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在金宮大殿打鬥的小師兄玄微上前一步道:“奉太師祖之命,在此恭候楊師叔多時,恭送師叔後,弟子會送楊師妹迴去休息,還請諸位放心離去。”


    寸心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拉著丈夫,冷聲道:“若是今日我們非要一起走呢?”


    玄微一笑:“太師祖有令,若能出碧遊宮的大門,即可自便。”


    “這可是你說的!”珠珠手中清霜劍出鞘,如明月升空,她小臉冷漠,起勢就要衝將出去,卻被楊戩攔住。


    “莫慌,爹爹自有辦法。”楊戩秀眉舒展,前來攔路的俱是截教四代弟子,不足為懼,關鍵是碧遊宮聖人所設的結界。通天教主再怎麽樣也是個聖人,這裏又是他的老窩,是以楊戩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能避開他的耳目偷偷溜出去,但是應允了女兒的,必要想盡辦法,竭盡全力。幸好,通天教主素來自負,還有些惡趣味。他看著他們一家四口戰戰兢兢出逃的模樣,必定心生喜悅,為了多看一會兒,多玩半晌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不會立刻攔下他們,而是在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摧毀他們的希望。


    可惜,楊戩掂了掂手裏的玉佩,朝遠處的彌羅宮笑道:“您恐怕不知,師祖也賜了我一塊。”


    玉質溫如羊脂,燦如明霞,五彩光華纏護其上,一脫手便在碧遊宮結界上砸出條口子。


    端坐蒲團的通天教主瞪大眼睛,恨得咬牙切齒:“楊戩小匹夫著實可恨,又是老二瞎送的壞東西!”


    “璟兒跟上!”楊戩拉過珠珠和寸心,三人一同騰空出去,敖璟緊隨其後,截教弟子見狀追將上來,卻被玉佩的金光震了迴來。


    寸心驚喜道:“原來這還能分辨是不是自己人。”


    敖璟剛剛穩住身形,笑道:“這是玉清仙法所鑄,上清之輩與此不合,當然能震開。”


    此話一出,他先是一怔,而後急急瞧向楊戩右側,楊戩對著空空如也的右手,也是神色莫名。


    “珠珠呢?!”寸心的聲音都有些尖利,與之相反是楊戩沉沉的應答:“她被擋在裏麵了。她修上清道法,與此不合……”


    所謂晴天霹靂,不過如此,三公主抬腳就要進去,卻被楊戩攔住。


    她扭過頭,頭頂珠瓔搖搖,眼中淚光瑩瑩:“你攔著我做甚,珠珠還在裏麵,她一個人!不能讓她一個人!我、我要進去!你讓開!我要進去!”


    她急得前言不搭後語,翻來覆去喊著我要進去,楊戩製住她,透過破開的洞口,看見女兒茫然無措的小臉,她和一眾截教弟子被擊飛,正瞅著自己的左手,默默不語。


    “還請師祖垂憐。”楊戩拱手為禮朗聲道,“還請師祖垂憐!”


    通天教主的聲音遠遠傳來,如黃鍾大呂,氣象威嚴。


    “你還要貧道如何垂憐?賭約是道德天尊所提,元始天尊與貧道所立,你也是當眾同意。貧道讓你女兒住著珠宮貝闕,享著錦衣玉食,修著金仙大道,你還有何不滿?”


    “可是太師祖,我隻想迴家!”珠珠立起身朗聲道,“這些我都不想要,我就想迴家,我想時時刻刻見到我爹娘。”


    “不行。你爹已經答應本座,送你入本座門下,換截教諸神不再追殺黃恂。”


    “那我爹還答應今晚帶我出去呢!”珠珠氣得小臉通紅,她跑到洞口對楊戩道,“爹爹,別聽他的,快帶我走吧!”


    楊戩隻覺喉嚨裏塞了團棉花一般,又似哽了把黃連,又苦又澀,他俯下身,柔聲道:“珠珠,對不起,爹爹不能……帶你出來。你修得是上清仙法,不能通過玉佩。”


    “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你不會故意甩出我。”珠珠眉頭緊蹙,忽而釋然,“那你就和他解除約定啊,你不是說,太師祖心地善良,不會介意的嗎?實在不行,我和璟哥哥出去保護表哥就是!爹,你快和他說,和他說嘛~~”


    寸心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肉裏,血肉模糊,血和淚無聲地落下。


    迴應珠珠的是,是難言的沉默,楊戩不忍看向女兒希翼的麵容,心頭沉重如壓著千鈞巨石,眼看洞口越縮越小,他終於一字一頓,艱澀道:“爹爹、爹爹……不能說……為了三界眾生,爹爹,不能說……”


    短短幾句話,就像抽走了楊戩全身的力氣一般,他本以為會聽見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如他每次離開一般,可出乎意料的是,珠珠出奇的平靜,她甚至緩緩笑開,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所以,你又要食言了,又要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對嗎?對哦,就算今天成功了,你也隻會帶我出去一段時間,過些日子就會將送我迴來的,對不對,你根本沒打算帶我永遠離開。”


    “珠珠乖。”寸心忙上前就要跨出結界,“娘會陪著你,娘一直陪著你。”


    “不必了,娘,為了他的慈悲,我一個人受累就夠了,不要再搭上你。你放心,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別哭啊,你應該和爹學學,他可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珠珠!不要!”寸心一聲驚唿,已經被一道勁氣擊了迴來,而在此時,玉佩終於承受不住碧遊宮結界威壓,洞口驀然合上,晴朗的海麵上,紙屑漫天,依舊是粉嫩嫩的顏色,可惜卻是支離破碎的,如同被打碎的心。


    女孩空靈的聲音驀然響起:“從今天起,我不叫珠珠,我叫……敖琇瑩。我說過,我會讓你後悔的,我可不是你,我絕不食言!”


    敖璟立在碧遊宮內,擔憂地望著麵無表情的女孩,劍氣,如霜似雪,如電如光的劍氣,不住在她周身流竄,每走一步,地麵便結上厚厚一層冰淩,美玉鋪就的地麵,也裂開條條縫隙。他不由慶幸道,辛虧他及時進來,否則真有可能出事。


    他正這般想著,珠珠,不,是琇瑩,她突然別過頭來,目如寒星,敖璟一驚,心裏咯噔一下,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是西方……


    峨眉山上,黃恂突然一個寒顫,剛剛一刹那,如被冰雪,透徹肺腑。他正五心朝天打坐,突然心悸,法力不穩,一時連氣血都開始翻騰。他忙定了定神,合眼調整。


    “嘿,你這小子,是不是又走神了?”


    他剛剛平靜下來頭頂就是一暴栗,他無奈抬眼,對上自己的師父威名赫赫的鬥戰勝佛孫悟空。


    “我沒有……”


    “沒有?”孫悟空一翻翻到樹上,大口嚼著桃子道,“哦,俺老孫知道了,隻是不小心又想起你爹你娘了,是也不是?”


    黃恂起身道:“真不是……隻是突然,渾身發涼……”


    “瞎說!”孫悟空一雙猴眼圓瞪,“你隨俺老孫學了這麽些天了,難不成還怕冷。你這小子,練功走神不說,還狡言詭辯,今兒個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不是吧,又來?”他還未及感歎完,猴拳帶風,虎虎生威,就已經打了過來。


    他憑借舅舅楊戩提供的訊息,一路向西,來到峨眉,五步一拜,十步一叩,上了峨眉金頂,苦苦守在勝佛洞前,終於憑借一片誠心拜在孫悟空門下。這位威震三界的猴王,本事自然沒的說,隻是這性格嘛,和他想象的前輩高人差太遠了,活潑、開朗還好鬥,每晚打坐來偷襲,早已成為常態,而他也從一味挨打,到現在能過上幾招。


    “來啊,繼續,繼續!”孫悟空一麵打一麵教,“動作快一些!沒吃飯嗎?”


    黃恂咬牙,又迎了上去。


    師徒二人拆招好幾個時辰,方以黃恂鼻青臉腫而告終。


    孫悟空笑道:“好小子,好好練,別想那麽多,過不了幾年,你就能學成一身本事,就能救你爹娘了。”


    “真的學成了本事就能救我爹娘了嗎?”黃恂抹著汗,卻有些迷茫,“


    作者有話要說:  我舅,是楊戩,他明明有了劈山斬日的本事,可為何還是救不了他母親呢?”


    黃外甥學本事的同時,開始思考舅舅的教訓,他會走上一條與眾不同的改天條之路,因為是康莊大道,所以會很順暢,隻有他徹底黑化的表妹會做出些不可預料的事情。


    第124章 幾方人馬心思異


    鬥戰勝佛一愣, 黃恂若有所思, 接著問道:“師父, 您當年也曾大鬧天宮, 可天庭在您鬧過後,卻還是這個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 這是不是說明……”


    “哈哈哈哈哈,說明什麽?”孫悟空一個空翻, 揪起黃恂的領子, 黃恂對上那一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眸,突然語塞了, 半晌,他磕磕巴巴道:“說明,光靠武力是不行的。我們……應該想想別的辦法。”


    “嘿,我們?關俺老孫什麽事, 那是你的爹媽,又不是俺老孫的爹媽。”孫悟空擺擺手, 不屑道。


    這下輪到黃恂愣住了。


    “您不是我師父嗎,而且您也是元始天尊門下,和我爹可是師出同門。徒兒不求您動手幫忙,隻勞您老人家動動嘴就成了。”


    “說的好聽, 動動嘴?”


    “對,就是動動嘴。”黃恂抿嘴一樂,“您一定知道怎麽去紫霄宮找道祖, 對不對?”


    當日在淨壇廟,初見敖璟,那個少年便告訴他,他自詡武藝高強,便可去紫霄宮找道祖說理,看似挑釁,實際是在告訴他,要想救出爹娘,與龐大的天庭抗衡,那就必得道祖出麵,光靠他一個人,極有可能步上舅舅的後塵。


    孫悟空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他撓撓頭,眼珠滴溜溜亂轉:“找道祖?!這個,俺老孫哪裏去過什麽紫霄宮。呔,就算你去了紫霄宮,你要怎麽說,因為你爹娘違背天條相戀產子,所以求他修改天條?小心他老人家一巴掌把你糊出紫霄宮,打得你媽都不認識。”


    黃恂被堵得一窒:“可是不準神仙動情的天條本就是錯誤的!錯了就該改。”


    孫悟空仰天大笑,他抓抓脖頸,繞著黃恂轉了一圈,忽而賞了他一個暴栗:“你說是錯的就是錯的啊,你以為你是誰,空口白話就求道祖為你出頭。哎呀,早知道你這般傻頭傻腦,俺老孫就不該收你,沒得敗壞俺老孫的聲譽!”


    黃恂被這突然一下打得發暈,他捂著頭皺眉道:“並非空口白話,我父母的遭遇,我外祖父外祖母的遭遇,這些都是……”


    “這些都不夠,嘿,兩家人。”孫悟空擺擺手,嗤笑道,“你覺得你能說服道祖為你兩家人改掉影響三界六道的天條?除非他腦子被門壓了。”


    啞口無言,不知所措,莫過於如此了。


    黃恂張口結舌道:“可、可,可是,天條一定不止禁錮情感這一點問題,受害的也一定不止我們兩家人……”


    勝佛翻了翻金色眼皮,攤手道:“證據呢?你說有就有,你以為你是……”


    “我以為我是鬥戰勝佛的徒弟!”黃恂麵露喜色,握住孫悟空的猴爪道,“您說得對,我必須要拿出證據來!目前沒有證據,我就要去找證據,找出天條不公,危害三界的證據。可要做到這點……”


    他沉思片刻對孫悟空希翼道:“師父,您在下界有沒有那什麽關係之類的,額,咱們送點桃子,保我做個官,判案子的那種行嗎?”


    “送桃子?”大聖隻覺手癢得難受,終於忍不住一巴掌糊上去,“我送你個頭!”


    夜晚就在師徒大鬧中飛快流逝,黎明伴隨著鳥囀鑽進峨眉山嶺,此時的天際,已顯露淺淺的紫紅,雲彩和著乳白色的輕霧,飄蕩在蔥蘢的林間。黃恂輕手輕腳地推開洞門,深吸一口氣,四處打量一遭,便騰空駕雲而去。他去的方向是——挹翠山。


    師父孫悟空昨夜教育半晌,他一時鑽了牛角尖,此刻才恍然大悟。說起下界官製,就算是舅舅楊戩,也未必比他父親知道得更清楚。放著親爹不找卻去歪纏師父,也難怪他生氣了。黃恂一時失笑,按下雲頭,悄悄潛入挹翠山。


    相比於被禁錮在光柱中的三聖母,炳靈公的遭遇顯然要苦得多。他同孫大聖一樣,隻從石縫中鑽出小半個身子,頂了一座大山在身上。風吹日曬,雨打霜降數十年,黃天化早已不複當年翩翩少年的模樣,他胡子拉碴,棱角分明,少了幾分開朗,卻多了些沉穩內斂。


    可再沉穩內斂的人,見到親生骨肉也不由欣喜若狂。


    “阿恂!”一聽見兒子熟悉的腳步聲,天化臉上即刻綻放笑容。


    黃恂對姑婆地後星深施一禮,便大步朝天化走了過去,應道:“是我,爹,我來瞧瞧您,天庭近日派人來了嗎?”


    地後星上前道:“當然來了,近些日子來,他們盯得格外緊。不過還好的是,派來的都是小角色,我拿東嶽大帝的名頭一壓,又送了些禮,軟硬兼施,他們都滾得遠遠的。隻要青龍山戰事一直吃緊,大的沒空過來,你們父子倒還可以多見幾麵。”


    “可這戰事不可能打一輩子。”天化苦笑一聲,“至多再拖兩三載光陰,若過了這時限,隻怕主帥都要被拉下去治罪了。”


    “那我們就抓緊這兩三年時間。”黃恂坐在父親身旁,握住他的手道,“爹,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孩兒要想修改天條,救出您和我娘,就必須要深諳天條的弊端,天條在人間所造的罪孽,孩兒都必須一一找出證據來”


    “一一找出證據?”地後星蛾眉緊蹙,“談何容易?”


    黃恂直視父親道,堅定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何況,舅舅手裏一定有一部分卷宗。現在問題是,爹,這凡間哪個神職最能接觸冤假錯案,而且,怎樣才能獲得神位?”


    “你果真要如此?”天化得到兒子肯定答案後,歎道,“苦了你了孩子,那隻有找你爺爺了。”


    “找爺爺?”黃恂一愣,“他應該還不知道我活在世上吧……”


    是暴露身份去尋爺爺安排個官職,還是待法術武藝大成後隱瞞身份去考個職位,黃恂果斷選擇了後一種,一是學藝之路才將將開始,二是東嶽大帝不同小神,身邊少不了天庭耳目,還是得緩個兩三年。營救雙親一事一直沉甸甸壓在黃恂心頭,日思夜想,可如今看來,戰線又要拉長,父母也得多遭幾年罪。他心下喟歎,學武練功比平常更勤奮十倍不止,連孫悟空都有些看不下去,這哪裏是在修道,這分明在拚命啊。


    同樣拚命的,還有一個人。


    琇瑩手持朱筆,在絹布上繪製陣圖。手中朱筆,白玉為管,她握筆的手,已與玉管一色,白皙晶瑩如透明一般。隻是這樣的纖手,卻不住哆嗦著。陣圖不大,上麵的符號更是小如雀卵,按理說,兩筆便可畫完一個,可琇瑩卻顫顫巍巍,每畫出一個玄異的符號,便可耗上數個時辰,臉上玫瑰色的紅暈褪去,唇上已現齒痕,渾身發抖。


    通天教主拍拍案幾道:“別硬撐了,你花不完的。”


    琇瑩咬牙道:“……玄、玄微都能畫完,我法力明明比他高。”


    通天教主扶額歎道:“他隨貧道修行多久,你才修了多久。這些陣符蘊含天地法則,畫一個符號,實際就是在調動一種規則,他法力雖不及你,可於陣道上的造詣,咳咳,高出你不知多少。”


    琇瑩將朱筆往桌上一拍,有氣無力道:“那是……過去的事了,我很快就能趕上他……”


    敖璟坐在一旁,不忍開口道:“珠珠,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位太師祖又沒約定比試時間,你慢慢學,夯實基礎,來得及的。”


    “別叫我珠珠了。”琇瑩鳳眼微挑,眼波寒澈,“我叫敖琇瑩,我才不是為了比試!”


    瞥見通天教主愕然的眼神後,她清咳兩聲,改口道:“不光是為了比試,我要趕在改天條之前,修成蓋世奇功。”


    敖璟眉心跳了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要做甚?”


    “璟哥哥,你這麽聰明,不會不知道吧。”琇瑩又對通天教主道,“太師祖,隻打敗一個人,算不得什麽,唯有覆滅闡教改天條大計,方能體現我們截教的威風。”


    “噗……”教主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他斜了琇瑩一眼,“你爹折騰了千百年,就是為了推出新天條,你現在說要覆滅它?”


    “我說過,我會讓他後悔的。”琇瑩抿了口靈茶,一麵調息一麵道,“太師祖,過去是我不懂事,眼下看來,唯一您和我才是同病相憐,所以我們必須一起努力,出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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