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對這裏的街道可謂是熟稔於心,畢竟剛到這裏的第一天,他就好好的把每個街道都轉了一圈,連那些狹小的巷子都未放過,至於為數不多的酒樓酒肆,更是被他牢牢的記在了腦中。


    此刻的他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掂著手中的銅板,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一派春風得意。


    “小姑娘,剛才掌櫃囑咐的都記住了沒有?”


    前方不遠是一間藥鋪,昏黃的燭光斜斜映出,在地上揮灑出一片斑駁。


    藥鋪的夥計蹲在門前的石階上,正諄諄叮囑著麵前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


    小姑娘仔細迴想了一下,稚嫩的聲音慢慢迴道:“記得,一日一劑,分兩次於飯前服用。”說著,還抬手晃了晃手中捆成一摞、厚厚的藥草包。


    夥計輕輕撫著小姑娘的腦袋,誇讚道:“真乖,時候不早了,快些迴去吧,爺爺還在家裏等著呢。”


    小姑娘重重的點頭,然後一步一步走入了夜色之中。


    夥計站起身來,偶然一迴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晚生。他正看著藥鋪的牌匾,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夥計以為他是來抓藥的,急忙換上了笑臉,“老丈裏麵請?”


    老丈?


    晚生突然想起,剛剛自己著急出門買酒,白天的這身行頭還沒來得急更換,在外人眼裏,可不就是一個龍鍾的老者嗎。


    想到此,他輕咳一聲,盡量裝出一副老者的姿態,又偷偷的掂了掂手中的銅錢,躊躇了片刻,終是歎了口氣。


    “你們這裏,可有賣消腫化瘀的藥酒嗎……”


    ……


    小院中,花菱熱好了昨兒個剩下的冷饅頭,本想自己就這麽對付吃幾口算了,可又想起了那個殺千刀的,心中十分不忍的又炒了一盤沒什麽滋味的青菜。


    等到晚生迴來的時候,花菱早已經吃完了晚飯,青菜隻動了幾口,全都給他留著了。


    晚生心中一暖,心道:平日裏果然沒白疼她。


    他把藥酒藏到身後,緩步來到床前,見花菱手持針線,正在繡荷包。


    “嘖嘖嘖,看看你繡的叫個什麽東西,母豬蹄子都比你的手靈巧。”


    花菱斜眼看他,狠狠的啐了一口,“你這嘴簡直臭的要命,簡直跟被馬糞糊過一樣。”說完放下荷包,就勢要抬手揍他一拳,結果肩膀一陣刺痛,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晚生見狀頓時有點心疼,趕忙認輸,“好了好了,說不過你,要吵等明天再吵,現在快把衣裳脫了讓我看看。”


    花菱乖乖的脫了衣裳,隻見她胸口、肩上、後背都是大片大片的淤青。


    晚生怒從中來,張口罵道:“他娘的龜孫子,居然下手這麽狠!”


    見他手中的藥酒,花菱嘟嘴,喃喃道:“不是說去買酒嗎。”


    “酒水那東西哪有我家花菱重要。”


    花菱扭過頭去,背對著他心裏暗自得意了一番。


    她的小動作可沒有逃過晚生的眼睛,本來這時就應該好好的奚落她一番,不過看她身上都是傷,晚生決定,今兒個就大慈大悲的放過她好了。


    “對了,白天那錢袋裏有多少銀子啊?”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花菱簡直恨的牙癢,她忿忿說道:“一共才五兩銀子!本來看那家夥人模人樣的,應該是哪家的公子,誰知道出門就帶了這麽點銀子,還不如我們當年在京城討飯討的多呢!”


    晚生重重的歎了口氣。


    五兩銀子,還把他家寶貝花菱弄得渾身是傷,這買賣真是虧大了。


    花菱滿臉哀怨,“晚生,我們怎麽辦啊?”


    他二人走南闖北,全靠坑騙討生活,誰知來了一趟天水郡,不僅沒騙到多少銀子,連下一程的路費都成了問題。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晚生輕聲安慰,“這地方本就荒涼貧瘠,我們不能指望在這裏大把大把的賺銀子,要賺的話,也得從小錢入手。”


    “這要怎麽說?”


    晚生附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自己的想法,花菱聽完眼前一亮,“還真有你的,沒看出來啊,腦子轉的蠻快的。”


    “行了行了,誇得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了。”晚生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她身上的淤青處都塗好了藥酒,道:“早點睡吧,打明兒個起,我們可是很忙的。”


    二人一夜無話。


    翌日,二人開始了新的籌劃,他們並沒有著急上街賺銀子,而是簡單的打扮了一番,看起來就像是這裏的原著居民。他們一南一北分頭行動,專往人們居住的巷子裏鑽,與那些人閑話家常,花了足足四五天的時間,差不多把這裏居民的情況全都排查了一遍。


    於是乎,當他們再次走出那個破落的小院子時,晚生已經變成了一個道骨仙風的老道士,花菱則是一個看似未及弱冠的小道童。


    就在那天賣身葬父的位置,晚生席地而坐,雙目微闔,看起來就像是尋常道人在打坐。花菱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個豎幡,上麵四個大字迎風招展。


    摸骨算命。


    這次的效果要比上次賣身葬父好太多,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好幾個人過來默默圍觀,看晚生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


    當今聖上追求長生丹藥,奉道教為國教,原本世人眼中窮酸的牛鼻子老道搖身一變,一下變成了俗世仙人,地位可謂是質的飛越。多少道士成為了達官顯貴的客卿,享盡錦衣玉食。


    而像是天水郡這般偏遠之地,道士根本不屑來此,這裏的人們聽說的都是傳的神乎其神的道家故事,從未見過真正的得道高人。


    眼見著四周漸漸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花菱估摸著時辰已到,幽幽開口:“我家道長來自京城白雲觀,道號玄青,數年前偶然窺得天機開了天眼,隻看一眼便能知曉前世今生。”


    眾人一片嘩然。


    “聽到了嗎,這位道長居然能夠知曉前世今生。”


    “真的假的啊,別是個騙子。”


    “我看不像,哪有人會上咱這窮地方行騙的。”


    “可這說的也太玄乎了。”


    “你還別說,沒準兒啊,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


    花菱暗笑,看著他們的樣子,八成是相信的,不過現在餌料已經拋出,就差一個上鉤的,隻要有這麽一個上鉤的,這事兒就成了。


    果不其然,還沒過上半盞茶的工夫,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婦人來到了晚生麵前。


    她略顯忐忑的看了晚生一眼,然後又看向花菱,“請問這供奉……”


    在世人眼中,道者的形象至高無上,仿若降臨世間九天仙人的化身,所以便把捐給他們的銀錢稱為供奉。


    “隻要十文錢。”


    這麽便宜?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可曾聽說過,別說官家的供奉是金銀珠寶一應俱全,就是遊曆人間的閑散道人,索要的供奉也得是真金白銀,為何這位道長偏偏隻要十文錢,這實在是不符合常理。


    看出了眾人的疑惑,花菱適時解釋道:“我家道長曾是湘王府上賓,得曉天機之後便離開京城決心造福萬民,那些金銀供奉在我家道長眼裏不過是塵世俗物,不值得掛心。至於十文錢,不過是結交善緣而已。”


    眾人皆歎:能夠對金銀財寶視若無物,果然是世外高人啊!


    那名中年婦人立刻從荷包裏掏出十文銅錢,交到了花菱手中,然後又對晚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麻煩道長了。”


    晚生這才緩緩睜開眼睛,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婦人,心中竊喜:這不是前幾日見過的城東李寡婦嗎。


    他裝模作樣的捋捋胡須,開口便是十分蒼老的聲音,“你幼時喪父,十六歲時嫁與了一戶李姓人家,豈料他天不假年,拋下了你母子二人。”


    眾人聽罷驚訝非常,一時間靜默無語。


    這位道長……真乃神人也!


    一字一句竟無半點虛言!


    ☆、第十九章


    李寡婦頓時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直唿神仙下凡。


    晚生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樣,衣袂迎風飄揚,他輕輕擺手,示意她不用如此。


    畢竟李寡婦的歲數比他大了不少,這麽下去,萬一折壽就不好了。


    可李寡婦哪裏肯依,難得遇到了一個活神仙,怎麽說也得誠心對待,這麽想著,又重重的磕了兩個頭,額頭隱約能看到紅腫的痕跡。


    “道長,正如您所說,我現在隻有獨子相伴,可去年朝廷征兵,他便去參了軍,這都一年多了,也不知……”說著說著,李寡婦不自覺的紅了眼睛,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晚生仔細迴想,那天似乎還真聽她提過此事,說是從軍後被分派到了李忠將軍部下。這李忠將軍乃是本朝名將,常年鎮守邊關,為本朝抵禦胡人入侵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的事跡晚生也有所耳聞,雖不確切,但糊弄一下李寡婦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莫要擔心,令郎有幸跟隨李忠將軍,此乃天賜機緣,假以時日必將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李寡婦眼前一亮,隨即雙手合十,連連道謝:“多謝道長,多謝道長吉言。”


    這次眾人是真真正正體驗到了世外高人的含義,先前的疑慮一掃而光,爭著搶著到晚生前麵排隊,隻為請他算上一算。


    “道長道長,我家兒子也去從軍了,您能不能幫看看,他什麽時候能迴來?”


    “明明是我先來的,你不要插隊!”另一人疾步上前,衝到了前麵的位置,“道長,小女今年就要出嫁,道長您幫著算算二人八字合不合。”


    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場麵,花菱開口斥責:“都好好排隊,我家道長最不喜這種嘈雜的地方!”


    話一出口,周圍頓時鴉雀無聲。


    花菱上前一步,站在了晚生身側,對眾人說道:“後麵的都排好隊,先到我這裏交完供奉然後再請我家道長看相,都聽懂了嗎?”


    眾人連連點頭。


    轉眼間,過去了小半天的時間。


    晚生偷偷的朝花菱遞了個眼色,花菱掂了掂手中的錢袋,發現今兒個也算是賺足了,遂高聲說道:“今天就到此為止。”


    “為什麽啊?”


    “好不容易才排到我,怎麽說不看就不看了。”


    花菱擺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我家道長雖說開了天眼,但窺人命格之事實在是過於耗費神識,今兒個就到此為止,若是還需道長看相的,明日請早。”


    接連三天,晚生和花菱都用此方法向人們收取供奉,眼看著錢袋子一天天的鼓了起來,花菱笑的格外歡喜。


    直到第四天,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二人原本的計劃。


    韓澤的出現,讓圍觀的人們一下子炸開了鍋。


    花菱心中忿忿,可也不能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隻好強壓住火氣,耐心勸道:“這位公子,若是想要請我家道長看相,請到後麵去排隊。”


    “排隊?”韓澤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側眼看向排隊的人們。


    大家都知道他是本郡太守的兒子,誰也不敢與他爭搶,隻好向後退了幾步,把前麵的位置給他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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