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墨緊緊握著季澤的手指,紀殊的頭頂,一直移動著一串數字,之前還是隱隱綽綽地現著,現在,卻是清晰地在她麵前跳著,一秒又一秒。


    她不禁抬頭,看了眼季澤的頭頂。


    *


    一審結束。紀迦貪汙的罪名基本成立,隻不過王工的死,還沒有充足的證據證實和紀迦有關。


    閻墨拎著包,跟著季澤一齊走出法庭。


    門口,紀殊的還沒走。他坐在輪椅上,在台階的最底層,側著身看著閻墨。


    “治療的還好麽?”


    “我沒有治療。”紀殊睨了一眼季澤。他靜默地看著他,許久,才又將目光落在閻墨的身上。


    “紀家的後事我已經安排好了。”他說:“遺產的事,謝謝你們。”


    閻墨點點頭,突然想趕快離開。她身為鬼神,竟也害怕和人類對視,害怕看到他頭頂的那個倒計時。


    那個死亡倒計時,詭異地跳著,預兆著紀殊死亡的時間,似乎在預兆著她的生命終點。


    她的手腕,再一次被紀殊握住。他被那個司機扶著,從輪椅上起身。閻墨這時才感覺到了,紀殊生命在飛速流逝著。


    他朝前走了幾步,驀地抱住了閻墨。用了全部的力氣,想要將閻墨揉進懷中那般。


    他說:“上次走忘了和你說一句話。”


    “什麽?”


    “墨墨,後會無期。”他深吸了一口氣,鬆開閻墨。


    還是初見麵時,那副輕佻狷狂的模樣,撐著司機的手肘,居高臨下地看著閻墨:“今天這身,很適合你。”


    他一口京片子,邪邪地笑著,自言自語:“季澤這小子,還挺有福氣。”


    他坐下,轉著輪椅的輪子,調頭。


    司機在紀殊的眼角,難得看到了一絲淚花。


    第41章


    “紀先生?”司機半彎下腰, 喚了一聲。


    紀殊倚著輪椅背,抬眼看他,滿眼的紅血絲:“走吧。”


    司機張了張口, 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扶著紀殊走上車,收了輪椅放在後備箱裏。


    迴頭, 他去看站在紀殊背後的那個女人。她和自己對視了幾秒,而後轉身, 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背影, 婀娜又妖冶。


    司機上了車,車窗漸降,紀殊撐著車框,隱隱綽綽地探了頭。他戀戀不舍地凝睇著走遠的背影。


    車向著寬敞的馬路流動,路牙邊的一排燈在車匯入車流的一瞬驀地亮起。斑駁的樹蔭和刺眼的光,遮住了紀殊的視線。他便不再看, 轉了頭, 關上車窗。


    *


    “今天勝訴, 我們去酒吧慶祝一下?”閻墨攬上季澤的胳膊。季澤由著她肆意地在馬路上搖著自己的一根胳膊:“好。”


    他知道,閻墨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他們踏進一家巷口的酒吧, 破舊卻有點情調。披著長發的民謠歌手坐在中央, 嘶吼著江裏這座城市對他的不公。卡座裏, 多是青年男女談笑間的觥籌交錯。


    閻墨點了一大杯啤酒,舉著大口喝著。酒保頻頻側目看著,露出訝異的神色。


    季澤對著她,抽了一張紙, 替她擦了擦衣口的酒漬。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


    季澤迴:“敘利亞的酒吧?”


    閻墨說:“承恩寺的小徑。”


    季澤淺淺地勾著唇:“記得。”他說:“那時候我在想,哪裏來的老妖婆,說她命中有我。”


    閻墨噗嗤一聲,手指點在他的鼻梁上:“老妖婆?”


    他手輕拉了一把,閻墨的隨著轉椅朝前滑了幾步。他們之間,霎時隻有咫尺之遙。


    他靠著閻墨,就算在吵雜的環境中,閻墨也聽得清他加快的心跳和唿吸。


    季澤歪著頭,仔細地看了她一會:“現在看起來,倒更像是。”


    “是什麽?”


    “妖怪。”


    “妖怪?”她輕吹一口氣,滿口的酒精味。


    “吃人的那種。”季澤未喝酒,好似也被熏醉了一般,迷離的雙眼對著她。


    她格格地笑了幾分,又揚手,要了一杯酒。


    幾杯下肚,她的臉已是赤紅一片。


    “季澤”她歪著腦袋勾住季澤的脖子:“如果紀殊走了,我還沒走怎麽辦?”


    她胡言亂語著,鼻腔裏的氣息加重了幾分。


    “你會迴家的。”季澤將她手中的空杯抽出,放在吧台上。起身,帶著形似樹袋熊的閻墨一起。


    閻墨朝他傻笑著,那張精致的小臉更加誘人。


    她在搖頭,一遍一遍地搖著:“不不不。”


    季澤突然晃了神,眼前的閻墨模糊了,逐漸,又出現一個白衣男人。


    白綾一般可怖的皮膚,枯枝一般瘦長的手。他告訴季澤,閻墨為何會一直待在人間,他告訴季澤,如果他還活著,閻墨的下場會是怎樣。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麵對這個聽上去有點胡鬧的選擇。他人之常情的畏懼死亡,但想到閻墨會因為他的母親,因為他,因為地獄那個不近人情的判決,在他麵前灰飛煙滅,永世不得投胎時,他突然更加的懼怕。


    這種懼怕,超過了他對死亡的恐懼。於是,幾乎在白無常說完的一瞬,他就同意了,同意了白無常的建議。


    季澤帶著閻墨出了門,她隻喝了幾杯,就幾近醉的厲害。將腳下的高跟鞋脫了,跳到廣場的圓形台上,身後,是偶爾冒出幾根水柱的噴泉。


    所幸,四周寂靜,空無一人。


    她在一處停住,歪歪扭扭地搖擺著:“季醫生,我怎麽這麽喜歡你。”


    季澤笑了,兩顆小虎牙冒著。


    她蹲在原地,仔細地看著,一隻手捏了捏季澤的臉頰,嘖了一聲:“主要還是這細皮嫩肉的小臉蛋,還有”她爪子又伸進季澤半敞著的領口,一雙眼睛彎著:“充滿肉.欲的小身體。”


    季澤笑意更甚,低聲哄她:“原來,你隻喜歡這些。”


    閻墨張口,咬了咬他的胳膊:“還有季醫生聰明的小腦袋和讓人討厭的性格。”


    她咳了幾聲,迎風笑著:“不如季醫生,和我一起迴地獄吧。”


    季澤未言,看著她的眼神,更溫柔了些。


    閻墨又站了起來,繞著台子一圈圈地走。季澤便隨著她,一圈圈地跟著。


    後來,她大概是走累了。坐在中央,仰著腦袋看天,修長的雙腿懸空晃著。


    背後的噴泉蓄到了水,倏忽竄得好高。細碎的水珠如被扯開的珍珠項鏈,劈裏啪啦地敲在她的後背。


    她低頭,季澤兩手撐著她坐著的兩側,在她的唇間落下一個綿長的吻。


    閻墨彎著腰,捧著他幹淨的臉。濕漉的小舌探出,和他的舌根交纏在一起。


    他所有的味道和氣息,衝進閻墨的鼻腔裏。她的思緒漫散開,隻有本能驅使著她貪婪地隨著他的舌,飛舞、攪動、糾纏。


    “季醫生”末了,她略帶惡作劇意味地咬住他的唇。嘴角上揚,滿眼笑意。


    昏暗的白光照在她的臉上,更是蠱人心懷。


    季澤朝前走進了些,亦然迴敬一個攻略性的吻,撬開她不老實的牙關,繼續侵略著她口中的全部土地。


    許久,他鬆開閻墨,喃喃道:


    “墨墨,早點迴家。”


    “已經快···”閻墨晃晃悠悠地翻開包,掏出手機,伸到眼睛前,眯著看:“淩晨1點了。”


    “還早?”


    他不再說,一把將閻墨抗下圓形台,拍了拍她濕透的後背:“迴家。”


    *


    閻墨從曹院辦公室出來時,已經快中午了。抱了一堆材料,頭發粗粗地挽起,一根圓珠筆將它固定。


    幾個精神科的小護士嘰嘰喳喳地在她麵前議論著,偶爾有個護士無意迴頭,看到閻墨,整個小群體一下噤了聲。


    閻墨扁扁嘴,胳膊肘按住電梯上樓鍵。終於有個小護士沒忍住,湊到閻墨麵前:“閻醫生,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我們院有兩個醫生特別的拚命。”


    “拚命什麽?”閻墨不鹹不淡地迴著。


    “工作啊。”小護士拍拍手。


    “一個季醫生,一個柏醫生。”


    上了電梯,那個小護士還在向閻墨念叨:“你說他倆,是不是有情況。”


    閻墨嘖了一聲:“有什麽情況?”


    “在一起啊?”


    “據我所知,季醫生已經有女朋友了。”


    幾個精神科的小護士聚集在一起,滿臉寫著我要聽八卦:“誰啊誰啊,這麽大的事怎麽我們精神科的沒人知道。”


    “我。”


    叮的一聲,門打開。閻墨抱著資料走了出去。隻留下一群小護士幹瞪著眼,互相使著眼色。


    說來,閻墨也沒想到,柏慕最後竟然沒留在普外科,有意一般,特地向曹院做了批示,分在了精神科。


    曹院早上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滿心的疑問。明明當時柏慕一心想留在普外科來著。


    也好,多接觸接觸精神科的其他醫生。閻墨想著,可能有助於柏慕調節一下自己的心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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