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劍花秋蓮光出鞘


    殷洪為難地看了一眼情緒激動的木吒, 溫言道:“楊師兄, 木吒也是擔心你一錯再錯。我們知道你有苦衷, 但是命書這件事, 真的不能……”


    “行了,弟弟。”殷郊拋了一顆花生米到嘴裏,嘎嘣嘎嘣嚼著, 嘟囔道,“你都知道的事, 咱們三代首席, 清源妙道真君會不清楚嗎,他就是知曉後果才這麽做的, 對吧,楊戩?”


    然而,無論是厲聲質問,還是冷嘲熱諷, 楊戩皆充耳不聞,他端起和田碧玉盞, 輕輕撇開茶水上的浮沫,低頭呷了一口,任由茶湯緩緩淌入喉嚨。


    “你喝完了沒有!”做出這樣的事,還這般恬不知恥, 哪吒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就要擊下茶盞,楊戩眼中寒光乍現, 左掌一起,與哪吒對了一掌。哪吒倒退幾步,險些穩不住身形,他卻八風不動,就連右手茶水都並未溢出。


    金吒忙接住哪吒,兄弟倆怒視楊戩,異口同聲道:“你!”


    二郎真君施施然放下茶盞,起身道:“命書一事,淩霄殿上,楊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若無緊急軍務,請恕在下不能多陪,告辭了。”


    他將將抬腳,卻見地下金光迸出,如遊龍一般,從腳上纏起,不過瞬息,便將他捆得結結實實,他一驚,镔鐵棍已經架到脖頸之上。


    琇瑩於窗外一驚,緊緊握住劍柄,時刻準備出鞘。


    而楊戩卻已恢複淡然,他緩緩抬眼道:“土行孫,你這是做甚。”


    土行孫不由移開眼去,不敢與他對視,長歎一聲後,複旋過頭來道:“楊師兄,我知道,我這麽做,是恩將仇報,豬狗不如。當年我去偷一氣大師的五雲駝,要不是你和嫂子替我求情,我早就被師叔打死了,再後來,張奎殺了我,也是你替我報仇……”


    “但是,我不能看你這麽一錯再錯下去了。你就收手吧,隻要你改過自新,我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樣,就像我們在大周時那樣,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


    咚的一聲,镔鐵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土行孫踮起腳按住楊戩的肩膀,與他對視,熱淚盈眶。


    他是真的很傷心。


    楊戩一怔,自他選擇走上這條路,他就已經做好要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準備。師弟分道揚鑣,同僚鄙夷嫌棄,剛開始常覺心痛如割,可熬到今日,早已習慣了。橫眉冷對,刀劍相向,他都能忍受,可這樣真情流露迴憶過往,卻讓他不由重拾痛楚滋味。他又何嚐不想迴到從前呢?和寸心一道,和兄弟們一起,談笑風生,並肩作戰。


    楊戩一聲歎息,可是再也迴不去了,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為妹妹,為三界,為良心,隻能堅持,不可放棄,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這是他進門來第一次顯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哪吒緊繃的小嘴漸漸鬆開,他默了默了,叫了一聲:“二哥,楊二哥。”


    楊戩愕然轉過頭,看著這個早已對自己形同仇敵的兄弟。


    “過往種種,我都可以原諒你,隻要你現在改過,站在我們身邊,我們可以一起勸玉帝收迴成命,他要是不聽,大不了我們就反下天去。這種天庭,反正我早就受夠了。”


    “對!”木吒和金吒對視一眼,齊齊道,“憑我們兄弟的本事和手下的人馬,要逼玉帝改變主意根本易如反掌。說不定,還能讓他赦免三聖母和天化!想想你的妹妹,和我們一起,啊?”


    三妹、天化……楊戩仿佛被什麽紮一下,猛然從迷惘緬懷中驚醒。他半是無奈半是感慨地望著這一群熱血沸騰的兄弟。他們還是太年輕,太莽撞了。


    興兵作亂又如何,反下天去又能怎樣,圖得一時暢快,可仍舊廢不了玉帝,改不了天條,除了為三界帶來災難,其實什麽都做不了。


    二郎真君暗歎一聲,又重新戴上麵具。


    “師弟們說笑了,你我都是天庭的臣子,怎可欺君犯上,不忠不孝?”


    這話裏涼薄聽得琇瑩都是一寒,她悄悄探出頭去,瞧見了父親恍若深潭一般望不到底的眼眸,突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裝做壞人的樣子,沉默、孤獨地苦苦支撐著,還要忍受親近之人捅來的刀子,不論是有心還無意,都在他心裏,劃下一道又一道傷口。


    土行孫如遭重擊,他搖晃幾下,不敢置信地望著楊戩那張冷漠譏誚的麵孔,努力想從中找出玩笑或是謊言的痕跡。可他骨子裏畢竟隻是一個山野之人,怎麽可能看出楊戩精心的偽裝呢?


    哪吒也是一樣,他比琇瑩更像一個孩子,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不是白,那就是黑!


    “……我再問你一次,你果真要昧著良心助紂為虐嗎?”


    楊戩垂下眼簾,複而笑開:“哪吒兄弟,我們是陛下的臣子,為天庭效力,乃是份內之事……”


    楊戩並未來及將這違心之言說完,便瞧見火尖槍上紅纓閃閃,哪吒一揚腰間錦繡戰裙,生生將其斬成兩段。


    “冥頑不靈,無可救藥!”哪吒恨恨將衣袍扔在他腳下,怒道,“既如此,你我今日就割袍斷義,我哪吒再沒你這樣黑心爛肺的兄弟!”


    土行孫抹了一把眼淚,嘴唇嗡動,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金吒同木吒緊隨其後,一把扯斷衣袍,同弟弟們一道頭也不迴離去。


    楊任緩緩上前來,眼中之手,微微顫動。


    “當年,天化師兄遭難,雖是你動手,但我並不敢有怨懟之心。因為我知你是被逼無奈,我自己何嚐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但是現在,楊戩,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我仍舊袖手旁觀,那就真的妄為神仙了。”


    “為了我師兄,為了我尚在繈褓中就被你掐死的師侄,為了三界眾生,我楊任對天發誓,必與你抗爭到底,不死不休!”


    說著,他也掀起道袍,正要割下,卻聽到身後風聲唿嘯,金吒、木吒和哪吒三人竟然被人從門口踹進來,正好將楊任砸了個正著,手中匕首飛出,在地滾出老遠。


    楊戩側身閃開,錯愕抬首,就見少女紅暈雙頰,怒不可遏,徑直闖了進來。


    “珠……”


    “珠什麽珠,我瞧你倒像是頭蠢豬!”琇瑩氣得渾身發抖,“畜生無禮,你不打迴去,還呆在這裏任人折辱做甚!”


    割袍斷義,都不至於讓小公主頃刻暴怒,最多秋後算賬嘛,然而楊任一番話,卻是真真戳到了琇瑩的肺管子。與她爹鬥爭到底?她看著一群以仇恨眼光打量她的所謂正義之士,隻覺滑稽得緊。


    黃恂當年差點被弄死時,你們不出來,現在他被我爹當親兒子似得養大,改天條進展迅速時,你們又來插手了,結果還是來幫倒忙!玉帝昏庸無道,他們不敢在淩霄殿前公然抗爭,隻敢來對她爹苦苦相逼,硬讓他來當這出頭的椽子,說到底都是一群鼠輩,還以為自己多光明似得。


    什麽對不起黃天化,對不起天下蒼生,琇瑩咬牙道,他這輩子,第一對不起她娘,第二對不起她,除此之外,還真不欠任何人!要報複,也該她這個真苦主來,這些得了便宜還來賣乖的東西算什麽!


    琇瑩冷笑一聲,清霜劍緩緩出鞘,如一泓秋水,澄澈明亮。


    “要反下天是吧,來啊,先和我去淩霄殿打上一場,掀了這中天寶殿再說!來啊,起來啊!”


    哪吒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喝道:“你是瘋了吧,平白無故打人!”


    琇瑩挺劍上前,速度之快,在場諸人眼中隻瞧見殘影,哪吒不過一恍惚,便見劍尖已經挨上他的眉心,森森寒氣,刺得眼眶發澀。


    琇瑩微微一笑:“論輩分,我是你師叔,論地位,在這天庭,我是公主,你是臣子。本公主就是樂意打你,高興打你,你能怎樣?”


    尾音未絕,琇瑩急急收劍,左手劍氣快如奔雷,迅猛絕倫,竟生生洞穿哪吒右肩。饒是他蓮花化身,也不由渾身一顫,隻覺渾身冰寒刺骨,半晌說不出話來。


    “珠……母親!”楊戩眼見事態不好,硬是咬牙喚了一句,上前攔住琇瑩,“別打了。”


    琇瑩鳳眼圓睜:“我現在是給你出氣,你還攔著我?!”


    楊戩苦口婆心,溫言婉語道:“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但是,他們畢竟是天庭臣子,你在天庭公然毆打大臣,我怕玉帝會因此怪罪於你。”


    “這還差不多。”琇瑩抿抿嘴道,“你想多了,我才不怕這些。我師父說了,準聖以下隨便殺,準聖以上叫他來,今兒個就算捅死他們全部,也不算什麽大事。大不了,全部都做一具蓮花化身,反正我們碧遊宮有得是花花草草!”


    狂成這個樣子,當年金靈聖母,如今坎宮鬥姆都不敢這麽說話。楊戩默了默,正要再勸,卻被女兒一扭肘掙開,幾個師弟也早已義憤填膺,衝將上來。


    金吒祭出遁龍樁,木吒持吳鉤劍,楊任雲霞扇一扇,滾滾熱浪先至,殷郊殷洪兩兄弟法寶皆被師父收走,無寶可用,便跟在後麵。土行孫現在都沒迴過神來,他扶住哪吒,攔這邊也不是,那邊也不是。


    楊戩眉頭緊蹙,眉心天眼一綻,銀輝萬丈,先擋雲霞扇,手中三尖兩刃刀當空刺出,正與吳鉤劍相撞,刀劍相碰,火花四濺。


    “這裏可是天庭!”楊戩厲聲喝道。


    “那也是你們傷人在先!”金吒冷笑一聲,疾疾施法,遁龍樁刺入楊戩身後,迎風便長,三鐵圈寒芒乍現,就要扣住楊戩。


    琇瑩一驚,直接從胸口衣襟扯出一物,飾以七寶,燦如明霞,乃是一隻長命鎖,用五彩絲絛穿好,掛在女孩衣襟內,貼身放著,因而就連寸心都沒見著。


    楊戩此刻隻覺脖頸、腰際與腳踝被死死扣住,越勒越緊,正待用八/九玄功脫身時,鐵圈卻猛地鬆開。遁龍樁霎時光華褪去,直縮成三四寸的木棍,骨碌碌滾迴金吒腳下。


    “這、這怎麽可能?!”金吒驚怒交加,捧起法寶,不敢置信地看著琇瑩掌心小鎖。


    楊戩迴身一看,也是一驚:“穿心鎖?”


    “眼力不錯。”小公主嘴角一翹,猛地舉起那鎖,鎖下九鎏東珠,霞光亂舞,如飛雲掣電,不過瞬息,金吒、木吒、楊任、殷郊殷洪兩兄弟,並同最後的哪吒和土行孫都被擊飛,重重摔出一丈來遠,口吐鮮血,居然不是一合之敵。


    哪吒捂著胸口在,掙紮著爬起來:“這究竟是何寶,居然如此厲害?”


    殷郊懨懨道:“你剛剛聾了嗎,是穿心鎖啊。我聽師父說過,通天教主隨身之寶,多用於擒拿暗算,一旦祭出,饒是大羅金仙也枉然,更何況是我們幾個。”


    “怎麽樣?”琇瑩背著手走上前去,“現在還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反下天去,修改天條易如反掌嗎?上下嘴皮一碰說大話誰都會,可堅持百年為眾生造福,卻難得多!”


    一眾人麵色不虞,卻無一人有再說話的力氣。


    楊戩雖心有不忍,但畢竟大局為重,任由琇瑩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他揚長而去。


    寸心正坐立難安間,就見父女二人,一前一後歸來。


    “怎麽樣,沒出事吧?”寸心急急上前,一手挽住一個上下打量。


    楊戩搖搖頭,溫言道:“沒有。”


    “沒有?”寸心擔憂道,“沒有你們倆臉色怎麽這麽差?”


    “被一群瘋狗咬了。”琇瑩氣鼓鼓道,“璟哥哥,你整理的如何,我馬上就來,趕快把天條改好,給那群傻子好好看看!”


    話音未落,人已風風火火跑過去,一下坐在敖璟身邊,翻開卷宗,伏案疾書。


    寸心驚訝地望望楊戩:“一群,來得不止哪吒嗎?”


    楊戩心下無奈,默默點了點頭。


    了解事情始末後,三公主還委實擔憂了幾日,這一下就將天庭的武將打了大半,若是事泄,玉帝問起,又該怎麽交代。


    然而,玉虛弟子顯然比寸心預料的要注重顏麵得多。大家迴去各自療傷,雖說內裏不知道,麵上總歸是無虞。


    顯露不對的,反而是打人的楊琇瑩。


    銅鎏金獸香爐中青煙嫋嫋升起。琇瑩目若寒星,手中下筆不停,伏案疾書。寸心親捧小茶盤上前來,將一碟碟的點心擺在案上,見她又是這種打了雞血的樣子,不由歎道:“休息一會兒吧。”


    琇瑩抬頭一笑,塞了一塊杏仁酥進去,吃得兩腮鼓鼓,宛若小鬆鼠一般。


    寸心看得一樂,戳戳她的腮幫子道:“慢點兒,又沒人和你搶。”


    小公主咕嚕咕嚕灌了一杯茶下肚:“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對了,娘,那邊,他天條修訂怎麽樣?”


    寸心一怔,似笑非笑道:“你又不是個啞巴,更是長了腿,怎麽不自己去問他?”


    琇瑩被堵得一窒,“那他也不是啞巴,他腿比我長多了,他怎麽不來自己和我說呢?”


    “他怎麽沒跟你說?”寸心點點琇瑩額頭道,“他昨天中午跟你說了半晌,還把你這邊的資料都分過去一半。現在,你又不認帳了,你就不能主動去和他說說嗎?”


    琇瑩嘟嘟嘴道:“說不出來,我一看到他那張臉,氣就不打一處來!”


    “啊,那你照鏡子時是不是氣得想打自己一巴掌啊?”寸心掩嘴輕笑,揶揄道。


    “娘!”小公主惱羞成怒,“又不是我想長得像他的,我一點兒都不想像他!”


    “可是,你處處都像他。”寸心笑得眉眼彎彎,意味深長,“不信?你答應陪我出去玩,我就給你證明證明如何?”


    琇瑩一愣,擺擺手嫌棄道:“不了,我一點兒都不想證明。”


    “那就當陪陪娘,好不好?”寸心側身坐在琇瑩身邊,委屈道,“自上了這天庭,娘比坐牢還憋悶。你、你璟哥哥,還有那邊那個他,成日忙得暈頭轉向,娘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娘不想呆在這裏,你陪娘迴西海好不好?”


    “可是……”看著這案上文書成山,想想改天條的進度,還有玉帝的三日一問五日一探,琇瑩為難道,“娘,事情太多了。若我跑了,璟哥哥就要受累了。等天條改完了,我們馬上迴家好不好,你再忍一段時間。”


    “如果我不想忍呢?”寸心冷下臉來,“如果我非要迴去呢。”


    琇瑩一愣,母親從來沒有這般冷言冷語過,她本該即刻答應,可是眼下這個時候,出了鬥牛宮,她一舉一動便被無數人盯著,現在迴西海,太危險了。


    琇瑩抱住寸心的胳膊,柔聲道:“可是娘,你現在必須忍,不想忍也要忍。萬一走漏風聲,那就是前功盡棄,那邊那他,這麽多年的苦可都白吃了。”


    “那我也想迴家,我就是不想呆在這裏!”寸心挑挑眉,仍舊固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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