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反手關上了門,大步上來試了試水溫,皺起了眉頭:“這水是用來擦身子的嗎?怎麽這麽涼?”


    那女仆啪地一下就跪下了:“迴,迴稟殿主,辛梨院的煤炭不夠燒水。這些水是奴婢,從,從隔壁院裏,偷偷端來的,外麵天涼,走兩步水就冷下來了。”


    俞宸的眉頭擰地更深了。


    想到潘瑤在病中,使用的擦拭身體的水竟然還是人家用剩下的,俞宸心裏又是一陣痛。


    他很不滿意自己內心的抽搐,並把此責怪到潘瑤身上。


    可扭頭看向病床上的潘瑤之後,俞宸一切的自持、一切的控製情緒、一切的冷靜……一切的一切都全部忘記在了腦後了!


    他生平第一次,理智這樣完全被情感壓倒,而且還是惶恐的、卑微的、自責的感情。


    因為潘瑤幾乎是一個死人了。她原本豐潤的兩頰深深的凹陷下去,原本水靈俏皮的大眼睛難過地擠著,嘴唇的顏色是慘白的,而雙頰則是通紅。


    原本讓俞宸心裏突突跳的悅耳的百靈鳥一樣的嗓子,現在隨著虛弱的唿吸發出唿哧唿哧的破音。原本對俞宸驕傲冷漠的神色,現在全都褪去了,隻剩下蒼白和虛弱。


    俞宸親手殺過太多的人,他知道死亡的味道。


    這個味道現在就充盈在這間破舊的房間裏。


    俞宸彎腰想把潘瑤帶到自己溫暖舒適的寢宮裏,那女仆卻顫聲道:“殿主……這位姑娘,不能再挪動了,外麵風大……”


    俞宸心中又是抽搐了一下。


    “快把白先澤叫來,快!”


    那女仆看殿主前所未有的暴躁,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希望,這證明殿主是關心這位可憐的姑娘的,他不希望這個姑娘死去。


    而殿主,他想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失敗。


    玄冥宮內唯一的醫師白先澤拎著藥箱匆匆地來了。他掛著黑眼圈,眼底裏全是懨懨的表情,“殿下找我?”


    俞宸頭也不迴地說:“治好她,我就不攔著你殺人。”


    白先澤伸出兩根細細的,指節分明的手指:“兩條人命。”


    俞宸沉著臉:“你不要得寸進尺。”可他卻又沒時間討價還價,便說:“你隨便吧。但是別指望我會幫你。”


    白先澤說:“我倒希望到時候殿主不要插手的好。”


    然後他跨了兩步,來到潘瑤的床前,瞥了一眼,嗤笑了一聲:“治好她?若不是我想殺的人隻有兩個,我得向殿主討十條命來。”


    俞宸想張口罵他,一搭眼,看到白先澤嘴巴不饒人,手已經搭在潘瑤細可見骨的手腕上了。


    俞宸靜靜等了幾息,白先澤開始檢查潘瑤的舌頭、眼皮。


    俞宸忽然意識到了剛才自己的失態。


    他冰冷的心有了一絲的裂痕。現在知道已經晚了,他每次看到潘瑤受傷,心裏有處陌生的地方在隱隱作痛,這次尤甚,他心慌意亂的,比自己曾經受過的傷的時候還要糟糕。


    俞宸十三歲就在玄冥殿裏參與殿內權力的明爭暗鬥了。他有一次在比現在還高的山上、比現在還冷的溫度裏被人在背部開了個大口子,連包紮都做不到。血液從背上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剛接觸到空氣就變成了紅色的凝固冰塊,在他背後包上一層血冰的硬殼子。


    當時俞宸能眼睜睜地感受自己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模糊,可他一點都沒慌,真的,一點都沒慌,最後一截路,是爬著挪迴玄冥殿的。那一條長長的血跡從山上拖下來,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那一次他自己瀕臨死亡,都沒有讓他這樣驚慌過。


    可潘瑤就這樣輕易地做到了!


    這個女子隻是躺在那裏,用微微地氣息支撐著她幹涸的生命,然後就讓俞宸大亂了陣腳!


    他極度討厭這種受人影響的感覺。


    俞宸很生氣,他氣自己不爭氣,莫名其妙被一個女子迷惑了心神。可他能怎麽辦?他無法懲罰自己,無法做到不能想潘瑤。


    於是這份無法排解的怒氣加倍落在了潘瑤的頭上。


    在門口吹著冷風的俞宸下定了決心,等到潘瑤好了之後,他要把他承受的這些痛苦和迷惑,一絲不差地全都還給她!


    白先澤檢查完了之後,從藥箱裏掏出兩個小瓶,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要吃這兩份藥麽?”俞宸幹巴巴地問。


    白先澤抬頭瞥了他一眼,把那兩個小瓶收進懷裏,然後把藥箱塞在俞宸手裏:“都這個分上了,你還覺得隻用兩種藥?——不,這兩份藥一個是助孕的,一個是增陽的,她不能吃。剩下藥箱裏都是各種可以迴春的靈丹妙藥,全都給她吃下去。”


    俞宸忽然想起:“我宮裏還有‘雪精’。”


    白先澤扯了下嘴角:“抱歉,殿主,‘雪精’是解除□□和幫助療傷的靈丹妙藥,用在她身上倒是不對症了。她這根本不是武功上麵的傷病,你用‘雪精’是暴殄天物,不如給我好了。”


    俞宸說:“我還是喜歡自己留著。”


    白先澤砸吧了下嘴巴:“那好吧,我走了。”


    俞宸翻了個白眼:“你就住這裏,別亂跑了。”


    白先澤拔腿就溜掉了:“誰敢跟您的寶貝疙瘩住一起,不是自己不要命了嗎?”


    俞宸也沒有攔他。他想象了一下有人住的離潘瑤非常近的場景,心裏麵又是一陣不舒服。


    該死!他狠狠地捶打牆壁,深色的牆灰碩碩落下,為什麽我的心髒不受腦袋的管轄!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產生多餘的情感?


    按照白先澤的說法,潘瑤這一病,至少得養上半年,各項的身體機能才有可能完全恢複,當然,恢複到大病之前的絕對健康是沒可能了,隻能恢複到不比平均水準差太多的地步。


    可是,暴躁的俞宸沒耐心等那麽久。


    潘瑤的身體強化和火係異能,讓她在燒了足夠的碳的暖烘烘的房間裏,能飛快地好起來。白先澤診斷了數次後,表明,雖然她看起來已經恢複了麵色紅潤,也有精神瞪視俞宸,但她的骨子裏還是很弱,需要靜養。


    俞宸隻忍了十天。


    自從上次俞宸大怒之後,潘瑤的房間就再也不缺少煤炭了,甚至往往會比供給俞宸自己的還多,因為有好幾個夜晚,俞宸都是在辛梨院的側房睡下的。


    潘瑤當然不知道這一點,否則知道了自己不到十米的距離就住著一個差點把自己凍死的變態,她晚上連眼睛都不敢閉上。


    第十天的早上。


    俞宸默默站在窗外,他看到,潘瑤在很短的時間內,雖然渾身的肉還沒有長起來,但是精神好了,食欲好了,也有力氣用眼神詛咒自己了(雖然由於她在病中太久,這憤怒的眼光也沒有多少銳氣,甚至更像是撒嬌)……


    這樣迅速的恢複,即使白先澤提醒了很多次,隻是表麵的恢複,還是讓俞宸耿耿於懷。在他看來,潘瑤這樣用了十天就像沒事兒人一樣和自己慪氣,更體現出了十天前自己驚慌失措是多麽的愚蠢。


    俞宸透過半開的窗子,窺視著裏麵怡然自得地讀著書的潘瑤,心裏麵就是一團火氣。一抬頭,腦袋碰上了那株可憐巴巴的梨樹。最近因為潘瑤屋子裏燒的實在太熱,得開窗降溫,半邊窗子裏透出的暖唿唿的熱氣,使前幾日被冰雪完全覆蓋的梨樹,不僅沒有了冰雪的覆蓋,甚至隱隱冒出了夏至才會出頭的綠芽。


    俞宸看著梨樹反季的嫩葉,強烈地意識到,潘瑤讓自己改變了多少。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俞宸暴躁地對抗著自己心中暗生的名為“潘瑤”的情愫,想要拚命把它抑製下去。他緊皺著眉頭,大步跨進了潘瑤的屋子。


    潘瑤本來在房間裏倚在一堆墊子上,愜意地閱讀著各個國家的趣味小故事。門簾忽然被打開了,她毫無防備地看過去,卻發現來者囚禁了自己一個月的惡魔俞宸。


    她一下就變了臉色。


    俞宸眼睜睜地看著潘瑤的眼神從獨處時的歡樂愜意,轉變到看到自己時的厭惡和憎恨,心裏就又是一陣抽搐。


    麵對潘瑤質疑的眼神,俞宸臨時找了個借口來維持自己的威嚴:“我們的交易還沒結清呢。”他冷冰冰的說。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潘瑤的眼神暗了暗,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俞宸恨恨地想,失落?她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嗎?想讓我完完全全繳械愛上她?不可能。


    俞宸腦海裏想著,嘴上沒有停止。他露出蔑視的笑容,說:“當時的交易是,你說清楚那些人在比武大會上的異象是怎麽迴事,我放了你那幾個同伴。可是現在你跟著我白吃白住了一個月,可是一次諾言都沒兌現過啊。”


    潘瑤冷冷地迴答說:“我沒機會好好說話,也不知道是誰造成的。”


    兩個人的視線冷冷地撞在一起,不約而同地迴想起從某某山穀起,到玄冥殿著一個月多的路程裏,潘瑤受到的折磨和奚落,疾病斷斷續續地纏著她,到現在她都沒有完全恢複。


    俞宸冷漠了一輩子,雖然現在他堅硬的內心被潘瑤打開了一條縫,但他的習慣依舊保持著他往日的冷漠和惡毒。


    “我覺得是你的責任,”俞宸說:“你也太弱了。”


    潘瑤簡直氣結!她從開始的時候,腹部被俞宸開了個大口子,傷口就根本沒完全好過,這樣顛簸了一路,好不容易挨到了山下,發起了高燒,接著虛弱的身體又在山上暴雪之中被再一次摧殘,到最後丟了大半條命。


    潘瑤心裏頭生氣,麵子上不肯落下半步。她哼了一聲,不再看俞宸,轉向看著自己手中的書,隨便翻著頁數,其實自己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那麽俞宸殿主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就給您講一下吧。”


    俞宸看著潘瑤有閑心看書,卻都不屑於向自己臉上看一眼,不管是那個柔軟的內心,還是冷漠的理智,都覺得這種無視是一種無法容忍的挑釁。他猛地把書從潘瑤手裏抽過來。


    “誰給你的?”他質問道。


    “你那個醫生。”潘瑤手裏一空,書沒了,也不去搶迴來,兩隻手就順勢放在被子上,一副“你怎樣我都無所謂”的樣子。


    俞宸聽到潘瑤好像還不知道白先澤的名字,心裏倒是舒服了一點。他當然沒表現出來,而是把潘瑤的被子一掀:“走,我們去牢裏看看。我要你給我當麵給我講說一下那些家夥的能力。”


    潘瑤裏麵雖然還穿著嚴嚴實實的衣服,但是這對於古代人來說,這已經是隻能夫妻之間才能看到的非常親密的裏衣了。俞宸這樣做,能讓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姑娘氣憤地哭出來。


    潘瑤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說:“等等,容我披上外套,您不想我再‘不爭氣’地病倒,耽誤您的研究吧……哦,對了,我被你擄到這裏,好像並沒有冬天穿的衣服呢。”


    俞宸嘴角一抽,把自己大衣解下來,罩在潘瑤頭上。


    潘瑤慢條斯理地穿上的大衣。俞宸很高,到他腿肚的大衣,穿在潘耀身上,已經有拖在地上的趨勢了,不過潘瑤才不在意,俞宸的衣服越破,她越高興。


    這衣服上帶著俞宸淡淡的味道。


    潘瑤細細地唿吸著,想象著,如果是克裏斯的大衣,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味道呢?


    不過她現在已經完全將俞宸同克裏斯分辨開了。


    克裏斯是朦朧的,不可捉摸的,總是在夢中出現的優雅又悲傷的意象。


    俞宸的存在則是如此的實在,如此的尖銳,如此的現實,現實的讓潘瑤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無法忽視他所造的惡與虐待。


    小小的潘瑤裹在俞宸的大衣裏麵,幾乎都看不到她的身形,遠遠看去,像是柔軟的大衣在行走一樣,走近了才看到,大衣毛毛的領子之間,簇擁這一張慘白的小臉。


    可能是因為太虞山體的岩石過於堅固的原因,玄冥宮的牢房是建在地麵上的,也因為高處的原因,沒有那麽奢侈地造出一個水牢來。


    但是,這不代表這裏的牢房就能夠比藏劍山莊的水牢要舒服了。外界總是不清楚玄冥宮的牢房,是因為除了玄冥宮自己的人,進了玄冥宮,幾乎就別想再出來了。


    這裏因為海拔的高度,烈烈狂風終日鼓吹著,帶走人生上所有剛剛產生的熱量。玄冥宮其他的房間都是利用特殊的材料製造厚厚的牆壁,唯有牢房這裏,是幾乎沒有用多少材料的。


    因為這裏是以天為牢,以山為籠的!


    玄冥宮一直向北走,會遇到一麵陡峭的三米高的山體,但這裏不是盡頭,運用輕功和大膽的勇氣,頂著強風竄上去,可以看到山體另一邊是峭壁懸崖,直直地通到半山腰的雲霧裏麵。


    而在這一邊,還有一個足球場大的平台,三麵被峭壁環繞,一麵是讓人心寒的懸崖。


    這裏的犯人,沒有內力,是絕對逃不出去的。可每天供給他們的少得可憐的幹癟的飯菜裏,摻的化解內力的藥物比鹽還要多。


    這個足球場大的平台,隻是用搖搖欲墜的木柵欄簡單分隔了十幾個區域,每個人在一張床大小的位子中,隻能艱難地躺在地上,連張毯子都不給。這木頭做的牢籠,隻要平常人使點勁就能破壞。可放在這裏,卻十幾年都沒有壞過。


    因為沒人會去破壞它們。


    玄冥宮的“牢房”裏,那些形同虛設的木質牢籠,總能給觀者一種冷冰冰的氣息。在這裏住過的不知道多少位失敗者,都很快接受了末路的結局。這裏的寒風和深不見底的懸崖提醒各位囚犯,此處永無希望。


    在牢籠之外的空地上,擺著一些簡單卻能搞出很多花樣的刑具。


    俞宸這次是拎著潘瑤跨過那個三米高的山體的。翻過天塹之後,他俯視一圈,看到方紫琳居然在擅自審問那些囚犯。


    “方紫琳!你在幹什麽?”俞宸見她手握長劍,正要對其中一名犯人下殺手,急忙喝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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