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一聲山響浮生盡


    若跟這些馬匪作車輪戰,周白山認為自己絕對是在不敗之地,畢竟連三流都算不上的馬賊,個體戰鬥力不足掛齒。然馬賊的可怕就在他們如潮水般接連不斷,一波未盡一波再續,根本不給周白山迴氣調息的機會。


    “怎麽,不答應?”


    怕是因為書讀的多,袁明這個人其實長相近文人,一雙眉頭挑起,頗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風骨,隻可惜眼底的兇光,將些許意境徹底敗壞,隻剩下猙獰。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周白山沒有多話,將角刀遞給左手,向袁明豎起右掌。


    這招,袁明熟悉,熟悉的讓他眼角直跳,當下就撥轉馬頭,想要避開那詭異無比的掌影!


    從一開始就顯得異常固執甚至可以說死板的周白山,誰也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是個虛招?


    會躲避的人不僅是袁明,幾乎所有正對周白山的風雲騎都在閃避,可讓他們忿忿不平的是,周白山耍了他們——虛晃一掌後,周白山竟然轉身就跑,徑直從斜刺裏衝向那欲破陣的二十騎,角刀再度迴到右手當中,帶出一抹流光,就將衝陣的二十騎中當頭的兩騎,馬蹄削斷!


    轟隆聲中,二十騎陣勢大亂,牽一發而動全身,本是緊密銜接作戰的六十騎,竟然瞬間全數陷入混亂之中。


    可周白山高興不起來,他知道自己能亂風雲騎一時,卻不能救車陣中一人,即便是他自己,隻要陷入車陣,那就是有死無生之局。


    陣中,越是劣勢越是清醒的鄭景,趁著周白山靠過來之際,衝著周白山遙遙拱手,“周先生大義,鄭家沒齒難忘!”


    “我雖非俠,但言出必踐,東家,安心。”


    明知這位姓鄭的老者已是心存死誌,周白山腳下卻沒有片刻停留,他要去履行自己的諾言,救鄭嫣於水火之中。


    至於說鄭景,周白山不能救,也救不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白山唇角帶著一抹旁人難以理解的微笑,哪怕此時身處死地,周白山卻不知為何心生愉悅,這樂從何來?


    鄭景也在笑。


    折去差不多三十騎的風雲騎在怒,近幾年叱吒荒漠,啥時候吃過如此大虧,那車陣,那飛奔的少年,就是風雲騎活生生的恥辱,這恥辱隻有鮮血才能抹去!


    弓矢雪刃瘋狂的向不能稱為陣的車陣招唿,幾乎每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有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些尋常的棍棒甚至石頭毫無建樹,最先殞命的,反倒是這些試圖一博的人。


    隨後剩下的人認命了,槍尖透胸或者是利刃及體,這些人臉色都極其雷同,緊閉雙眼等待生命凋謝,間或著一聲慘叫,便是這些人在世間發出的最後聲音,卻不知辜負的,是其母親十月懷胎、輾轉苦產。


    這一幕落入周白山眼中,卻讓他有所悟。


    鬼影子說,修仙也好,修道也罷,真正要修的還是一顆心。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則死。“哀莫大於心死”怎解?不是“哀莫”大於“心死”,在修道人看來,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一顆心失去活活潑潑,故而才有這一箴言。


    淒涼陣中,卻有一老人,白發而白須,青筋握拳,氣短而怒喝,“來吧,老夫不畏死!”


    數十騎從西麵八方蜂擁而上,如潮水將車陣淹沒。


    老人必死,無人懷疑。唯有周白山,卻在那即將被刀光劍影所淹沒的老人臉上,看到一絲快意。


    “難道說……”周白山心中疑惑,腳下卻再度提速,他轉頭就看見鄭嫣那張淒婉欲絕的臉龐,失神的雙眸當中隻映著那車陣。


    突然間,周白山看見本是秋水滿盈的雙眸之中,升騰起一團火光!


    那是實實在在的火光,瞬間便將鄭嫣兩眼變得一片通紅!


    劇烈的爆炸聲自身後傳來,哪怕周白山已經快到極致,仍舊感覺到像是有人在背後重重拍打他一巴掌,隨後兩耳轟鳴,堪比晴天霹靂的巨響,讓他心驚神眩!


    這一下,不僅將撲向車陣的風雲騎盡數吞沒與烈火之中,更有無數物件帶著“嗖嗖”之聲向四麵八方激射,一些靠攏卻還沒有來得及撲上的風雲騎慘叫連連,其胯下戰馬也是哀嘶陣陣!


    若是有人將嵌入身體的東西剜出來,定然就會發現這些東西,不就是他們苦苦哀求的,銅錢,銀錠。


    “跟我走!”


    驚恐的戰馬,驚呆的馬賊,一切都因為鄭景這老頭最後一手安排而停頓,唯有周白山趁機衝至那呆立的女人身邊,拖起來就發力狂奔,擦過一匹過於狂躁將主人顛落的戰馬時,也不知周白山哪裏來的急智,竟然單手抓住馬韁,隨後將女人橫拋馬背,緊跟著飛身上馬!


    那戰馬本是不肯,隻可惜兩人重量加上周白山雙腿夾持,反抗不過是曇花一現,隨即便老實下來。


    周白山本是不會騎馬的,不過在剛剛跟馬賊交手的過程中,他也不忘留心學習,勉強控住韁繩,硬生生把馬頭撥向北,隨後手中角刀狠狠平拍馬屁,吃痛的戰馬長嘶出聲,撒開四蹄狂奔而出。


    滄瀾國最北邊鎮名為東平鎮,而大月國最南邊鎮,則名為西平鎮,若言之為巧合,怕是誰都不信。


    東平也好,西平也罷,皆不是什麽古鎮老城,因國而建,為軍而盛,說到底其實就是隔著荒漠相望的一對難兄難弟,古人雲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再說大些,便可用“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十二個字來形容。


    時過則境遷,若有一日大月國跟滄瀾國合二為一,怕不管是東平還是西平,最終還是抗不過天下太平。


    對於普通人來說,西平至東平的四百裏荒漠,那就是一道天塹,正是因為這道天塹,當年大月國南下兵馬才被滄瀾拚死擋住,算是保全滄瀾帝族的血脈。


    四百裏平路,快馬加鞭不過兩天一夜,但換成這荒漠卻是不成,就算將大月國最為精銳的漠南鐵騎拉過來,也不敢信馬由韁狂奔。


    流沙、溶洞甚至鹽沼瘴氣,這片荒漠也不知中了什麽邪氣,竟然惡劣若斯。凡事有弊則有利,正是因為兩國交惡天塹斷道,反而為那些敢於冒險的商賈們,造出個一本萬利的機會來。


    隻不過收益越高,風險也就越高。


    除開天地為之設立的阻礙,這片荒漠上更有來去如飛的馬賊,生於斯長於斯,對地形地貌各種危機的熟悉讓馬賊們如魚得水,成為那往來兩國商賈們的噩夢,曆年以來,不知凡幾商賈在通過荒漠時屍骨無存,他們的血肉,亮了刀劍,肥了膘馬,活了匪患。


    昌平號在一聲轟響中蕩然無存,帶走的還有袁明無以倫比的心疼,耗盡心血打造的兩百風雲騎,事後清點折進去竟然有四成之多,還有些傷者需靜養,真正還能馬背開弓的,盡然不足三位數。


    反觀丁冬夏,損失卻不如袁明大。那怕周卜等人臨死反撲造成了一定傷亡,但跟袁明那張鍋底一樣的黑臉相比,丁冬夏簡直可以放聲大笑。


    鄭景雖然利用暗藏在貨物裏的天量火藥狠狠的坑了袁明一把,但也的的確確是將幾乎整個昌平號的家底都給帶上了,炸藥能炸死人,卻是不能將銀錠炸爛,就連那些銅錢,即便是炸爛了也沒關係,反正隻要是銅的,迴頭就能扔進鍋爐裏重新熔了,照樣值錢的。


    如此一來丁冬夏還真就是肥了,即便最終的收獲要分作三份,但這筆買賣下來,丁冬夏又能積攢不少,說到底誰也沒指望一輩子都在這荒漠裏刀尖刨食,隻是像昌平號這種機會難得,二來也有人心不足之嫌,很少有馬賊首領順當的退出,得個善終。


    丁冬夏倒是希望自己能夠有那麽一天,隻不過他的希望,就像是漂浮在半空裏的肥皂泡,隨時可能破裂。


    “跑了一男一女,你還笑得出來?”


    袁明臉色鐵青,他不是沒有城府,隻是在丁冬夏麵前,沒有花這份心思的必要。


    “得了,酸猴子,這次分到手的錢,足夠你去大月國做個富家翁了,要不你把風雲騎解散了,願意跟你去大月的我也不留,還想賺大錢的,就跟著我,咱們兄弟一場,嘿,誰也不虧著誰。”


    丁冬夏一把攔住原名肩頭,兩人也不知是怎麽建立起來的交情,這種能勾肩搭背的感情,可當真不像是馬賊之間能夠擁有的。


    “當個富家翁?”袁明唇角牽動,也不知道是讚成,還是反對。


    “那個男的,年紀好像不大吧?”


    見袁明不接這個話茬,那丁冬夏這才順著袁明的意思往下說。


    “我就怕他年紀小……”


    “怕啥?你以為這四百裏荒漠,他帶著個小妞就一定能活?”


    “除非是遇上你我這樣的人,尋常人留不下他的。”袁明一麵搖頭,一麵說道。


    “那倒未必!”丁冬夏卻是比袁明更樂觀些,笑道:“你們讀書人不是說,螞蟻多了就連老虎都能咬死,嘿,那小子我看再強也有限。”


    要說丁冬夏這人,鬥大的字識不得幾個,但袁明卻覺得這話有些道理,蟻多咬死象,四百裏的荒漠,能吃人的也不隻是那些螻蟻。


    長歎一聲起來,袁明卻是做出個讓丁冬夏措手不及的決定。


    “兄弟,你不會是玩真的吧?剛剛我就是說說而已,你,你他娘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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