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子自然是其中一位。因還有三個月就是他娘親的生辰,團子近日一直憂愁著娘親的生辰要送一份什麽禮。他這麽小,還沒有自立門戶,他的都是父君的,拿父君給的東西送娘親有什麽意思,顯不出自己對娘親的心意,為此團子很是煩惱。恰此時禮物卻從天而降,團子覺得,這就是成玉口中常常念叨的天意了。天意都向著自己,可能天意也曉得自己是這九重天的小天孫,天意真是有悟性。


    自己認認真真地備考,靠實力為娘親贏得這個重禮,娘親一定十分感動,覺得自己這麽乖巧,定要時時瞧著自己才開心,然後幹脆令自己從慶雲殿搬到長升殿陪著她,以後自己就再也不用被父君從殿裏丟出去,嘿嘿嘿嘿。


    懷著這個“嘿嘿嘿嘿”的美好夢想,團子認認真真地備考了十日,這十日,他都沒有去打擾他娘親。實在想娘親的時候,他就這樣在心中勉勵自己:“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沒娘的孩子像棵草,今天吃得苦中苦,明天不被丟出去!”


    咬著筆頭握著拳,默默地念完這段話,他就又有了恆心。


    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句話真是亙古的真理。團子用功了十日,加之身為小天孫,對於天上地下神仙們的功名位階本就記得牢靠些,這次的小考,團子水到渠成地拿了個第一。


    晉文神君笑盈盈地瞧著他:“竟是小天孫考中頭名,看來小天孫今次果然用了功,這個重賞,倒要落在小天孫的頭上。”


    被晉文神君大加讚賞的小天孫,額頭上必勝的綁帶還沒有取下來。必勝的小天孫瞧著唉聲歎氣的落魄同窗們,很得意。心中又有一絲甜蜜,自己得到的這個重賞,一定是個很特別的重賞,娘親知道了一定會為自己感到自豪,一定會很高興。


    團子想得不錯,他考了第一名,得了晉文神君的重賞,他娘親的確很高興,但最高興的,卻是他的父君。


    夜華君雖向來沉穩,神色不形於外,但洗梧宮的仙官仙婢們卻本能地感到,太子殿下近日如沐春風,心情豈可用高興二字來形容,簡直是十分特別尤其高興。因兒子學業上譜出一些還算不上如何的成績就高興得如此,太子殿下真是一位慈父,令他們更加尊敬。


    昆侖虛的令羽上神坐在昆侖虛的中庭,同不日前才被他娘親親自護送來的團子談心:“聽晉文說,阿離你當初可是很渴望這個重獎,還為了這個重獎廢寢忘食地狠狠用功了十日。但是如今看起來,既已順利拿到這個重獎,你怎麽這麽不開心呢?”


    團子悶悶地抱著頭,軟著哭腔:“因為我……我不知道這個不能退的重獎,是到昆侖虛跟隨墨淵伯父學藝三年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番外五:所謂大名


    團子最近有點憂鬱。


    他娘親肚子裏新添了個小寶寶,正一心一意養胎,他迴迴去他娘親的寢殿,他娘親都在睡覺。他父君近日也不像往常那般由著他,時時都來逼他的課業,教訓他已快要為人兄長,日後須得做弟弟妹妹的榜樣。就連善解人意的成玉,也被他三爺爺拐去下界的方壺仙山給地仙們講道去了,讓他想傾訴也沒個傾訴對象。


    團子覺得,他這個小天孫當得很沒趣。他冥思苦想了很久,決定離家出走。於是打了一個小包裹,包裹裏有模有樣地放了兩套小衣裳,還放了三個剛從蟠桃園摘迴來的桃子當路上的幹糧。他扛著這個小包裹已走到了南天門,突然覺得,這一趟離家出走也不曉得出走到幾時才能迴來,臨走之前還是再看一眼娘親吧。


    他磨磨蹭蹭地摸到他娘親的寢殿外,不巧正門卻守著幾個仙娥。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本該是件機密事,不宜鬧得過大,他摸著胸口沉思了一會兒,掉頭往窗戶邊走,決定爬到窗戶上偷偷地瞧他娘親一眼。


    他剛靠近窗戶,小耳朵一動,聽到屋中有人敘話。低沉的這個是他的父君,懶洋洋的這個是他的娘親。


    他娘親說:“哎哎,方才這小東西又動了一動,你要不要摸一摸?”


    他父君“唔”了一聲道:“這才七個月,照理還沒長全,怎的這樣能折騰,阿離以往在你肚子裏也是這般的嗎?”


    團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刷地豎起了耳朵。


    他娘親說:“團子乖得很,哪像眼下這個,我記得團子是第三年上頭才有動靜的,前兩年就像肚子裏揣了枚睡著的蛋,我輕鬆得很。說來幾日不見團子了,我正有件好事要說給他聽,他聽了一定很歡喜。”


    團子心中一陣蕩漾,幾乎要爬上窗台跳進屋裏,但他克製住了自己。


    他父君奇道:“好事?”


    他娘親立刻道:“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團子就阿離一個小名,他如今這麽小,叫著也不覺奇怪,但日後待他長大,這麽喊就忒不像樣了,我翻了幾日詩書,終於給他起了個大名。”


    團子心中一陣激動,差一點就要暴露行蹤,但他仍然克製住了自己。


    他娘親說:“有個叫李賀的凡人寫得兩句有氣勢的好詩,我很中意,說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這兩句詩中,又以這個黑字用得尤為出彩。另外,他們凡人愛在名後加個子表示尊重,我覺得這習慣倒也挺不錯的。”


    他父君說:“於是?”


    他娘親說:“於是我給團子起了個大名叫黑子。”


    黑子“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他父君沉吟道:“這個名字……”


    他娘親忐忑道:“我想了兩日,你覺得,你覺得不好嗎?”


    黑子在心中呐喊:“說不好啊,快點說不好啊,不然我真的離家出走了哦,我真的真的離家出走了哦。”


    他父君沉吟了一會兒說:“日後倘若阿離登基,尊號便是黑子君?”


    他娘親也沉吟了一會兒:“黑子君……”


    他父君一本正經地說:“挺好的,這個名字。”


    黑子倒地不起。


    第二日,九重天大亂,仙童仙娥們奔走相告:“小天孫不見了,據說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的黑子坐在青丘的狐狸洞中,他四舅白真咬了一根狗尾巴草問他:“說真的,你怎麽突然跑到青丘來了,你阿爹阿娘虐待你嗎?”


    黑子包了一包淚,心酸地說:“因為娘親她給我起名叫黑子,嗚嗚嗚……”


    番外六:歲歲年年


    擎蒼元神俱滅的消息傳來,他正坐在昆侖虛後山的桃林行晚課。時值九月,桃樹已不及往日繁茂,抬眼一望,便能見得遠處縹緲的煙雲。


    身旁小童惴惴道:“據來通傳的那隻老仙鶴說,白淺上神大約已失了神誌,抱著氣絕多時的夜華君坐在東皇鍾下,身周築了一頂厚實的仙障,誰的話也聽不得。天地眾神齊聚若水之濱,卻憚於那仙障,無一人能近他二人的身。就連十裏桃林的折顏上神亦無法可想,隻說白淺上神是個烈性子,待她神誌清醒,指不定會毀天滅地與夜華君殉葬,這才喚了那隻老仙鶴趕緊來昆侖虛請師尊,以免釀成大禍。但師尊他老人家入關之時已有旨意,不得隨意相擾,荊生計較半日,此事還需令羽上神您定奪定奪……”


    煙雲漸漸散開,露出一座一座青青的山峰,他摩挲著手中的道經,許久,道:“那鬼君擎蒼,他死前可留下隻言片語?”


    荊生小童愣了愣:“老仙鶴倒沒提起這個,不過聽說擎蒼死狀極慘,周身滿是血洞子,幾乎被夜華君的青冥劍刺成了個蓮蓬。”


    他手中道經驀地一抖,突然便想起初見擎蒼的那一日。


    那一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他被十七師弟纏得沒法,帶著他去發鳩山捉精衛鳥。


    他們師兄弟正沿著漳水鬼鬼祟祟追一隻雛鳥,眼看就要到手,一匹棗紅馬卻猛然從林子深處躥出來。小精衛鳥吃了一驚,尖叫一聲,直衝雲霄,飛得影都沒了。


    十七師弟捋起袖子就要同馬背上的青年幹架,他趕緊阻擋,豈料那眉目濃麗的青年隻是淡淡一笑,手中一根捆仙索,電光火石之間,便將他師兄弟二人串成一雙。他們一雙師兄弟,小的被甩在背後,大的被抱在胸前。那是他拜入墨淵門下以來,頭一迴未出招便受製,不由得羞憤交加。青年在他耳旁低低笑道:“你叫什麽名字?我娶你做我夫人好不好?”


    他初見他時,天藍水碧,他一身月白騎裝,身後是一派青青的茂林。


    兩百多年前,若水的土地有機緣同他一起吃酒,席間多喝了兩杯,附在他耳邊道:“這話小神本不該替他通傳,但小神忍了這許多年,見他被關了那麽久,還惦記著上神,卻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杯子一歪,酒灑了兩滴。


    若水土地繼續道:“那擎蒼兩百多年前其實破鍾出來過一迴,也是機緣巧合,幸虧青丘的白淺上神途經若水,及時將他關了迴去,才未將這樁事鬧大,否則也是小神我的失職……”


    他不動聲色地飲下杯中的酒。


    若水土地擦了把腦門上的汗,艱難道:“敢問……敢問兩百六十二年前,可是上神正滿十三萬歲的生辰?”


    酒杯“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若水土地再擦了把腦門上的汗,蚊蚋般道:“那前鬼君,在被白淺上神重鎖入東皇鍾時,一直喊著上神的名字,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要再見你一麵,當著你的麵賀你十三萬歲的生辰,當著你的麵問你一句,你可還記得七萬年前大紫明宮的擎蒼……”


    他的記性一向不大好,這些事情卻記得很深。


    荊生將他從地上扶起,他整了整衣飾,道:“你先迴去吧,我這就去通傳給師父。”


    他的眼角攢出一滴淚。他將它擦幹了,緩步向墨淵閉關之處走去,背後徒留下一派枯敗的桃林。


    ——完——


    後續請關注三生三世係列之二《三生三世,枕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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