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迷數日,神色略有些憔悴,這一笑如久旱逢春,讓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我卻是有些笑不出來:“晏安,你醒了,身體感覺如何?”


    他輕咳一聲,拉住我的手:“一醒來能見到你便還好。。”


    這情話說的委實不是時候,可我也不好甩開他的手,抬眼一看,床邊還站了個魔醫,手裏正端著一碗藥,那魔醫正拚命對我使眼色,拚命到臉上的筋都要抽了。


    我會意,對晏安道:“你還咳嗽,想來尚未痊愈,喝些藥吧。”


    晏安麵色不變,隻對我笑:“不必了,喝藥對我來說,益處不大。”


    我得了個機會將手從晏安手裏抽走,自魔醫那裏接過藥碗:“良藥苦口,你這樣拖著可不行。捏著鼻子不就喝幹淨了?大不了再讓人拿塊甜的桃花酥上來就是了。”


    我將藥遞到他麵前,晏安一動不動,雙眸卻盯著我。


    我一驚,差點將藥給打潑。


    滿心念著不曉得要這麽對付晏安,忘記我自己應是不曉得他不愛喝藥,乃是因藥太苦了。


    果然,他接了藥,一飲而盡,隨手將碗放在一旁,眼睛仍盯著我:“你知道我不愛喝苦藥?你想起來了?”


    我故作茫然:“我見你不肯喝,隨便猜的,難道真的猜中了?”


    晏安微笑,沒有深究:“昏迷的這段日子裏,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我道:“哦?什麽夢?”


    晏安道:“夢到上輩子,你與我在百花鎮。”


    這哪裏是夢,乃是我入侵了他的神識。我敷衍地點頭,晏安又說:“夢到你,千方百計想殺了我。”


    我:“……”


    晏安道:“又是下毒又是拿刀的,仿佛和我有仇似的。”


    我強笑:“是嗎?好端端的,我殺你做什麽……”


    晏安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一個夢而已,人間有個說法,夢與現實是相反的,你在夢中想要殺了我,就證明你在現實中十分喜愛我。”


    竟是如此嗎?


    我十分佩服地道:“凡人的話,未必作數……”


    “碧落呢?”他不等我反駁,忽然道,“你們平常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這迴怎麽不見她跟來和你唱雙簧。”


    他說起碧落,我便更加惆悵,將灼華畫皮精之事說了,隱去了天律和寒崚,隻說碧落不曉得被誰抓了去,但應該至今還沒有危險。


    晏安聽罷,蹙眉道:“這麽說來,夢千年是沒有了。”


    實際上我比晏安還要遺憾多了,隻能悠悠地歎了口氣。


    晏安執住我的手,柔聲道:“別擔心,溯迴輪有消息了,等拿到溯迴輪,要不要夢千年都無所謂了。”


    我心頭一跳:“溯迴輪有消息了……?”


    “嗯。如今寒崚不在昆侖山,正是最好的時機,我們明日便啟程。”


    “你的傷……”


    “我的傷不礙事。”晏安胸有成竹,“我已大好了。”


    他這樣說,我也不知還能想出什麽理由,隻好說:“那溯迴輪,若真有逆天改命之能,豈不是人人爭搶,這世間隻怕早就亂了套。”


    晏安道:“那溯迴輪隻能用一次。”


    看來寒崚並未騙我。


    “若是,寒崚已用過了呢?”


    晏安楊唇看著我,像是我說了什麽笑話一般:“啟動溯迴輪,並非輕易能成,即便是寒崚,也要大半功力,他鎮守昆侖,司天下安危,哪有什麽事,值得他用這溯迴輪?何況若他用了,隻怕我根本就不存於世了。”


    晏安所說之言,倒是十分有道理,寒崚當初用了溯迴輪,總歸是能改命的,為何不直接殺了晏安,免去後來這麽多麻煩,卻反而要我來殺晏安?


    我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從一次見到薄山到現在,寒崚始終像是隔著一層紗,即便我迴憶起了當年些許往事,依然看不真切。


    見我不說話,晏安手上微微使力,我沒提防,直接被他圈在了懷中。


    我渾身僵硬,正要推開他,晏安道:“還好我沒事。”


    我扯著嘴角道:“魔尊福大命大,自然不會有事。”


    晏安低聲說:“我不怕死,卻怕你守寡。”


    這,你不必怕的。


    我想著如何脫身,晏安卻自然不過地含笑鬆了手:“你神色也很疲憊,先迴去休息吧。明日便要啟程了。”


    我趕緊起身走了出去,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晏安。


    一出門,君揚就站在過道窗邊,仍是那幅被欠了一大筆錢的樣子,眉頭緊鎖地盯著遠處。


    我循著他目光看去,什麽也沒有。


    “你看什麽?”君揚忽然側頭,冷冷地說。


    這話難道不是我問你才對?


    我搖搖頭,沒理會他,正要迴房,一道藍色光華如利劍憑空自窗外飛來,卻是正對著我的眉心,這光華來的極快,又悄無聲息,似蟄伏許久的毒蛇,忽地便是一擊,像我如此功力平平之人,幾乎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射來,卻毫無躲避之法。


    還好君揚尚在一旁,他手中長劍一揮,光華砰然與長劍相撞,發出刺耳聲響,君揚右手再舞長劍,成防禦之勢,左手則將我一扯,讓我躲在了他身後。


    我有些愕然,也有些羞愧。


    到頭來還是要君揚護著,實在是枉為人師。


    一擊未得逞,那人竟也沒放棄,空中不知何時凝出無數銀針,針尖尚泛著藍光,一時間鋪天蓋地,如驟雨將傾。


    過道地勢狹隘,十分不好躲避,君揚拎起我,三兩下就躍出窗戶,到了樓下無人空地之上,我也迴過神,雙手捏訣,微微青光像個碗扣住我與君揚,形成一道屏障,君揚動作微頓,那些銀針已直直射來。


    我的護身罩能力有限,君揚像是已料到一般,手中劍不停,將那些銀針打的七零八落,也減輕了我的壓力。


    他怒吼一聲:“出來!你們神仙都如此鬼祟麽?!”


    確然仙氣浮動,沒料到真是個神仙,藍光一瞬,一藍袍男子便現了身。


    他長的頗為儒雅,奈何神情卻十分猙獰,盯著我與君揚,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奸夫□□!”


    這一句奸夫□□,真是險些讓我平地摔倒。


    君揚麵色也變了變:“胡說八道什麽?!你究竟是誰?”


    那人道:“白幽為你入魔,為你拋下天界一切,你卻將她給殺了!她那麽好,她那麽好,你這個畜生!”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那人。


    君揚這也太委屈了,他要罵也該罵造出煉妖壺的寒崚,或是“引誘白幽入壺的若朦”才是。


    大約是忽然聽聞白幽的名字且又被冤枉,君揚臉色極難看,卻沒有立刻反駁,我看他這樣,想到那日我初從昆侖迴到魔界,看見這位新鮮鰥夫憔悴不堪地從府內出來,覺得他很有些可憐。


    君揚從來不擅辯言,眼下被人這樣冤枉也一言不發,我隻好說:“誤會,一場誤會,這位仙友,白幽乃是被煉妖壺給吸了。”


    君揚忽然迴頭,惡狠狠地說:“關你什麽事?閉嘴!”


    這白眼狼,我真想一把將他也踹進煉妖壺裏去,讓他和那白幽做一對黃泉鴛鴦。


    那藍袍男人卻冷笑一聲:“白幽的屍身,我費心費力才終於得到,她是怎麽死的,難道我會不知道?!她胸口一道帶火焰的掌印,難道不就是君揚的烈焰掌?!”


    我尚來不及為這人費盡心思去拿白幽的屍身而震驚,就被他最後那句話給嚇到了。


    這……聽起來,確實是君揚的招數。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君揚魔尊十分喜愛白幽,怎麽可能……”


    我話還沒說完,君揚忽發狠似的將我往後一推,而後長劍一揮,對著那藍袍人便刺了過去。


    君揚成名是靠著烈焰掌,後來劍術也十分高超,那藍袍人應付起來顯然有點吃力,嘴上卻不停:“你慌了?嗬……你怕你這新姘頭知道你的真麵目是不是?”


    這位天上的來客,講話還真是難聽,什麽叫姘頭?


    君揚不理會,隻繼續與他過招,那藍袍人周身藍光時而凝氣抵擋君揚招數,時而散開攻擊君揚,雖威力不大,卻有些難纏,藍袍人也得以繼續叨叨絮絮:“白幽滿心滿意跟隨你,你卻殺了她,究竟是為什麽?!難不成就是為了這新人?我瞧她還不如白幽的一根腳趾頭!你這瞎了眼的魔頭!”


    君揚冷笑一聲,說:“我殺了她,自然是因為看她不順眼。”


    我震驚不已,沒料到君揚居然承認自己殺了白幽。


    這……究竟是真話,還是氣話?


    藍袍人目眥欲裂:“到底是為何?!”


    君揚露出個有些惡意的笑:“自是如你所言,厭煩了,就該殺了。”


    我無話可說,那人卻越狀若瘋狂:“聽說你與你之前的師父也很有些苟且,她也死了?也是你殺的麽?!你每次舊人換新人,都非要殺了之前那個麽?!”


    這話實在非常不中聽,大約徹底激怒了君揚,他眸色更深,手中長劍挽出無數劍花,花團錦簇,卻朵朵帶著要人命的火焰,那藍袍人臉色大變,想要躲閃卻十分吃力,少不得身上便添了些傷。


    君揚從來是進一寸後便會步步緊逼直到取命的,那藍袍人第一下的空檔露出,之後便隻能節節敗退,他大約也已料到自己活不了,一邊吐血一邊尚且不肯放棄:“也是,你父母武殺荷溟也是對窮兇極惡的大魔頭,你身為他們的兒子,自也好不到哪裏去,龍生龍鳳生鳳,賤種永遠都是賤種!”


    此言一出,無數火光湧起,藍袍人忽然怪叫一聲,痛苦地倒在地上,臉上,身上的皮膚都從內至外地裂開,裏麵還隱隱有翻騰的火焰。


    我愕然地看著君揚。


    ☆、尋人


    不過眨眼功夫, 那藍袍人已經被烤成了一具焦屍, 幾乎要滋滋作響了。


    若是往日,我少不得要說君揚太過狠毒, 可眼下,確實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寒崚那女徒弟還不錯的……當初那赫赫有名的魔君夫婦武殺與荷溟便是她與寒崚兩人除了的……”


    天律說過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


    還有在夢中看過的場景。


    換而言之, 我是君揚的仇人,他雙親的死, 與我有很直接的關係。


    君揚沒看那藍袍人,也沒看我,雙目猩紅拂袖便轉身走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卻又叫不出口。


    我迴憶起那時君揚以為我是幻境, 拉著我說我是神仙。


    他若曉得我是寒崚神尊的徒弟, 必然也曉得我曾殺了武殺與荷溟。


    “師父,我真恨你。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


    “師父, 我並不願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麽都不知道, 不離開苦冥村, 永遠在你身邊, 當你的小徒弟。”


    那日桃夭山上,君揚沒頭沒尾說過的話,我總算明白是何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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