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龐脈脈一眼,微微一歎,似乎要說什麽,卻又覺得沒必要說,幹脆右手袖子一揮,袖子驀然變長,直朝著龐脈脈卷了過來,另一隻手五指則如爪狀,直接朝程震寰抓了過去。


    龐脈脈自然不願意被他卷到,身形疾退,可那袖子看著來勢舒緩,速度卻不知為何極快,她躲到哪裏就卷到了哪裏。


    而程震寰對付的那隻左手卻來勢更加淩厲,程震寰也不躲,他雖然如今沒有一件法寶在手裏,但是法力迴來了,就意味著他能使用各種法術。


    他一張嘴,一股火焰對著月孚真君噴了過去。


    這火焰色澤深紅發黑,龐脈脈隻一眼就看出這是天地異火,品階還在自己的春雷火之上,很可能就是紅蓮業火之類大名鼎鼎的異火。


    本來,龐脈脈雖然覺得程震寰是值得敬重的長輩,也是非常了不起的煉器大師,但因為自己出手救他,故而心理上並沒有覺得他高不可攀過,此刻才深刻理解到,一位元嬰後期修士是必然有厲害的殺手鐧的。


    果然,即使是合道期的月孚真君,對於這火也不敢隨意沾染,爪子就收了迴去。


    程震寰也不收迴他的火,又朝著卷龐脈脈的袖子追擊過來,月孚真君隻得將袖子也收迴。


    程震寰初次得利,倒也不驕不躁,沉穩得很:“你雖然是合道期了,但真身不至,這元嬰之體總是害怕業火的。”


    果然是紅蓮業火嗎?


    月孚真君的元嬰淡淡一笑,道:“你的火如此消耗靈力,又能用多久?”


    這話不假,月孚真君不再攻擊龐脈脈,而是專門對著程震寰攻擊,程震寰起初的業火燒得十分旺盛,但是十幾次之後,就明顯黯淡下來。


    龐脈脈有點不解,她的石蓮心火和春雷火雖然平時是以她的火靈力滋養,但是使用時幾乎都不消耗她的靈力,除非快要用盡才能以靈力略加援助,而程前輩的業火卻好似完全依靠他的靈力支撐,而且消耗極大,看來還是不一樣的東西……


    程震寰的手段當然不止是紅蓮業火,接下來他雙掌揮舞,似乎在隔空畫圖,未幾,空氣中的靈力流向便詭異起來。


    龐脈脈感覺還算靈敏,往後疾退了幾步,避開了他的威力範圍,卻發覺這片詭異的靈力流似乎形成了一個虛空中無實物的陣法,威力籠罩範圍向著月孚真君的化身罩了下去。


    月孚真君的化身再度衣袖一揮,一片淺藍色熒光無聲無息地出現,抵擋住了那無形的攻擊。他口中卻讚道:“不愧是‘鐵鼎銀盤’程震寰,這一招‘畫虛為陣’世所罕見,即使長恆君家也無此術。”


    程震寰哈哈一笑,道:“過獎了,我這不入流的自創招數哪裏能跟君家的家學淵源媲美,倒是辜負了你的誇獎。”


    月孚真君抵敵住程震寰的攻擊,一邊輕輕一歎道:“我與你也無舊怨,當年你也沒參與過,隻是你弟弟卻是有份的,你免不了要替他償還……”說著,拿出來一柄青藍色,看不出材質的笛子來,湊到唇邊,吹了起來。


    這似乎是一種針對神魂的攻擊,龐脈脈剛剛聽到一聲輕柔飄忽的笛聲,就宛如一柄重錘直接砸在了她的神魂之上,頭暈眼花,直冒金星,站立都不穩,剛剛被差不多治愈的傷再度受創,眼角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流下,卻不知道是淚還是血,她連抬手去摸的力氣都沒有了。


    月孚真君迴眸看了她一眼,笛子依然橫在唇邊,卻暫時不再貼住吹奏,而是朝她吹了一口氣來。


    龐脈脈便覺得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輕輕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後月孚真君再次吹奏的時候,她就隻能聽到聲音,卻毫無感覺了,她調整著靈氣運行,逼出一口胸口的淤血,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而程震寰麵對的壓力顯然比她大得多,他的動作漸漸遲滯,但虛空中的陣法依然一點點越加繁複和完善。


    他甚至還能說話,語氣平淡,聲音厚啞滄桑:“……這麽多年了,雖然你是個化人,也確實是不容易,到得如今能晉身合道,把我們大多數真人都踩在腳下……我程震寰佩服。”


    月孚真君長笑一聲:“是啊,化人,我們化人生來便不是人,不配和你們真人相提並論,但你可知道,化人中天賦卓絕,悟性通透之人不知凡幾,絲毫不比你們真人差,若不是因為成嬰必須契約,從此成為你們掌控的狗,也許現在都有人可以飛升了。”他把笛子暫時放下,繼續淡淡一笑道:“我們出身化生池的原生化人,生來便願意忠心於真人,隻是這麽多年過去,我也慢慢看到了,這些不明真相漫山生長的,生來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天成的,化人的後代們,他們當中優秀的真的太多了,稟賦,悟性,自尊,無論哪點,絲毫也不比真人差。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生來隻能是你們的仆役,工具和腳底的塵埃……”


    話已說完,他再度吹奏笛聲,笛聲清幽之中漸漸帶了一種沉鬱的悲憤,這股情緒漸漸上揚,力量越來越大,竟漸漸與這天地潮聲相合。


    程震寰終於不支,怦然一聲,又好似根本沒有聲音響起,但是他在虛空中所成的法陣,就宛如被擊中的琉璃,全然粉碎,簌簌的靈力碎片落下,融迴天地之間。


    而他的臉色也瞬間慘敗下來。


    龐脈脈卻隻能旁觀著這一切,暗自著急,無法插手。她好不容易得成了金丹,卻距離元後和合道之爭實在遙遠,什麽都無法做到。


    這個世界好似有一隻過於急促的大手,在給她安排和追趕,永遠把她放在了不適應她當時實力的環境之中,讓她隻能感覺到無力。


    而此時,一道明亮至極,能令月亮失色的劍光,猛然從程震寰身後亮起,直朝著月孚真君當頭劈下。


    好似一道最明亮,最熱烈的火光,將笛聲布置出的氣氛情緒統統劈開。


    ☆、第172章 再逃


    龐脈脈屏息仰頭看著那道劍光。


    劃過天際,亮過群星,破開平靜的海洋。


    也許,這不是她見過最美的劍,因為謝橒那帶著紫色的劍光美如流星,勝卻煙花,有著一種隻有在天邊冷而遙遠的星辰處才能感受到的無情的美,宛如那無論多少人怎樣黯然,怎樣痛惜,也不會為人停留的時光。


    而這一劍,卻是龐脈脈見過最熱烈的,仿佛用生命在燃燒的劍,她竟然在這一劍裏看到了濃烈的劍意,連她這樣一個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成不了劍修的人,也無法迴避的,明晃晃的劍意。


    這樣的一劍,大概是所有劍修夢寐以求可以一睹的。


    而最可怕的是,狄火雲的法劍實則已經潰散了,而他僅僅這樣修整一番,就能夠憑借自己的劍意發出如此可怕的一劍。


    難怪謝橒期許其為天下第一劍。


    月孚真君的元嬰不敢直接接下這樣的一劍,隻能迴避!


    而一劍之後,還有第二劍,第三劍……不快,卻毫無間隙,宛如疾風暴雨,無孔不入,無法迴避,直叫人躲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月孚真君雖然是躲避,卻躲避得宛如閑庭信步,身姿優雅曼妙,仿佛不過是雨後在自家庭院,拿一卷書,吟一首詩,隨手拈起一片葉子的散步。


    龐脈脈心裏就不免略沉。


    這樣看來,月孚真君並不落下風,而且應對還算輕鬆,而狄火雲的劍,一看就是極其耗費靈力的,而狄火雲的狀態並不好,恐怕難以長久支持。


    幸而看出這一點的不僅僅是龐脈脈一人,程震寰雖然靈力消耗巨大,這時候也繼續伸手虛空揮舞,把他的“畫虛為陣”繼續施展出來。而看上去閑適的月孚真君,在狄火雲狂風暴雨的攻擊下,竟然暫時分不出手來對付程震寰。


    龐脈脈以她淺薄的陣法知識,很快發現了程震寰布置下來的無形的空中的繁複靈力細流漸漸成型不說,還和他們之前布置的簡陋陣法連為了一體,在他蒼白著臉色,滴著汗,畫下最後一個手勢時,整個無形的靈力陣猛然亮了一下,和原來的簡陋陣法一起構成了一個十分複雜的陣型。


    鎮靈陣!


    她認出來了!


    鎮靈陣是一種對神魂力量和元嬰壓製力極強的陣法。


    看來,程震寰也是心思縝密之人啊,他早早料到了月孚真君會用化身追來,所以布置防禦陣法時已經考慮好能形成鎮靈陣的一部分。


    果然元嬰修士都沒有簡單的,即使是煉器師,對敵經驗也十分豐富。


    月孚真君的元嬰果然臉色一變,不複方才的悠閑,大概他也沒想到,這兩位元後真人,在身上一無所有,靈力不足,法寶無法使用的情況下,還能有這樣的手段。


    而臉色難以恢複的程震寰,也一把抓過龐脈脈,傳音道:“快走!”


    除了他們二人,狄火雲的身形也好似約好一般,和他們一起衝天而起。


    龐脈脈迴頭看了一眼,月孚真君依然留在海岸沙灘上,被那些繁複無比的線條約束在那裏,沒法子追過來。


    但是,他臉色平靜,並看不出什麽懊喪憤怒之類的情緒。


    程震寰帶著龐脈脈和狄火雲飛掠出去幾百裏才算停下,他雖然靈力消耗巨大,但是畢竟實力相差懸殊,飛行速度和距離也遠遠超出龐脈脈來,所以帶著她飛。


    狄火雲的狀態卻極其不好,一口一口嗆出血來,看來他剛才的那一劍劍,確實是用了什麽秘法,在燃燒他的生命。


    程震寰也是一方麵自己已經無力為繼,另一方麵顯然也覺得狄火雲不能再拖了。


    他降下雲頭,落在了一處山上,周圍林深水密。


    這裏已經遠離大海了。


    龐脈脈從儲物袋裏找出恢複靈力的丹藥給他:“程前輩,聊勝於無吧。”


    程震寰也不推辭,吃了下去,隻是這丹藥對於金丹修士用用還成,對於元嬰後期修士實在是太無用了,連百分之一二都恢複不了,真的隻能聊勝於無而已。


    程震寰卻顧不上自己,他急道:“龐小友,你快設法幫狄老弟恢複靈力,解開他元嬰的束縛,他剛才是燃燒了自己的劍心使出來的威力,若是能得元嬰溫養,劍心就能恢複,連法劍也能再次凝聚,否則……”他聲音都發顫了:“一旦他劍心潰散,他就完了,空有元嬰沒有劍心的劍修……連金丹修士都不如……而且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凝出劍心……”


    狄火雲神智已經昏迷,雖然不再嗆血,但是麵如金紙,雙目緊閉,看上去也很危險了。


    他之前曾在海底折迴來幫她,後來也救了她,龐脈脈對於狄火雲是感激的,聞言連忙點頭,道:“好!”


    沒有東西可以守護,也沒有陣盤,程震寰不敢打坐,勉強支撐著替他們護法。


    龐脈脈麵對狄火雲坐下,伸出一隻手按在他心口處,自己閉目進入內視之境,再去找那塊鐵牌壓榨生發之力。


    鐵牌變得更加吝嗇了,半天也不肯吐出一點生發之力,最後被她的神念糾纏得沒辦法了,才勉強吐出一道細細的生發之力給她。


    龐脈脈就好似抓住了一點線頭一般,開始拉住往外拽,鐵牌和她爭奪,但顯然爭不過她,她對於生發之力生來就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於是她成功地把這道細細而源源不斷的生發之力導入了狄火雲體內。


    接觸到他體內的情況,龐脈脈忍不住一驚,他的狀態比程震寰要差得遠了,舊傷新創,靈力潰散衰竭……甚至連生機都開始流失了。


    她隻好一點點用生發之力修補,同時直入其紫府,尋找他被束縛的元嬰,可是因為狄火雲自己失去了意識,他散落在體內的劍氣宛如一道道陷阱和障礙,龐脈脈的神識躲避得險象環出。


    沒多久,一額頭的汗。


    好在她一邊還在修複著他體內所受的傷,慢慢的,一點點,狄火雲的狀態好了起來。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龐脈脈大喜,道:“趕快收束好你的劍氣!”


    狄火雲沒有多問,閉上眼便依言而行,龐脈脈終於能鬆了口氣,在他放鬆的無戒備狀態進入其紫府,用生發之力為他的元嬰解綁……


    這一次的過程,比幫助程震寰時,長了一倍有餘,人困馬乏,後頭又怕有追兵,精神格外緊張,等到終於成功,龐脈脈自己也已疲憊不堪了。


    狄火雲的情況倒是好了很多,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閃著頗為高興的光芒,他終於被解縛,雖然靈力消耗殆盡,本命法劍也要重新凝聚,但是元嬰自由了,劍心也保住了,身體就好似百廢待興的國土,隻要修煉一陣子,就能恢複原來的水準了。


    程震寰強撐到他們結束,也撐不住了,立刻就地打坐,可惜這裏靈氣還是稀薄,效果不會太好。


    這種時候,就明白那些丹藥靈物的好處了。


    三人各自調息,到了清晨時,才算暫時停下,程震寰和狄火雲又各自聯係了自己熟悉的真人,兩人商量了起來。


    “……郭宗主和霍允先生都去搜尋謝橒去了,”狄火雲說,“得知我們的事,霍允先生會先趕來,大約還需要兩天,我也找了王燕台,他去海外了,不知道有什麽事,趕迴來大約要九天左右。”


    從他的稱唿,明顯可以看出狄火雲同王燕台更熟悉而和郭深,霍允相對生疏。


    程震寰卻恰恰相反。


    他朝龐脈脈點點頭:“龐小友不用過於擔心,謝橒他不會有事的。”


    龐脈脈依然心事重重:“但願如此。”


    狄火雲又對龐脈脈表達了感謝:“這次得你相助,大恩不言謝,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第173章 禁術


    這一天趕路時是程震寰和狄火雲二人輪流帶著,速度比龐脈脈用飛行法器要快,但是卻沒有達到與元後水準相符合的速度,而且飛行法術這樣的速度靈力消耗極為巨大,基本上兩三個時辰就要換人,而元嬰修士恢複靈力需要極為珍貴的丹藥,否則就需要上佳靈脈,而目前兩者都沒有。


    龐脈脈想,真是一文逼死英雄漢,連元後修士,沒有了儲物袋,都如此淒涼!


    程震寰不時歎口氣,狄火雲也終於忍不住歎道:“可惜我法劍毀了,要不然禦劍飛行早就到了,也不用程老勞累。”


    連龐脈脈都暗恨自己實力不濟,不能跟他們臨時煉製個元嬰修士適用的飛行法器出來。


    第二天快要傍晌時,程震寰和狄火雲都無力再保持高速飛行,隻好乘坐在龐脈脈的飛行法器白雲上慢悠悠趕路。


    程震寰再次同他弟弟傳音,可是沒多久,突然臉色發白抬起頭來。


    龐脈脈和狄火雲都問他怎麽了。


    程震寰有點失神落魄道:“不知為何,沒法聯絡上了。”


    狄火雲和龐脈脈都是一怔。


    這種神識傳音怎麽可能聯絡不上?除非是對方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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