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又盤腿坐了下來,一邊尋思方才那人的一番話,一邊想著容子修來盤問時的應答之詞。


    卻是連等好幾日,也不見容子修前來。幾日之後,倒是又等來了那人。


    那人第二迴來,也是夜深之時。


    “長夜漫漫,容家小九,我來陪你了。”那人閃現在正發著呆的容佩玖麵前。


    他隻要一開口,總是痞氣十足,開口之前那一派從頭到腳的優雅便總是會被衝散。她起初十分不能適應,後來,見他的次數多了,也就漸漸習慣了。


    與他第一次來時一樣,天地樹泛起了幽光。


    他總是笑眯眯的,與他相反,容佩玖臉上很難得現出笑容。因為,她在晦澀的童年裏,學會的並不是笑。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發呆的時候,眉間便會籠著一層薄薄的憂傷。


    他對她說:“容家小九,你要多笑一笑啊,不然,真是浪費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


    “你為何總是在笑?”她反問。


    “我笑,自然是因為我想笑。”


    “我不笑,也是因為我不想笑。”


    那人未被麵具遮蓋的右眼眯了眯,將袍角一撩,也盤腿坐了下來,看著麵無表情的容佩玖,“你父親成婚之前,也像你現在這般,能言善辯。”


    容佩玖臉上終於有了波動。


    那人滿意地笑了笑,“不被母親所喜,所以不開心?覺得自己很慘?很可悲?容家小九,我告訴你,你受的這些,其實都算不得甚麽。最起碼,你還有視你如生命的父親,關愛你的長輩。”那人停了停,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還有一個今生今世非你不可的愛人。”


    她變了臉色,“你……”


    “容家小九,這世上,還有許多比你慘也比你可憐的人。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未來又該何去何從。求而不得,生離死別。你的那點傷痛,真的,不值一提。”那人從旁邊的泥土裏扯下一根細細長長的草,捏在手中轉了轉,“容家小九,不如,我來給你講個故事罷。”


    不等容佩玖應答,那人開始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多年以前,有那麽個人,姑且稱之為甲罷。這個甲君,他擁有世間所有普通人都夢寐以求的東西。他住在一座很大很華麗的宮殿裏麵,他坐擁金山,他天下無敵,他有成千上萬聽命於他的手下,他的壽命很長,隻要他想,可以一直活下去。可是,他卻天天羨慕那些普通人。他的宮殿再大卻隻住了他一人,他的錢財再多卻無人分享,他天下無敵卻隻覺得高處不勝寒,他的壽命很長他卻一心想死。”


    “於是,他離開了他的宮殿,準備尋個順眼的地方,自我了結。”


    “他找到了麽?”容佩玖問道。


    “找到了。”


    “我猜,他沒死成。”容佩玖道,“你的故事,應該是從這裏才真正開始罷?”


    那人勾了勾唇,“真聰明。他確實沒死成,因為他遇到了一個讓他很感興趣的人,就叫他乙罷。乙君是個光風霽月的人,如冰壺秋月,瑩澈無暇。兩人一見如故,結為至交。當時,乙君正值外出遊曆之際,便邀甲君同行。甲君孤零寂寞多年,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在遊曆的過程中,乙君愛上了一個姑娘。準確的說,是對她一見鍾情。那姑娘甚麽都好,長得不錯,性情恬靜,就隻有一點,眼睛看不見,雙耳也聽不見。”


    “看不見也聽不見?”容佩玖問道。


    “嗯,是個盲女。乙君的樣貌再好,她看不到,乙君的嗓音再悅耳,她也聽不到。但是乙君並不介意,視她如瑰如寶,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好她,做了很多令甲君覺得可笑和幼稚的事情。”那人嗤的一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比如,在她手掌心裏寫字。把他對她的愛慕,一句一句刻畫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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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小盆友們不喜歡迴憶殺,不過,這段迴憶不能略過噠。


    99三十年前出事以及99未來和褚清越的走向,都跟這段迴憶有直接的關係~


    然後,謝謝依然在澆灌我的小噴油,愛你們,麽麽噠~


    讀者“瀟禾87”,灌溉營養液 +2 2017-04-09 06:53:59


    讀者“褐瞳”,灌溉營養液+20 2017-04-08 23:14:51


    ☆、第33章


    “那姑娘愛他麽?”容佩玖幽幽然問道。


    “起初不愛, 後來也漸漸動心了。她雖然看不到他舉世無雙的樣貌, 卻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他這烈火驕陽一般的愛意,世間有哪個女子抵抗得了?”


    “後來呢?”


    那人將手中的細草豎在麵前, 看著它,不屑道:“後來, 自然是郎情妾意, 如膠似蜜。一個非她不娶, 一個非他不嫁。”


    “但是?”她雙眉上挑,看著那人,“郎情妾意, 如膠似蜜必定不是他們的結局。”


    那人嘴角高高揚起, 笑得如同黃泉之下的鬼魅, “和聰明人說話, 果然有意思。怪不得。”


    “怪不得甚麽?”


    “你那未婚夫,向來目空一切, 不可一世, 眼睛長在頭頂。若隻是個空有美貌的姑娘,確實是入不了他的眼的,遑論讓他癡迷。”那人道。


    “你認識他?”


    那人不答,皺了皺眉,將手中的細草向後一扔,一躍而起,“我走了。”


    她仰頭看著他,“故事還未講完。”


    “不急, 下迴再繼續。”他迴頭衝她笑了笑,消失在她麵前。


    他前腳剛走,值守的容氏弟子後腳就衝進了陣來。


    “容九,天地樹為何又亮了?”


    她坐著不動,“不知道。你們不是稟告過宗主了麽?他怎麽說?”


    那弟子麵露不解,“宗主他,他說不必去管,叫我等不要聲張。不過,天地樹在短短數日之內頻頻發光,定有蹊蹺……”


    容佩玖雙眸微眯,低頭看著那人走前扔到地上的那根細草。容子修這是何意?


    抬起頭對那弟子道:“既然宗主讓你們別管,便是無事了。你們就別管了。”


    那兩名弟子遲疑了片刻,摸了摸頭,走了出去。


    等兩名弟子離開後,她呆呆地望著虛空,心中反複思量那人尚未講完的那個故事。關於故事的主角,她心中隱隱有了個朦朧的猜測,卻不想往深了想。還有容子修的反應,也在她意料之外。


    忽然之間,心底湧起一股煩悶,心煩意亂。


    便是在那時,她遇到了第二個給她講故事的人。


    有甚麽東西趁她心煩意亂之際,鑽入了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就在她身體之內,在她腦中。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被人奪舍了。


    不過,又與奪舍不太一樣。那東西隻是進了她的身體,卻沒有將她如何。它靜靜地待在她的腦海之中,沒有任何傷害她的動作,就好像,在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調整了一番氣息,試著在腦中與它對話。


    “你是誰?”


    沉默。


    “你要做甚麽?”她又問。


    片息之後,終於等到了迴答,“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是個女子,聲音年輕,透著迷茫。


    “為甚麽上我的身?”


    “不知道。”


    “不知道?!”她氣得想笑。


    “嗯,不知道,我也剛醒……”那女子聽起來有些委屈。


    “一醒就上我的身?你自己的身體呢?”


    “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莫非是飄蕩在這龍未山上的孤魂野鬼?不對啊,天地樹方圓三丈之內,人鬼不侵。那便隻有一個可能了,她一直就在天地樹上。


    “你從何而來?”


    “樹上。”


    她果然一直待在天地樹上。


    “你準備在我身體裏待到何時?”容佩玖問道,“還是,你不準備走了?”


    “不不不,你莫怕,我,我並無此意。”那女子連連否認,猶豫了一會兒,有些底氣不足道,“你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可好?我問你幾個問題,問完我就走。”


    容佩玖同意了。


    “方才,”女子略微有些遲疑,緩了緩,問道,“方才來的那人,可是千重久?”


    “千重久?不死城的第一任城主千重久?”


    “是他。我方才好像感覺到他的氣息,所以才醒了。”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卻記得千重久?”容佩玖不答反問。


    “是。”那女子歎了口氣,“我也不知為何,甚麽都忘了,獨獨隻記得與他的一些過往。你還未告訴我,方才那人是不是他。”


    “不是。怎麽可能是千重久,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死了?!他死了多久了?”


    容佩玖道:“差不多,一千年了罷。”


    又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這段沉默之中,容佩玖的心漸漸往下墜,生出一股無法遏製的悲傷。她知道,真正悲傷的人不是她,她隻是感同身受。


    “竟已過去千年之久了……為甚麽會死?不是說沒人殺得了他麽?不是說可以活很久很久的麽?”女子喃喃道。


    “確實沒人殺得了他,他是死在自己的手裏。”


    “為甚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不想活了罷。”


    那女子又不說話了。


    沒過多久,聽得她道了聲,“我走了。”


    “迴樹上去?”


    “是。原本以為是他……他已經不在了,我即使醒了又有甚麽意思。”那女子傷心道,“多謝你。”


    腦中忽然一空,容佩玖再也感覺不到那女子。


    又過了好些時日,戴麵具那人才又在一個滿是星光的夜裏,出現在她麵前。


    “容家小九,可是寂寞難耐啊?”照舊一開口便滿是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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