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想法或許和他完全不同,問我也是無用。”


    “你!”顏惜月心中本就煩悶,見他絲毫不能體會自己的感懷,更是不想再說話。她獨自往前行去,夙淵卻沒有追上,隔了一會兒,她下意識迴過頭去,見夙淵還站在原來那裏,沉著臉遠遠望著她。


    顏惜月無奈,隻好又折返迴去,皺眉道:“你這是要幹嘛?”


    “我答得沒錯,他是他,我是我……”他居然還想辯駁。


    顏惜月失望道:“不說就不說了,我又沒強迫你。”


    湖水拍打著岸邊卵石,波聲起伏,水浪卷湧。她慢慢前行,心中始終還想著尋真與鄺博陽的事,不免又覺得自己多愁善感,或許對於修仙之人來說,這並非好事,反倒會成為很大的幹擾。


    想到此,顏惜月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望著渺茫的青嵐湖出神。


    夙淵自後方走來,默默站在她身邊。


    西風吹落蕭蕭木葉,湖麵上的光亮漸漸黯淡,不知何處飄來數朵雨雲,飄灑下如絲如絮的細雨,拂過臉頰,又轉瞬即逝。


    靜默間,夙淵忽道:“我不會把紅蓮碾碎。”


    顏惜月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都問過那麽久了,還迴答?”


    他沒再說話,湖麵上吹來潮濕的風,淅淅瀝瀝的雨又落了下來。


    “走吧。”顏惜月說。


    他點點頭,依舊像以前那樣跟在她身後。細雨與水霧交織氤氳,顏惜月的身影也朦朧起來,夙淵靜靜彈指,細密雨絲悄然劃過,未曾沾濕她的衣裙,就好像有透明的傘飄在半空,如影隨形。


    她訝然迴頭,站在濛濛秋雨中,眉心小梅嫣紅。


    “給你。”夙淵說罷,半空中熒光微閃,有潔白的紙傘徐徐飄下,像一朵盛開的白蓮。


    顏惜月伸出手,那紙傘就飄落於她掌中。雨點稍稍大了起來,滴滴答答的打在薄透的傘紙上,她猶豫了一下,向著夙淵道:“你不過來嗎?”


    他走上前,卻沒有與她同在傘下,隻是站在旁邊。


    “雨淋不到我。”夙淵的眼裏有些許的驕傲。


    紛紛揚揚的雨珠在他身子周圍濺起又落下,果然不能打濕半分。


    於是兩人在微涼的秋雨中前行,她撐著那柄素白紙傘,他就在旁跟隨。


    *


    因昨夜被那怪風聚成的妖獸偷襲成功,山魈亦被帶走,顏惜月自感愧疚,便提出要繼續追蹤山魈的下落。夙淵對那山魈其實沒怎麽在意,倒是那後來出現的妖獸引起了他的興趣。


    “你的手臂還疼嗎?”他見顏惜月還是用左手撐傘,不由問道。


    “好多了,隻是還略微酸痛。”


    “嗯。”夙淵沒再多問,望了望遠山黛影,“那就先去南台村看看,也不急著動手。”


    “南台村?”顏惜月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記不清到底在哪裏聽過。夙淵瞥她一眼,“昨夜那個山魈說過,因為山君不允許它們吃南台村的百姓,它才跑到這裏來。”


    她恍然:“看來山魈平時肯定是在南台村附近了。”


    “那是當然。山魈並不可怕,隻不過昨夜那颶風化成的妖獸若真是山君分|身,此妖倒比之前所遇到的都要厲害。”


    “我不怕。”顏惜月自然而然地道,“再說,不是還有你嗎?”


    夙淵看看她,眼神有些奇怪,她愣了愣,“怎麽了?”


    “沒什麽。”他迴避似的轉過臉去。


    顏惜月卻撐著傘走到他身前,看他一眼就發現了異樣。“夙淵,你眼睛又綠了!”


    他無端懊喪起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為什麽有時候會變成墨綠色啊?”


    “不知道。”


    “你自己的眼睛,自己會不知道?”


    “沒有什麽原因,想變就變了。”


    “……”


    *


    經過多次問路,午後時分,顏惜月才帶著夙淵找到了那個位置偏僻的南台村。


    因地勢高低錯落,村中田地不多,小徑複雜交錯,蜿蜒通往村後的山嶺。雨水剛停,已有村民背著籮筐進山。一輛牛車正往村外去,趕車的年輕人看到娉婷如仙的顏惜月,不由迴過頭多看了幾眼,繼續又停下牛車,問道:“娘子是從哪裏來的,到我們這兒找人嗎?”


    顏惜月顰眉道:“趕路的時候跌傷了手臂,痛得厲害,不知道哪裏可以容我們休息一晚?”


    那年輕人眼睛放亮,連忙道:“我家房子大,娘子要是願意,我這就帶你去休息。”


    顏惜月還未迴答,夙淵的臉色已經有些發沉,坐在牛車上的另一老者卻迴過頭正色道:“外來的客人要在村子裏住,也先得去拜見了族長才行,不要壞了規矩。”


    年輕人歎了一聲,悻悻然地指了指遠處的大槐樹,“行,那娘子就先去族長家吧。”


    “族長?”顏惜月看了看村子,“你們這村子都是同一家的?”


    “是啊,咱們這村多數都是姓耿的。倒是也有外姓,隻不過很少。”


    老者似是不耐聽他閑聊,催著往前趕路,年輕人隻得揚起鞭子,趕車往前而去。


    顏惜月順著剛才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夙淵不聲不響跟在她身後。他背後的光劍暫時隱沒,看上去消減了幾分寒意,但還是讓人不敢親近。村民們隔著很遠朝他們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似乎很少會見到外來者進入這個僻靜的村莊。


    粗壯的大槐樹枝葉盤曲,如蒼龍般覆壓在屋頂。


    顏惜月抬手,叩響門扉。


    “誰?”門後的院子裏傳來問話聲,過了一陣,才有人將門打開。


    *


    開門的是個麵目黢黑的中年婦人,聽顏惜月道明了來意,麵無表情地說了聲“在這先等著”,隨後轉身進去。顏惜月有些尷尬,迴頭看夙淵,他卻正揚起臉注視著村後的山巒。


    等候了片刻,那婦人才返迴門口,將他們帶了進去。


    與其他農家相比,這院子還算寬敞整潔,堂屋簷下懸掛著不少野味山貨,看上去日子過得很是殷實。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背著手站在台階上,見他們來了,便頷首道:“家中簡陋,還請客人不要嫌棄。”


    聽了這語氣,顏惜月便知他的身份,連忙行禮,“耿族長,是我們冒昧打攪了。本來還想趕路,可下雨之後山路難走,我又受了傷,隻得找地方借宿一宿。”


    老者正是南台村族長耿通,他哈哈一笑,朝裏邊做了個手勢。“哪裏話,我們這小村莊平日很少有外客到訪,兩位不必拘束,就當是到朋友家裏作客一般。”說話間,又吩咐那仆婦去廚房泡茶,看起來倒是好客。


    顏惜月與夙淵跟在他身後進了堂屋,卻聽裏側門後傳來又急又快的腳步,奔出來一個穿著素花布襖的小女童,不過三四歲上下,圓眼粉唇,甚是可人。


    “爹爹,爹爹!”她揮動著小手撲過來,竟一下子抱住了夙淵的腿。


    向來冷靜的夙淵措不及防地怔在原地,小女童努力抬起臉看看他,隨即歪了歪頭,鬆開手膽怯地往後躲。


    “怎麽連自己的爹都能認錯?”耿通沉著臉斥了一句,小女童不敢吱聲,咬著手指扭來扭去。


    “盼兒!你跑出去幹什麽?”後屋很快又有年輕女子一路小跑追出,見了陌生人,連忙低頭行禮,隨後將小女童拽到身後,貼著牆角而站。


    “這是我兒媳瑞娘,出身低微,見了外人就害羞。”耿通很隨意地說著,朝女子望了一眼,眼神隱帶不悅。


    她長得嬌小柔美,此時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臉頰微微發紅,視線也始終落在下方。


    “爹爹呢?”盼兒從她身後探出小腦袋,好奇地打量顏惜月與夙淵。


    瑞娘忙迴過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爹爹他,很快就迴來了。”


    ☆、第十九章


    稍做休息之後,顏惜月找了個借口,與夙淵一同出了耿通家,沿著村中小徑前行。


    村裏的人多數都出去幹活了,路上倒是安靜。她見四下無人,想要放七盞蓮華出來,夙淵卻道:“不要在村莊裏顯露,免得被人看到。”


    “……想快些尋到山君躲藏之處。”她頓了頓,“你不覺得那個族長對孫女好像一點都不喜歡的樣子?”


    “為什麽?”他不緊不慢地走在樹影下,似乎沒有任何感受。


    “我怎麽知道?”顏惜月撥弄著腰間淺色流蘇正在思索,卻聽他又說了一句,“我是問,你為什麽總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無語,停下了腳步,他卻繼續前行,仿佛自己什麽都沒說過似的。青山碧水間,這玄黑背影挺拔利落,倒像是畫中人一般,可顏惜月心情卻又被他打亂。


    見他走得遠了,她才有些氣惱地追上去,在他身後說:“果然貓是不會理解人的!根本沒有那麽多情感!”


    他本是走得灑脫,聽了此話腳步忽地一滯。迴過頭,用極為奇怪的眼神望著她,“你說什麽?”


    顏惜月看到他這神色,自覺戳準了他的軟肋,不由得意地露齒笑起來,伸出雙手,在兩腮邊做了個動作。“早就被我看穿了,還自以為神秘高傲呢!不就是隻黑貓嗎?”


    他不發一詞地看她,末了,才按捺著內心翻滾的情緒,一字一字道:“我什麽時候,說自己是黑貓了?”


    顏惜月怔了怔,打量他幾眼,“難道是白貓?”


    夙淵快要氣瘋,“簡直胡言亂語!”


    “惱羞成怒了?”顏惜月哼了一聲,“其實最早我看你到處找魚的時候就猜到了,隻不過沒說穿而已。你的主人還真奇怪,竟會叫一隻黑貓去看守什麽寶貝,還在無涯待了一百多年!我隻知道狗會看家,沒想到貓成了妖之後也這樣忠誠……”


    她說到最後,又忍不住背著手笑。


    天色正碧青,颯颯金風拂動她的烏黑長發,身後的杏黃劍穗隨之飄飛。夙淵自遇到她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她這樣開心,她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瞳仁明亮,映著麵前的他。


    他開始還想辯駁,但話到嘴邊又忍了迴去,隻道:“你竟至今也不知無涯到底是什麽地方?”


    她想了想,“……以前從沒人跟我說起。可這跟你的真身又有什麽關係?你不要扯開話題!”


    夙淵冷哂:“要是知道無涯,就根本不會以為我是什麽黑貓。你那師尊,未免太誤人子弟!隻怕自己也孤陋寡聞,所以門下弟子連無涯都沒聽說過。”


    顏惜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慍惱。“好端端的為什麽忽然說我師尊壞話?他掌管玉京宮諸多事務,哪有時間給我談天說地?”


    夙淵愣了愣,沒有預料到觸及了她的逆鱗。顏惜月瞪了他一眼,大好的心情都被攪亂,轉過身就往山間去。


    他踟躕一會兒,跟上去走了一段,見山路陡峭崎嶇,便出聲道:“山上情況不明,你不要走在前麵。”


    顏惜月沉著臉瞥了瞥他,沒有理睬,繼續向前。


    “你不想知道無涯究竟在何處嗎?”他想了半晌,才問出這樣一句。


    她還是顧自走路,連看都不看他了。


    夙淵鬱悶,站定在小徑轉彎處,遙遙地道:“你的師尊是說不得的?”


    顏惜月正色迴首,“他是我的恩師,也是玉京宮的掌門!許多年前要不是他與諸位前輩聯手抵禦了魔君烈楓,洞宮山以及眾多修仙門派恐怕都要被魔君率眾踐踏。也正因此,他才能夠執掌玉京宮,這身份,不是隨隨便能夠詆毀的。”


    她別過臉,看著山路上隨風搖曳的小小花朵,又道:“我隻是他門下不出眾的一個弟子,也很少能夠得到師尊的親自指點……可我始終牢記著,當年我病重垂危,大家都束手無策,是師尊將我帶到了寶豐岩,不眠不休地施法將我救活。因此,哪怕他後來沒教我多少法術,可我還是願意一輩子留在玉京宮……你不是也說,隻要能為你的主人效力就在所不辭嗎?在我心中,師尊也是無可取代的。”


    夙淵站在瑟瑟秋草間,靜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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