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源就在卡斯蒂利亞,一直就在艾德文·盧克索近旁?”


    “以三女神之名發誓,我所說的一切屬實。”索非斯大學士似乎想笑,卻硬生生忍住,神情奧妙。


    大神官轉著手指上的綠鬆石戒指,側頭詢問:“塞維爾?”


    “亡靈的確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塞維爾審慎地補充,“但您一定知道,死者的答案往往以謎語掩蓋,不該太早下定論。”


    大學士寬和地糾正:“塞維爾大人,答案很簡單。一直在艾德文大人近旁的人,除了阿曼達小姐外,隻有埃莉諾女士了。”


    原本肅靜的大廳立即淹沒在喧嘩的人聲中。


    米內勞斯大人敲了好幾下小錘,眾人才不情不願地停止了爭論。


    埃莉諾依然坐在高台上,麵無表情。


    相較之下,阿曼達的神態就要豐富許多。又一天過去,她變得愈加消瘦,直挺挺站立的身軀仿佛根本承受不住衣料的分量;但她的眼神又是那樣明亮有生機,毫不避諱地直直投向埃莉諾。


    大神官和塞維爾低聲交談了片刻,沉吟道:“埃莉諾女士,對大學士的發言,您作何感想?”


    “我沒有能力解讀死者的證言。如果大學士想對我做出任何指控,請他另開一場審判,並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


    索非斯對埃莉諾的強硬態度並不意外:“塞維爾大人也可以作證,昨晚我原本可以問出更詳盡的真相,可惜有魔物妨礙儀式,致使質詢不得不中斷。”


    埃莉諾看向金發的年輕神官:“我不清楚是否有魔物在場,但我相信塞維爾大人的判斷。”


    塞維爾抿抿唇,如實答道:“昨晚的確有魔物打破結界企圖作祟。”


    大學士微微欠身:“米內勞斯大人,能否容許我在此陳述一個猜想?”


    大神官綴滿飾物的十指在台上收緊,他口氣嚴肅:“如果事關違禁驅使魔物,破例一次也無妨。”


    “假設驅使魔物的是阿曼達小姐,她犯下死罪也是受自身招來的魔物蠱惑……她不可能容許艾德文大人與埃莉諾女士成婚。再退一步,縱使阿曼達的‘使魔’沒能阻止艾德文成婚,她想除掉的也不該是艾德文,而是埃莉諾女士。”


    大學士環視四周,話語擲地有聲:“艾德文的死對阿曼達小姐沒有任何好處,而與此相反,隻要艾德文死亡,埃莉諾女士就是首要受益人。卡斯蒂利亞的一切都將歸入她名下,成為這位新娘的所有物!而昨晚,魔物之所以不惜突破結界也要阻攔亡者說出真相,當然是因為這真相會對生者不利。”


    陪審席的幾位貴族向埃莉諾投去冷漠的注視。


    “大神官大人?”埃莉諾征得同意,緩緩起身,手中還撚著一串藍邪眼念珠,“索非斯大人,您剛才的說法都建立在一個可怕的前提之上--我有謀害新婚丈夫的動機。”


    她牽起唇角,露出一抹孱弱而悲傷的微笑:“在座各位也許知道,我很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家庭的溫存。我沒有任何理由對我的丈夫下殺手。”


    阿曼達哧哧笑了。


    埃莉諾撥了一顆念珠,坐迴原位。


    “但阿曼達對您的地位有威脅,殺死艾德文、栽贓阿曼達,您是最大的受益人。”


    “我何必對阿曼達小姐存有殺意?”埃莉諾像是被大學士的發言觸怒了,高傲地抬起下巴,“她能對我造成什麽威脅?原本我會與艾德文養育合法的子嗣,我會擁有想要的一切,阿曼達小姐根本無足輕重。”


    “但這一切都是基於您真的愛艾德文大人、想要與他共建家庭的前提之上,”大學士盯著埃莉諾的眼睛,“如果您一開始就目的不純,一開始就是為了卡斯蒂利亞的家業才與艾德文成婚……”


    “索非斯大人!”塞維爾出聲喝止,“這是庭審,請您謹慎發言,不要做無根據的指控。”


    “在場諸位就不覺得奇怪?”大學士卻沒有就此停下,反而揚聲唿喚,“整整八年,即便八國情勢動蕩,北洛林依然平安無事。但埃莉諾女士一出現,厄運就接二連三地降臨,這真的是巧合嗎?這可能是巧合嗎?諸位就要坐視卡斯蒂利亞被外人奪走嗎?”


    前排幾位頭發花白的附庸麵麵相覷,有人態度明顯動搖起來。


    煽動起排外的情緒影響陪審判斷,這是一招好棋。埃莉諾甚至想給大學士喝彩。


    “埃莉諾女士可是有一半帝國血統,”阿曼達剛才沉默得異常,此刻冷不防開口,“即便是我,也聽說過帝國人為了金錢可以殺死自己的親生孩子。”


    “如果我沒記錯,埃莉諾女士的母親克裏斯蒂娜原本是帝國皇族,因合謀罷黜自己的親外甥才被流放……”大學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塞維爾急聲催促大神官:“米內勞斯大人?”


    大神官卻向後一靠,摩挲著戒麵不語,顯然不準備介入卡斯蒂利亞這場內訌。


    索非斯學士見狀愈發咄咄逼人:“親外甥都能下手,何況是才成婚不久的丈夫?”


    “請注意您的言辭!”埃莉諾騰地站起來,雙頰泛紅,“如果您再對我的母親出言汙蔑,我會讓您付出代價!”


    她環視四周,揚了揚線條淩厲的眉毛:“這已經成了審判外來者的鬧劇。接下來是什麽?因為我母親是帝國人,所以我一定和傳聞中的所有帝國人一樣狡詐冷酷?因為我不是北洛林人,所以應該乖乖接受無端的指控,任由真正的兇手被寬赦?”


    大廳中的火盆不安地迸裂出三兩顆火星。


    埃莉諾向大學士微微一笑,放柔了聲調:“如果您依然決定對我做出指控,請拿出足夠的證據,我奉陪到底。”


    喪服的黑裙裾飛快掃過石地磚,她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砰地一聲,廳門重重闔上。


    議論的閘門卻就此開啟,大廳中人聲鼎沸。


    埃莉諾將這一切都遠遠拋在身後,一路疾走進了石堡靠山一側的小花園。


    這座花園在卡斯蒂利亞全盛時馳名八國,曾經引人讚歎的奇花異草如今早已不見蹤跡,隻有蔓草間佇立的陳舊石迴廊還遺留著些許往日的輝煌。


    埃莉諾漫無目的地在迷宮般的灌木叢間遊蕩,最後在石複廊前駐足。


    耐寒的青藤披掛而下,她撥開垂藤躲入綠蔭裏,閉目深唿吸,在寒涼的微風中,心緒逐漸寧定。


    天氣即將轉暖,石柱另一側的紫藤再過幾日就會綻開幼嫩的花苞,匯作一片傾瀉的紫瀑布。柔藤間漏進斑駁日光,埃莉諾的視線追著光點來迴,一時難以分辨剛才的盛怒究竟是作態還是真意。那樣激烈的反應是必要的,但時至今日,她依然無法容忍旁人侮辱母親。


    “埃莉諾?”難辨性別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喃。


    “你來幹什麽?我讓你在事件結束前離我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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