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貴婦漠然地微笑:“人瘋狂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


    “但如果兇手真的是尼爾大人,他的目的隻是栽贓,又有什麽必要花多餘的力氣分屍?要栽贓使團中的任何一個人,勒死莉莉安女士就足夠了,甚至說更加合乎情理。”他環視四周的大片血跡,譏誚地翹起嘴角,“即便我、或是使團中的任何人一時衝動殺了人,會做的第一件事隻怕是毀屍滅跡,希望在使團離開前瞞住罪行,根本不會有找動物血四處潑灑的餘裕。”


    “動物血?”


    “是,這間灑滿鮮血的房間是兇手布置出的現場。”


    愛蓮娜嗤笑道:“那麽說,莉莉安不是肢解而死的?”


    母親竟然能麵不改色地以“肢解”形容自己的女兒,埃莉諾再次感到了明顯的異樣。


    “您與莉莉安隔著房門對話過,可見這裏並不隔音。如果莉莉安女士遭受殘忍對待時還有意識,她不可能不尖叫。”喬治的話中突然現出明顯的嘲弄,“不如說,兇手現身時莉莉安女士都沒有唿救,實在是耐人尋味。”


    愛蓮娜卻再次質疑:“隻要兇手將莉莉安打昏過去,她就不可能唿救。”


    喬治垂睫:“遺體表麵有些微的血點,脖頸有勒痕,都是窒息而死的證據。”


    “就算莉莉安是窒息而死,那麽兇手為什麽要費心布置出這樣可怖的現場?看來你給這樣瘋狂的行為找到了理由?”


    “正解,”喬治的五指收攏又分開,“分屍和精心布置的現場都是矯飾的手法。死者慘遭毀容,這還能解釋為單純的泄憤,但為什麽兇手還要將手腳、並且隻有手腳砍下丟棄?”


    埃莉諾閉了閉眼,突然開口:“因為有必要掩蓋死者的真實身份。”


    喬治深深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即便體格相似、臉容保養得當,雙手和雙腳卻依然會暴露真實的年齡。皮膚是否鬆弛、是否有褶皺斑紋都無法掩蓋,隻能以暴力抹去。這就是兇手砍下手足的原因。”


    “依你的說法,你還是無法確定死者不是莉莉安。”


    “但兇手漏了一點,還有一個地方會泄露真實年紀。”他與埃莉諾對視,不覺苦笑,“牙齒的磨損程度和下腔縫隙的愈合程度都會隨年齡增加,而死者的年齡……肯定比莉莉安女士大了很多。”


    見愛蓮娜不語,喬治繼續說道:“尼爾大人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女兒,您以公爵夫人的身份出現……他一定是默許的。正因此,仆人傳話稱莉莉安女士會出席晚宴時,尼爾大人才會那麽驚訝。”


    金發女子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承認了:“書上沒有這方麵的記載,我失誤了。答對了哦,小騎士,我是莉莉安,經常會以母親的身份和遠方來的客人見麵。”


    沒料到對方會輕而易舉地坦白,喬治隻是一怔,轉而愈發警覺。


    莉莉安露出險惡卻無比誘人的微笑,仿佛對這一切樂在其中,循循善誘地發問:“那麽事件的真相又是如何?沒找出殺死母親的兇手前,我是不會放任何人離開的。還差一點,加把勁,小騎士。”


    喬治唇線一繃,罕見地猶豫不決。他飛快看了埃莉諾一眼,很快定神:“殺害公爵夫人的兇手就是您,莉莉安女士。”


    “哦?”莉莉安興味盎然地拉長了聲調。


    “首先請容我向您確認,隻有尼爾大人擁有塔樓的鑰匙?”


    “的確,除了他以外沒人能打開。”


    “既然如此,即便尼爾大人有理由殺死自己的妻子,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將愛蓮娜女士和您互換身份?”


    莉莉安坦然提出假設:“尼爾將母親在臥室中勒死,通過密道將屍體帶入塔樓,布置完畢後、和我一起從密道離開。隻要交換身份,我就能作為公爵夫人生活下去了。”


    麵對如此直爽的迴答,喬治也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這個說法沒錯,但如果尼爾大人對妻子的死知情,就不會將塔樓上鎖。”


    埃莉諾立即迴想起來,喬治來到現場問的第一句就是門是否上鎖。


    “嗯?”莉莉安也明白過來,粲然笑著給出答案,“原來如此。鎖沒有打開,也就代表著塔樓裏的人不被允許離開,又或者塔樓裏本該沒有人。而仆人又傳遞了我要現身的消息,如果尼爾是兇手,他肯定會營造出我原本要離開塔樓的假象,把門打開。”


    喬治別開臉:“您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為什麽不?你還沒解釋為什麽我是兇手呢。”莉莉安一歪頭,“如果不是尼爾,母親怎麽會在塔樓裏呢?你不要忘了,密道兩邊都隻能從外打開,而我的房門又常年上鎖,剛才也不例外。”


    騎士神情古怪地看了對方一眼,緩緩道:“愛蓮娜夫人……很可能是自己進入塔樓的。”


    “這就奇怪了,”莉莉安孩子似地拍拍手,“我可不覺得尼爾會告訴母親打開密道的方法。”


    “但您會。”


    室中片刻沉寂。


    莉莉安儀態婀娜地踱了兩步,抬頭微微一笑:“答對了。”


    埃莉諾渾身發冷,不由輕聲問:“愛蓮娜夫人和您一起策劃了一切?”


    “差不多,”莉莉安笑容不改分毫,說出令人膽寒的語句,“確切說母親所做的隻是請求我殺了她,思考出辦法、動手的都隻有我。”


    “為什麽?”


    “母親無法忍受下去了,我也對現狀感到厭煩了,僅此而已。”莉莉安無謂地聳聳肩,她看著喬治和埃莉諾的神情噗嗤一笑,“別誤會,我不恨尼爾,這是真的。隻要能看書,在哪裏、和誰在一起都無所謂。萊納爾死後……這些事都無所謂了。或者說,我早已經習慣了。”


    她走到高背椅前,伸手撫摸虛空中的人形,仿佛母親還坐在這裏,動作和口氣中帶著冷漠的憐惜:“最痛苦的人就是母親吧。她應該經常想,如果沒有生下我這個女兒該多好,如果我死了該有多好……但要報複尼爾,讓他痛不欲生,最好的辦法不是毀了我,”


    莉莉安的話語裏終於有了些許分量:“而是讓他的至高傑作成為怪物。”


    其他人會被兇案現場鎮住,從而忽略了死者的身份。但尼爾不會,他一定立即認出了被殺害的是自己的妻子。


    殘忍地割下頭顱、劃花臉頰、挖出眼睛、砍去手足……掩蓋身份隻是餘興,屍體被玩弄的醜態意在刺激尼爾。


    比起失去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女兒,這樣的事實無疑更殘酷。


    --這是以自身的死亡為代價,施加的比死亡更嚴酷的懲罰。


    畸形的家庭,畸形的情感,畸形的殺意,埃莉諾竟然能夠明白愛蓮娜的絕望。但莉莉安……她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殺死愛蓮娜,又是如何做到坦然談論這一切的,埃莉諾無法想象,無法理解。


    莉莉安靜默片刻,兀地笑出來:“母親的夙願達成了,剛才迴到臥室,和尼爾交談後,他徹底崩潰了,之後隻能作為瘋公爵臥床不起了。”


    “您向他坦白了一切?”埃莉諾幾乎能看見尼爾癲狂的模樣。


    “您果然很理解我,”莉莉安說著意味不明的話,手指穿過金發,漫不經心地一捋,語速越來越快,“我什麽都告訴他了,包括母親是怎樣堅持要我親手殺了她,我又是怎麽用發帶勒死了母親,再用萊納爾的第一把也是最後一把佩劍割下了我最愛的母親的頭顱……母親事先從廚房弄來了羊血,我布置完畢後,換了衣服,離開塔樓將不需要的東西都扔進了河裏。這些事我全部告訴他了。您能理解的吧?這種暢快又想哭的、絕妙又憎惡的感覺。”


    “不,我無法理解。”埃莉諾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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