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細眉鳳眼,朝她打量幾下,說道:“沒想到你昨夜就偷偷迴山,為什麽不從前山進入,卻獨自跑到這裏?”


    顏惜月向她行了個禮,道:“昨夜迴來時天色已暗,我想著從這兒走較為便捷,便沒去前山。這些事我都與師尊說過了,是他叫我先在寶豐岩待一晚,天亮後再去拜見。”


    “哼,偶遇師尊便很了不起嗎?”那女子白了她一眼,向身後的同行者道,“說不定師尊本來是要在此靜修,卻因她忽然出現而壞了心情。”


    顏惜月聽了大為不悅,“惜芸師姐為何這樣揣測?師尊向來性情溫和,怎會因為看到我出現就生氣?”


    “出去一趟竟變得厲害起來。”女子揚起眉梢道,“師尊命我們前來傳喚,你現在就跟我們走!”


    顏惜月怔了怔,不知為何師尊這麽早就命人前來找她,但那兩名師姐已來到近前,她也不能再有所拖延,隻得跟著她們匆匆而去。


    *


    一路上她既擔心夙淵留在寶豐岩會不會被人發現,又想著昨夜偶遇師尊之景,心中甚是不安。沿途也遇到不少守山弟子,眾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輾轉於陡坡險峰之間,繞過道道泉流,又穿過幽長石洞,終於在日出之際登上麒麟山。玉石長階依著山勢級級升高,兩側更有裝束齊整的弟子持劍而立。


    群山肅穆,雲煙未散,顏惜月抬頭望去,隱約可望見赤紅飛簷在雲間顯露一角。山風迴旋間,雲霧緩緩飄移,幽幽鈴聲在山間輕輕迴蕩。


    沿著長階行至山門,恰逢萬道金光穿雲而出。背倚青山的玉京宮披拂華光,如在仙境。大門沉沉開啟,顏惜月隨著那兩名女子慢慢走入宮觀,盡管一草一木都是最為熟悉的景象,可而今走在其間,卻更不敢造次。待等到了真陽殿之前,早已有諸多弟子站立兩旁,那些師兄師姐身邊皆有色澤各異的法寶徐徐盤旋,顏惜月悄悄看了一下,原先與她同時下山的人也已多數迴山,正依次等在殿門前。


    日出東方,紅彩噴薄,群山萬壑鍾聲震蕩,眾人皆肅然站立。此時自殿後徐徐走來數人,清闕走在最前,姿容朗然,玉簪貫發,紫衫白袷,自有出世風範。在其左側的男子看上去年紀稍長,一雙眼睛明利有光,隻是臉色不佳,帶著病容。


    跟隨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數名子弟,其中一人正是靈佑,他見了等候在殿門外的顏惜月,便向清闕低語一句。清闕頷首,向身側的男子做了個延請的手勢,道:“師兄,就請你的弟子們先行上前吧。”


    清延搖了搖頭,“掌門不必禮讓,按照規矩,下山試煉的弟子們依次迴稟此行收獲,我門下本就人丁單薄,也不急著搶占時間。”


    “既然如此,那就按迴山的順序依次迴稟。”清闕說罷,與清延先後入座,靈佑走上幾步發了話,那些下山試煉的弟子們便各自取出攜帶的法寶靈器,向兩位長輩稟告起除妖的經曆來。


    若是以往,顏惜月必定聽得認真專注,但如今她站在一邊卻心神不定,恨不能讓他們一個個快些結束。


    可是那些弟子們難得有機會在師尊師伯麵前表現一二,都舌燦蓮花,各顯神通,一時間大殿之間法寶旋轉,光華四射。心焦如焚的顏惜月等了許久,總算眾人都已稟告完畢,她想著師尊應該會傳召自己進入大殿,可清闕與清延商議片刻後,又叫來靈佑吩咐數句。


    靈佑頻頻點頭,此後麵朝眾人朗聲宣布試煉合格的弟子名號,殿內殿外頓時悲喜各異,再不複平靜。隨即便有靈佑的幾位師弟將試煉合格的人帶去偏殿匯合,其餘眾人羨慕不已,議論紛紛。


    可顏惜月站在冷清的角落,卻滿是驚愕。


    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連進入真陽殿的機會都沒有,師尊明明早已看到她等在門外,卻叫來靈佑宣布試煉結束。


    正在此時,清闕已站起身來,與清延道別之後走出正殿。顏惜月急著追上幾步,還未及出聲,清闕斜睨了一眼,向她低聲道:“隨我來。”


    顏惜月一愣,加快腳步追隨其後。清闕一路向西,繞過大片蓮池,沿著白石小徑繼續往前。顏惜月不知他到底要去何處,又不敢上前詢問,隻能一直緊隨其後。


    這白石小徑兩側皆是竹林,景致與寶豐岩相差無幾,走到轉彎處,前方山石橫斜,泉水湧動,空氣中彌漫著深深寒意。清闕沿著陡峭的石階向上而去,顏惜月知道再往上去便是懸崖,除了荒廢的石洞之外,並無其他建築。她猶豫了半晌,忍不住在身後道:“師尊,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微微側過臉,“跟我走就是,不需多問。”


    她心裏七上八下,跟著清闕步上既高且陡的石階。寒風迎麵撲卷,前方一塊岩石突出懸崖,仿佛稍稍一動就會墜入深淵。這荒崖之上並無避風之處,前方青山隱隱,身後則是緊閉的石扉洞門,門上還殘留舊時封條。


    雲霧彌蕩,衣袂飄飛,清闕在古鬆前站定,麵向著茫茫青山,沉聲道:“你可知我為何沒在大殿前傳你問話?”


    顏惜月感覺師尊語氣沉重,不禁瑟縮了一下,小聲道:“弟子不知。”


    他轉過身來,神情冷峻,“我是不想讓你在眾人前被責罵!”


    顏惜月一驚:“我……我怎麽了?”


    “昨夜我因天色已晚,並未多加盤問,你難道以為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見清闕眉宇間霜意濃鬱,更是困惑不解:“弟子已將事情交待了,並沒有故意隱瞞啊……”


    他卻冷笑了一下,道:“靈佑早就迴山稟告了你們在太符觀的經曆。我且問你,夙淵是誰?瀚音又是誰?什麽玄冥子的門下,北方從未有過這樣的隱居道人!你究竟是怎麽與這些來曆不明的男子相識的?”


    “……弟子昨晚提及了夙淵,但沒有說清楚,本來就打算今天來拜見師尊時再講的。”顏惜月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頭道,“靈佑師兄見到的瀚音其實就是夙淵。我到了彭蠡澤之後遇到了他,後來就一直跟他同行。他雖並非人類,可弟子如果沒有他的幫助,隻怕根本應對不了那些厲害的鬼怪妖魔,更無法逃脫陰後的魔掌。”


    清闕盯著她道:“你既然知道他並非人類,為何不避嫌疑,竟與他一路同行?我自問平日裏對你們雖不特別嚴厲,但總也講些尋常該守的清規戒律,莫非你表麵上聽得用心,下了山就忘乎所以?”


    顏惜月確有幾分羞愧,抿了抿唇,說道:“弟子,弟子起初也對他很是防備,並不想跟他同行。但他法術高強,確實幫了我好幾次……”


    清闕冷哂:“就因法術高強,你便佩服得很,乃至於不顧身份,竟與妖為伍?當初太符觀觀主來信責問,我還以為是他輕信弟子之言,沒想到果然是你結交了妖類,在外肆意妄為!”


    顏惜月情急叫道:“夙淵不是普通妖類!”


    清闕劍眉一揚,嚴厲道:“怎麽,說到此妖就讓你如此在意?竟連我都不放在眼中了?”


    她不由寒白了臉,不敢再有不敬言行。清闕拂袖,在懸崖前閉著雙目冷靜片刻,又迴頭道:“他既不是普通妖類,那究竟是什麽來曆?”


    顏惜月囁嚅著道:“是……應龍後代,一直生活在北溟。”


    清闕亦是一驚,繼而喃喃道:“應龍?就是那因觸怒天神而被責罰的罪龍?”


    “師尊也知道?”顏惜月頗為意外。


    他睨了她一眼,沒有對此作出迴答,又問道:“你就是因為認識了他,所以才見到北溟鯤後與天界禺疆?”


    “是。”顏惜月急於想為夙淵挽迴形象,趕緊道,“要不是這樣,弟子這一生都不可能見到天神!”


    清闕聽了此話,忽冷哂一下,“見了天神,你就覺得此生無憾了?”說罷,轉身望著遠處縹緲雲靄,目光沉寂。顏惜月心懷不安,試探說道:“師尊,夙淵本性真的很純良,他不是為非作歹的妖怪……”


    清闕蹙眉,打斷了她的話:“不管他是好是壞,你既是我的弟子,就要恪守玉京宮的規矩。我們身為修仙之人,縱使那妖類並不兇惡,也至多隻能放他們一條生路,斷不可與之過分親近。”


    “可是妖類如果心善,與我們又有大多的差別?為什麽隻因他們是妖,我就不能跟他們結交?”


    清闕神情更為凝重,沉聲道:“看來你心智不穩,下了山就迷失本性。我並非頑固不化之人,之所以讓你恪守規矩,隻是怕你分不清究竟誰是誰非,墜入歧途。哪怕是人,有些看似純良熱心,與你熟絡之後卻暗中算計,以你的閱曆又能分辨幾分?妖類善於變幻,連外形都可隨意改變,那性情豈不是也變幻無常?再者說,你一旦與妖為友,以後再想要守住本心斬妖除魔,更是難上加難。這些年的苦修,為的又是什麽?你竟是要前功盡棄嗎?”


    他這番話在顏惜月聽來沒法辯駁,可她心底卻是酸楚異常,不由澀聲道:“師尊的教導我不敢忘卻,可是……按照師尊這樣說來,哪怕夙淵再好,我也不能跟他待在一起?”


    清闕眼中有火焰閃現,卻被他強壓了下去。“與妖為友已是踏在懸崖邊緣,你還想要往前一步粉身碎骨?”


    顏惜月緊抿著唇,垂目不言。


    清闕認認真真看了她一番,忽而上前一步,問道:“你這次迴山,隻是自己一人?還是將他也帶了迴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作收漲得好慢啊,求個作者收藏,謝謝~~~


    這個是請人給惜月畫的人設,下一章是夙淵的q版。麽麽噠~


    ☆、第60章


    顏惜月被這突如其來的盤問嚇得不禁後退,北風越來越大,吹得她長發亂舞,裙角飄揚。她望著清闕,假裝鎮定道:“我是自己迴來的,師尊。”


    “那夙淵呢?”


    “他……他留在北溟。”


    “留在北溟?”清闕展了展雙眉,淡淡道,“先前不是與他相伴而行的嗎?他怎麽會讓你自己迴來?”


    顏惜月隻得道:“夙淵另有他事,故此我獨自迴了洞宮山。”


    清闕注視著她,緩緩頷首:“既然這樣,你也無需再迴寶豐岩去。這飛石峰甚為幽靜,你就在此麵壁思過,好自為之!”


    顏惜月一驚,怎料清闕忽然袍袖一拂,無形中一道罡風唿嘯而至,將她震得連連後退。“師尊!”她慌亂之中喊出聲來,可是背後的石岩陡然開合,刹那間就將顏惜月封鎖在內,連聲音都傳不出來。


    清闕輕輕抬手,那石門上重又浮現杏黃封條,四周靈氣流轉,隱隱生光。


    他在石門前默然站立,眼中浮現幾許倦意,末了才轉身慢慢離開。從石階往下,剛到那泉流附近,靈佑帶著數名弟子匆匆趕來,見了他便問道:“師尊,惜月呢?”


    “她與妖類結交,又不聽我的勸誡,顯然是涉世不深受到了迷惑.我已將她關進飛石峰靜思洞,讓她好好在裏麵反省。”他頓了頓,又肅然道,“你速速帶人巡查全山,尤其是寶豐岩附近,看看有沒有妖類跟著她一同進入了洞宮山。若是發現蹤跡,立即來報。”


    “是。”靈佑當即領命,帶著師弟們快步而去。


    *


    夙淵在寶豐岩小屋中等了許久也不見顏惜月迴來,腓腓開始還能待在屋子裏上躥下跳,沒過多時就失去了耐心,嗷嗚嗷嗚地叫著想要出去玩耍。夙淵強行將它抓著放到了床上,告誡道:“你若到處亂跑,被人發現就會連累你的主人,聽明白了嗎?”


    “嗷?”腓腓眨著大眼睛表示不懂。


    夙淵也沒心思多跟它解釋,外麵忽傳來腳步沙沙,似是有多人迅疾行走且又故意放輕了聲音。夙淵微一蹙眉,閃身到窗後往外望去,隻見陡峭山徑間有七八名身穿紫色衣衫的年輕男子行色匆匆,看樣子都是玉京宮弟子。


    其中一人抬頭眺望,正是當初來找過惜月的靈佑。他向身後低聲說了幾句,那些人便很快分成兩撥,一路沿著竹林小徑往前而去,另一路則跟著他直奔向這高岩上的小屋。


    屋子裏的腓腓卻還不知外麵的情形,蹦到夙淵肩頭想要嚇唬他,反被他一把捂住嘴巴。


    “不準出聲!有人來了!”夙淵低聲道。


    腓腓驚恐地睜大眼睛,夙淵迅速拈訣,水沫四散,刹那間便將自己與腓腓都隱去了身形。


    “砰”的一聲,木門被大力推開。靈佑帶著眾人衝進小屋,但見屋中空空如也,他們在屋中查看一番,也找不到什麽可疑的地方。有人當即道:“師兄,顏惜月就算將妖物帶來洞宮山,想必也不會讓他躲在屋裏,我們還是去山間隱蔽的地方搜查搜查,說不定有跡可循。”


    靈佑奉命而來,自然不願空手而歸,於是馬上帶著他們出了屋子,奔向竹林去找另幾人匯合了。


    這群人剛剛走下陡坡,腓腓便嗚嗚地低聲叫喚起來。夙淵瞪它一眼:“想幹什麽?”


    “他們是把主人抓走了嗎?腓腓要去找主人!”它雖然已經變成透明,卻還用力地揮動爪子。夙淵聽了剛才那人的話語,心中自是不安,這些人既然前來搜查,隻怕惜月拜見清闕並不順利,很有可能已被扣留。


    “你跟著去隻會添亂,給我留在這裏!”夙淵說著,便想使用法術將腓腓捆綁起來丟在角落。腓腓掙紮不已,叫聲淒涼:“嗷嗚,腓腓不要自己留下!”


    夙淵恨不能將它嘴巴塞住,無奈之下帶著腓腓出了屋子,循著剛才那些人來的方向疾掠而去。


    *


    他在山間飛掠,四周時常有手持武器的玉京宮弟子出沒,隻因隱身的關係,這一路上才未被發現。待等遠遠望到那恢弘巍峨的玉京宮宮觀,陽光已遍灑山林,夙淵低頭看看自己,微小的水沫徐徐飛舞,腓腓的身邊亦有淺淡的水影。


    他不敢再耽擱時間,卻又不知顏惜月到底去了哪裏。這時山林飛鳥四起,又一群玉京宮弟子從斜側溪流那端匆匆行來,其中一人邊走邊道:“看來那妖物必定厲害,不然師尊怎會叫我們來迴搜查?可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來頭,連師尊都如此謹慎對待。”


    另一人低聲道:“我聽說那妖物竟是與惜月有所關聯,你沒見她一早就在大殿外等候嗎?可師尊都沒讓她入殿,後來就不見她的蹤影了。”


    “和她有關聯?!難道是她在山下闖禍,這才引來妖物?”


    “那可說不準,上次師尊不是還派出靈佑師兄想把她帶迴來嗎?結果她還不肯迴山。”


    這幾人一邊議論一邊往上行去,夙淵看他們那樣子像是搜山迴轉,便潛行其後,一路進了玉京宮宮門。


    宮觀之中殿堂深深,白石小徑四通八達,夙淵跟著這些人穿過多重關卡,也沒聽他們再說起關於惜月的事情。繞過一座偏殿之後,兩旁間有石碑豎立,四周已少有人來人往。那幾人朝著不遠處的幾間小屋走去,看來是要準備休息。


    夙淵正想要另尋去處,卻聽後方有女子喊道:“你們幾個,怎麽不好好出去搜查,這會兒功夫便溜了迴來?”


    夙淵循聲迴望,一名紫衣女子正氣勢洶洶而來,正是早間來寶豐岩傳喚惜月之人。


    那幾個弟子見了她,都不敢怠慢,陪著笑臉道:“惜芸師姐請勿動怒,我們哪敢偷懶?早就在附近查了一遍,並無異常這才迴來休息片刻。”


    “哼,就算沒有抓到妖物,也該留在山間!”那女子說著,便朝著領頭之人瞪了一眼。那人連忙道:“可要是我們都走了,萬一妖物闖入山門,這觀中缺少人手,豈不是也很危險?”


    “觀中有師尊師伯,哪裏輪得到怪物逞兇?你們休要再找借口,還不速速迴去搜山?!倘若再被我看到在偷懶,定不輕饒!”


    那幾人無話可說,隻得忍氣吞聲轉身離去。


    紫衣女子哼了一聲,沿著彎曲小徑獨自前行。走了不多時,忽覺背後一寒,隨即四肢驟然發麻,刹那之間好似全身結冰,不能動彈一分。她驚慌失措地睜大雙目,隻聽有人在她身後低聲道:“顏惜月在何處?”


    她想要奮力叫喊唿救,可聲音嘶啞,根本喊不出來。


    身後又是一陣鑽心疼痛,也不知那人究竟是用了什麽招數。她咬牙喘息片刻,又聽那人道:“若是還不肯說,隻怕你今後就再也不能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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