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兒更加疑惑:“賭坊?可我進來時沒有看到有人在玩骰子啊。”


    始終冷眼旁觀的驚虛先生不屑哼道:“那等粗俗之事,何須鹿家奮力經營,金銀島賭的自然全是在別處賭不了的東西。”


    “賭不了的東西?難道是人命?”沈桐兒皺起眉頭,不太相信黃思道一任父母官會由著這等生意胡鬧。


    黃思道歎息道:“並非那麽簡單,隻要出得起賭資,想得出賭注,的確是世間萬物都可以拿到這裏來賭,小到風花雪月、肢體殘全,大到父母兒女、國事興衰,但凡是得島上掌櫃見證的賭局,不管需多久才能應驗,不管輸的人逃到天涯海角,賭注都是追的迴來的。”


    沈桐兒全不明白有錢有勢的人何以如此喪心病狂,愣了愣才厭惡地扭開頭,對麵前滿桌珍饈毫無興趣。


    結果未等黃思道緩和氛圍,廳內又來了新的客人。


    隻見穿金戴銀笑如彌勒的老婦,親手攙著位身形頎長、氣質文弱的美男子靠近桌前,樂嗬嗬地問好道:“今日黃知府與驚虛先生一同光臨本店,實在是蓬蓽生輝啊,這位就是沈桐兒沈姑娘吧?”


    沈桐兒見兩個老爺子前後起身還禮,對方也的確年事頗高,便隨之站立問道:“您是……”


    “哎呀,瞧我這老糊塗了。”婦人笑說:“老身秦望春,這位是吾兒、金銀島的掌櫃陳雲起。”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沈桐兒好奇地望向麵如冠玉的陳雲起,見他眼神淨透,不禁徒生出絲好感,但轉而念及這金銀島的複雜生意,又不信他表裏如一,便決意坐下靜待圍觀。


    黃思道關懷問道:“陳掌櫃身體恢複如何了?”


    “多謝黃知府惦念,是比之前舒服許多。”陳雲起舉止風流,抬袖而笑:“最近常聞沈姑娘巾幗不讓須眉,終而得見方知與想象不同。”


    沈桐兒微微蹙眉:“怎麽,你也想說我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陳雲起彎著丹鳳眼:“姑娘言重了,隻因姑娘看起來一派天真而已,今日我們能團聚此處也是有緣,陳某便鬥膽獻醜,表演出皮影助興吧。”


    從某些方麵而言,沈桐兒的確依然是個小丫頭,她聽了這話立刻開心鼓掌:“皮影戲?好好好。”


    秦望春示意女仆們把所需的一幹器具都搬上來,而後才落座於桌邊。


    周圍明燈漸暗,幕布後倒照得亮堂堂。


    陳雲起走入其後,緊隨而來的樂伶便開始吹拉彈唱。


    那聲音當真是金聲玉振、雪起雲飛,與這極盡奢華之所相得益彰。


    陳掌櫃所表演的正是沈桐兒兩次大戰異鬼的故事,他所製的皮影精巧如生,手法更是出神入化,僅在方寸幕布間便將那危機四伏的打鬥演繹了出來,使得在場者無不屏息凝視,看到渾然忘我。


    沈桐兒一會兒瞧瞧皮影,一會兒瞧瞧陳雲起若隱若現的雙手,反倒橫生出了種此人亦揮舞著陰氣鬼爪的錯覺。


    雖然現實中她沒有抓住破壞燈塔的異鬼,但在這場戲裏,小小的沈桐兒卻將惡魔大卸八塊。


    倏忽之間,樂停燈亮,所有角色都碎成皮屑紛紛落下。


    “好!”黃思道忍不住隨大家鼓起掌來。


    驚虛先生也在旁摸著胡子感慨:“都說陳掌櫃的皮影戲是一絕,今日終於得見,傳言果不欺我,隻是這皮影製作不易,毀掉未免可惜。”


    “好花還需賞花客,良琴重在知音人,陳某這出戲是專為沈姑娘而排,如今演完了,也便沒有繼續留著的理由了。“陳雲起款步走出,蒼白著臉咳嗽了兩聲,歎息說:“如此良辰美景最宜唿朋喚友,可惜在下這身子……阿娘,接下來就由您來招待貴客吧。”


    “陳掌櫃且慢。”驚虛先生站起身來:“今夜難得聚在金銀島,如果不下個賭局,是否有些糟蹋這番盛情?”


    聽他這麽講,沈桐兒頓時冒出絲不詳的預感。


    驚虛先生接著說道:“現在黃知府的孫兒仍未找到,我們為此焦灼於心,況且之前本就此事與沈姑娘有約,不如就在此處請陳掌櫃做個見證,先尋到譽齊者得赤離草!”


    看來他是無論如何都要為嘉荼得勝了。


    沈桐兒畢竟年輕,若叫她時時刻刻都沉得住氣也是太難,想起雲娘那雙雖美麗卻無神的雙眼,頓時答應道:“好啊,本也約好了,何必三番提起?難道還怕我出爾反爾不成?”


    “沈姑娘痛快!”驚虛頷首。


    陳雲起沉吟片刻,又問:“贏者得赤離,輸者又要付出什麽代價?”


    驚虛毫不猶豫地說:“既然黃知府認定譽齊丟失乃因異鬼之禍,那就堵上我們這雙能識破異鬼的眼睛吧!”


    沈桐兒深感意外,轉而大笑:“用我的陰陽眼換你那昏花之物,你倒想得美!”


    “怎麽,沈姑娘是覺得老夫看不見異鬼?”驚虛氣惱地拂袖,竟伸手射出幾道暗器,寂滅了廳內光火。


    黑暗中,頓時出現了雙赤紅的雙眼瞪著沈桐兒。


    “老先生又是何必呢?”陳雲起立刻點起折子,又帶來光明:“我金銀島取此名圖得就是華光之盛,滅燈可不怎麽吉利,此事若沈姑娘同意,陳某自然願意做個擔保。”


    沈桐兒滿臉不敢置信,盯了驚虛老頭片刻,才輕聲開口:“好,輸的人就來把眼睛剜到此處,向黃知府賠罪!”


    9.南陵原往事


    搖晃在河麵上的金銀島仍舊歌舞升平,但沈桐兒已經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心情。


    顯然黃思道想為自己之前的輕視找補,時不時便對驚虛先生阿諛奉承,使得亮出陰陽眼的老頭分外得意,端著月光杯幾乎來者不拒。


    如此一番,倒顯得沈桐兒的本事沒有那般稀奇了,誰也不知道這丫頭是不是開始暗自懊惱嫉妒,總之她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


    滿桌醉酒客,一派荒唐言。


    始終靜坐的嘉荼忽然深吸了口氣,輕聲勸道:“師父,貪杯誤事。”


    “言之有理,老夫醉了,醉了。”驚虛先生笑起來。


    然而此處的舞女們早就在風月場上身經百戰,拿不吃不喝的黑臉小姑娘沒辦法,圍起這糟老頭來倒是輕而易舉。


    沈桐兒挑眉望著驚虛先生摟住位極美的姑娘,不禁心生厭惡,拿著紙傘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周圍巡夜,多謝黃知府款待,今日就此別過。”


    她撂下話來,也不等對方迴答,便起身大步往外走。


    天幕下夜色正濃,金銀島的生意也處在一天裏最鼎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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