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晟吃痛, 卻並不掙紮。


    沈桐兒終在嚐到血腥後忍不住鬆開,揪著他的袖子追問:“你為什麽說我是異鬼, 你看得懂西海文對不對!那個海陵的主人是誰, 憑什麽你們都不敢碰的東西會讓我去拿!蘇晟, 你是個大騙子!到底在隱瞞什麽!”


    說完她就把剛才死死護住的白玉盒子拿出來,氣唿唿地打開來瞧看,結果還沒看清楚裏麵那浮光湧動的赤紅膏體,便被蘇晟推了極遠,不禁摔滾在地上,頓時更加生氣:“小白!你打我!”


    同時已然後退遠離的蘇晟無奈說道:“隻那麽一抹火融膏就能差點要去我的命,你這是準備殺了我嗎?”


    沈桐兒咬著嘴不吭聲,倒是立刻把蓋子重新蓋好。


    “千萬別把它交給任何人。”蘇晟這才走到她麵前扶著她坐下,輕聲道:“我的確瞞過你一些事,隻是因為短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畢竟那關乎許多許多年的迴憶,關乎我的一輩子,卻跟你沒什麽關係。”


    “小白的一輩子跟我有關係!”沈桐兒仍舊沒有平複心情:“再說若跟我沒關係,幹嗎把這個叫火融膏的油脂硬交給我?”


    “因為它本來就屬於你吧……”蘇晟淡聲反問:“如果我講,當時在迷雩山我並不是第一次見你,你會相信嗎?”


    沈桐兒微怔後搖頭:“我完全不記得你,但是你若是認真講的、我就相信。。”


    蘇晟沉默半晌後終於開口道:“其實我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非常非常難以迴去的世界,而且關於那個世界的隻言片語,也都是我經曆數千載歲月才辛苦拚湊出來的……從前的事,對我而言當真隻剩下模糊的影子了,最後刻在腦子裏的畫麵就是被那種赤紅的火焰狠狠焚燒,幾乎快要把我燒成灰燼,痛苦早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碰到那烈火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就像被人從腦子裏抹掉一樣!你也知道,我非常討厭火,其實普通火焰對我沒什麽所謂,隻不過總讓我有難以忍受的聯想……”


    “肯定是有誰想殺死你,才會用火燒你!那、那你又是從哪見過我的?”沈桐兒迫不及待地追問。


    蘇晟垂下沾著海水長睫毛:“那次我當然並沒有被燒死,否則也不會有現在的事了,雖然之後我在漫長時間裏毫無知覺,但最終還是從座不知名的深山裏醒來了,當時隻覺得非常餓、餓到快要瘋了,吃掉不少人、不少動物,都沒能給我更多力氣——直到在個古老的墳墓裏遇到異鬼、吞噬下它們所剩的魂塵,才勉強借此活了下去。”


    沈桐兒眨著大眼睛,認真地聆聽。


    越來越多的說辭在蘇晟腦海中迅速成型,他繼續道:“此後,我便意識到自己跟異鬼那種惡心的東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能夠好好活下去的前提下,一邊追逐著它們的蹤跡,一邊搜尋關於自身由來的信息,桐兒,也許你不能理解,雖然活著卻又不知道自己是什麽、隻能孤獨地存在於世間的感覺,我的壽命似乎無窮無盡,找到家在何方,是我唯一渴望的事情。”


    沈桐兒問:“所以呢,小白後來找到了嗎?也許你真是天上的鳳凰吧。”


    蘇晟苦笑道:“尋覓的時間稍長之後,我便發現天下存在很多並不屬於平凡人的古墓,藏於各種各樣他們不可能靠近的、環境極為嚴苛險峻的地方,長海海陵正是其一,而那些墓中除卻堆滿奇怪的玉屍雕塑外,還有很多陪葬物,其中的文字正是西海文,我曾花掉幾十年的時間完全掌握了這種文字的規律,不僅從數不勝數的壁畫中發現自己的蹤影,而且知道一切都與一盞燈有關。”


    此刻沈桐兒所聽到的話已經完全超越了她的想象,不僅半點懷疑都講不出,而且根本沒辦法瞬間完全消化。


    蘇晟索性摸出那片被藏起的金箔:“這畫上所謂的明燭娘娘,在好幾個陵墓中都出現過,她大概就是在引導數千年前的人們建造陵墓的首領,這個女人每次出現,都必然舉著一盞絕世明燈,我曾在處石刻中讀到過,那燈就是用來往返此世與彼世的寶物,而明燭娘娘身邊除了燈外,經常出現的……就隻有我……”


    沈桐兒愣愣地接過金箔,望著上麵美麗如從天降的白鳥,失落地問:“所以,你是明燭娘娘養的嗎?”


    “那些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想迴家就要拿到那盞燈、還有火融膏。”蘇晟皺緊眉頭道:“可這兩樣東西,我根本就不能碰,誰也不能碰!”


    沈桐兒更是發懵:“那你怎麽知道我能?”


    蘇晟望向她的眼睛:“因為當我終於從沙漠裏的移動陵墓中找到那盞燈的時候,便遇到了你!當時你還是個小嬰兒,正蜷縮在棺材裏緊緊地抱著它。”


    聞言,沈桐兒的身子不禁為之一震:“我?”


    蘇晟又側開頭:“對,在很多很多年前,終於找到燈的我精疲力竭,稍微一觸碰它,便在隨之燃起的烈火中被燒起來了,雖然沒有死掉,卻無奈恢複成了小時候鳥蛋的模樣,根本無法行動,隻能在棺材裏伴著沉睡的你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海嘯所帶來的長風仍舊吹拂著他們,沈桐兒凝神認真地琢磨,而後問:“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一直以來,尋找燈和火的除了我,還有鹿家,他們多半是能化成人形的異鬼,坐擁的財富實力不可想象,隻不過當時鹿笙還是個孩子,帶頭與我爭奪的是他父親鹿白。”蘇晟露出迴憶的神色:“當他們最終闖入長明燈樓那年,我剛剛破殼而出,根本沒有力量阻攔,幸好守著你、或者被你守著的燈又一次發揮了功用,把那些異鬼全部吞噬成灰燼,唯一活下去的,隻有禦鬼師穆惜雲——也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娘!桐兒,其實你從黃思齊的事情中就該明白,所謂禦鬼師正是異鬼和人類的後代,穆惜雲的人類血脈吸引你爬過去拉住了她,才叫她幸免於難,無奈一雙眼睛也被燈火照瞎了。”


    沈桐兒怔愣道:“難怪娘總說我是墳地裏撿來的,不肯告訴我更多細節。”


    蘇晟道:“鹿家所藏的秘密繁深似海,或許他們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穆惜雲定然是不想讓你掉入麻煩之中,所以才不提吧——那時她便決定保護你,把我們抱出了沙海中的移動墓穴,一路被鹿白的妻子追殺,後來我指引她去了沒有人煙的芳菲島,自己卻被鹿家捉住,押去了極熱之地南陵原。”


    短短一席話中,不知藏了多少驚險與無奈,沈桐兒努力接受著無法可想的事實,許久都沒有再開口。


    蘇晟握住她的手說:“桐兒,我沒想到你會再出現在我麵前,那熟悉的氣味頓時便讓我想起曾陪伴著你的日子,我也不想一味的利用你,隻是……”


    “隻是小白真的想迴家,是不是……”沈桐兒反問。


    蘇晟預料不到她接下來的情緒,唯有默默聽候發落。


    沈桐兒深吸了口氣:“隻要用火融膏點燃那盞燈,就可以了嗎?”


    蘇晟道:“沒那麽簡單,我所知道的也有限。”


    沈桐兒摸住自己的脖頸:“所以,我是異鬼嗎?異鬼生性殘忍,要靠吃人才能活的,可我……”


    “你身上異鬼的氣息非常鮮明,但我相信你與它們不同,否則你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個棺材裏。”蘇晟迴答:“你想象不出那是什麽可怕的地方!”


    “好,我這一路本也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了,就算我是異鬼吧。”沈桐兒眼裏有些淚光:“小白若想讓我幫你迴去,我……”


    “我想帶你一起迴去。”蘇晟生怕她一怒之下跑掉,忽然用力抱住這姑娘說:“在棺材裏陪著你的日子我就這樣想,想了許多年,你是屬於我的,不屬於穆喜雲,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沈桐兒呆問:“可如果你迴去,找迴了原來的世界,找迴了明燭娘娘……”


    蘇晟捧住她的臉說:“我隻認得你,如果桐兒不想的話,那就把火融膏丟了吧,我們到芳菲島去生活也好,在哪裏又有什麽不同?執念過太久,我實在不想讓你成為執念的代價。”


    沈桐兒慢慢扶下他的手:“從前我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離開家後,遇到的事情多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沒用,不過旁人騙我,我會懊惱難受,但小白騙我,我……我沒關係,也許正像小白一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那等雲娘死後,我就陪你去找迴家的路好不好?平白活這一次,能夠實現小白長久以來的願望,我覺得挺值的。”


    蘇晟沒想到她會迴答的如此幹脆,望著沈桐兒真誠的眼睛許久沒有迴應。


    正當這時,附近忽然響起陰冷的聲音:“你們果然活了下來。”


    沈桐兒慌張側頭,看到個有著金色紋身的醜陋女人順著山崖爬到麵前,立刻把蘇晟護在了身後:“你要做什麽?”


    第52章 母女重逢


    即便已然化成人形,金色鮫人仍舊異常高大、醜陋無比, 十足深海異類的恐怖之相。


    她往前一步露出含義模糊的笑容:“緊張什麽, 我並不打算與你們動手, 更何況這鳥再飛起來, 我們母子也沒法子追上。”


    沈桐兒考慮道理的確如此, 才稍微放下警惕:“你到底是誰, 又是誰讓你在那裏看守海陵的?”


    “我叫潮姬,此次若非姑娘相救,恐怕果真會著了鹿家的道,他們覬覦寶物已有百餘年、為之付出無數代價, 而我也守得累了極了……”金色鮫人垂下猩紅的眼睛歎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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