似於矮飯桌的小桌子上擺著晚餐。明日華走去廚房,往碗裏盛飯。


    鮭魚生魚片、油炸豆腐、醬湯還有炒牛蒡,這就是今晚的菜肴。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很自然地,兩人同時老實地行禮,然後開始吃飯。


    「這盤炒牛蒡,可不是超市裏的熟菜呢,是我親手做的哦。」


    雪得意地笑了。


    「很好吃哦。沒想到你能做出這樣的菜。」


    「因為這是我的生母教我做的。」


    「生母……」


    明日華剛想問,又猛地閉嘴了。被這麽追根究底地問,心裏總會不舒服的。


    但最終還是敗給了想要更加了解她的誘惑。


    「雪是為家庭而煩惱才離家出走的麽?」


    「嗯。說起家庭啊,大家關係好就會非常幸福,但關係差就非常糟糕了。你想想看,明明關係很差,卻因為是個家庭而每天必須見麵,還要一起生活。」


    「有一定道理呢。」


    「明日華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很好的人?」


    「……是的。一直很負責地養育著我。雖然會沒完沒了地吵著要我學習,這讓我很煩,而且有時還會說很過分的話,但現在迴想起來,那都是為了我的未來著想的一片父母心吧。」


    「拋下這麽寶貴的家庭離家出走,明日華真是奢侈呢。」


    「…………」


    「就算隻有一點點,如果你想家了的話,那還是迴去吧。這一定會對明日華更好。如果有了這樣的想法,就毫不客氣地說出來吧。我不會生氣的。我一個人也能過下去的。」


    明日華一言不發。


    (別說謊了。那你又為什麽和我結成同盟。雖然你一直在逞強,不讓我看到你軟弱的一麵,但是我能看出來,雪並沒有那麽堅強。)


    心裏這麽想著,但沒敢說出口。


    「這醬湯也很美味呢。」


    換個話題。


    「嗯,我加了鰹魚湯汁料包呢。」


    客廳裏除了兩人吃晚飯


    用的小桌子,就隻有一台十五英寸的顯像管電視機了。看來在明日華出去工作的這段時間裏,雪又去了趟二手商店,把這機器買迴來了。由於天線還沒有安裝好,就隻相當於放在原地的箱子。


    (這房子真冷清啊。)


    這頓晚飯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這廣闊的世界裏隻有兩人。


    「明日華,待會兒設置一下電視機。我不擅長這些事情。」


    「好的。運迴來很累吧?和我說一聲不就好了嘛。」


    「很重的哦,真受不了了。早知道明天再帶著明日華去買東西就好了。不過呢,沒有電視之類的總感覺很不安。明天再一起去買東西吧。」


    「就這麽辦吧。冰箱、洗衣機還有空調,這些都必須盡快買齊。啊,你把窗簾都掛上了啊。」


    「嗯,話說迴來——你今天的戰果如何?」


    就知道會被問起,果然不出所料。


    「還好吧。」


    「是麽。我就知道以明日華的實力肯定能行的,不過,不走運的時候可能會血本無歸的哦。不要勉強自己賺太多,慢慢來吧。」


    「謝謝你為我擔心。」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


    趁著心情平靜提出請求。


    (雪,事出有因,我急需一百萬日元。借給我吧。以後會還的,一定會還的。)


    ……


    …………


    ……沒能說出口。明日華感覺這樣請求很難為情,而且不願意因為對雪低頭而使對等的同盟關係崩壞。


    「雪,碗筷讓我來洗。如果你還沒洗澡的話就快去洗吧。」


    吃完晚飯後,明日華努力強裝平靜,說出這番話。


    「那就拜托了。」


    雪站起身來。


    「不可以偷窺哦。」


    「真想這麽做的話,我會做得更直接。」


    「…………」


    「開玩笑的。」


    雪的身影剛消失在浴室中,明日華就打開水龍頭,讓水不停地衝池子裏的餐具。


    偷偷地離開廚房。


    往和式房間裏一看,就發現了雪的手提包。


    打開一看,卻沒找到雪的那一百萬。


    到底藏在哪裏了呢?


    本想等到夜裏,在雪睡著之後再動手比較好,也許是因為感覺很內疚,於是就想盡快處理掉這件事。


    (雪的一百萬日元,到底在哪裏?明日華想隻留上下兩捆,把中間換成報紙,借走換掉的錢。之後再偷偷還迴去就好了。這麽一來,不需要向雪低頭請求也能弄到錢。)


    房子裏還沒什麽物品,可供尋找的地方也有限。


    抽屜裏。沒有。


    廚房的儲物櫃。沒有。


    總感覺不會放在很普通的地方。以打麻將時推斷對方手牌的思維方式,試著去理解雪的想法。


    (她很聰明。比起在物理層麵很難發現的地方,她應該更傾向於選擇,會成為思維上的盲點的地方。)


    此時明日華發現小桌子旁邊有個圓筒形的小垃圾桶。


    垃圾桶套著塑料袋,隻裝著少量的垃圾。


    想著該不會在這裏吧,於是將塑料袋取下來看看。


    鈔票出現了。明日華正要將其一把抓起的瞬間——


    「你在做什麽?」


    浴巾包裹著身體的雪正站在那裏。


    「我需要這筆錢。」


    明明是自己的聲音,卻異常沙啞,就好像是別人發出的聲音一般。


    「我無論如何都需要這筆錢。借給我吧。我以後一定會還的。」


    「不要!把我的錢還給我!還給我!」


    雪發出切割金屬般的聲音,也顧不得浴巾鬆開掉下,向著明日華撲去。


    明日華將雪撞開。


    埋頭向玄關衝去。


    「明日華~!」


    雪發出野獸瀕死般的慘叫。


    明日華不顧一切地逃走,耳畔一直迴響著那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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