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崚朝我伸出手:“來。”


    我下意識將手放進他手掌裏,寒崚的手竟並不冰冷,反倒溫暖非常,他輕輕握住我的手,領著我往前走:“我帶你出這迷障。”


    我跟著他走了幾步,覺得有點頭昏:“你特意來此,就是為了帶我走出迷障的?可我還沒找到灼華。”


    寒崚沒有迴頭,隻不斷朝前走:“不礙事的。你的安危最重要。”


    我停住腳步。


    “寒崚”也停住腳步,困惑地迴頭:“怎麽了?”


    我道:“你是誰?”


    “寒崚”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我,我道:“找灼華之事,關係著蒼生,寒崚絕不可能說什麽‘不礙事’,這對他而言隻怕是最大的事情了。你到底是誰?!”


    我將手抽出來,捏了個訣做好要跟這假寒崚打一場的準備,然而我尚來不及動手,他就憑空消失了。


    眨眨眼,周圍的霧氣也漸漸散了,原本忽然消失的山溪亦浮現在眼前。


    我呆呆地望著那溪水片刻,大約明白了一些,方才那寒崚大約不是什麽妖怪假扮的,乃是那霧氣讓我產生了幻覺,憑空捏造了一個寒崚出來,這幻覺並不打算傷害我,觀其模樣,似乎隻是想讓我下山。


    難怪那車夫說著桃夭山容易迷路,這重重桃林想必就是第一重屏障,尋常人繞來繞去自會迷失方向,而就算人多勢眾,能躲開桃林,也會遇到第二重屏障,出現幻覺,乖乖自己跟著下山。


    難怪那麽一大群侍衛有的失憶有的神誌不清,這幻境對我等妖怪來說影響不大,對尋常凡人來說,或許過分了些。


    我在溪邊繞了一圈,沒看見碧落,卻發現了君揚,他站在一棵桃樹下,雙目緊閉,眉頭皺起,顯然也已入了幻境。


    我上前去想要將他喚醒,又猶豫不知貿然喚醒會不會有什麽意外,糾結之際,君揚自己睜了眼。


    在人界行事自要隱匿為上,君揚的眸子大部分時間都是黑色的,現在卻已然變紅了,不曉得幻境裏發生了什麽,我欲詢問,君揚卻盯著我,冷笑一聲:“竟是個雙重幻境?”


    我一時語塞:“……啊?”


    君揚繞著我走了一圈,語氣有些輕佻:“倒是曉得換一副樣子了——師父。”


    這一聲師父,喊的猶如旱地驚雷,劈在我的天靈蓋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君揚,他卻冷笑一聲:“這些小把戲,我還不至於看不出來。你先用我師父以前的樣子來接近我,現在又以我師父如今的樣子接近我——到底意欲為何?這幻境又到底是做什麽的?”


    君揚仍是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的性子,大約見我傻愣愣的,他揚手便劈來,我是萬萬打不過君揚的,當即隻能閃身一避,正要說話,君揚又忽然收了掌,一雙紅眸冷冷地看著我:“這第二重幻境倒是逼真不少。”


    我道:“我……”


    我不是什麽幻境。


    可你怎麽曉得我是你師父若朦?你什麽時候曉得,又是如何曉得的?!


    這些話我還沒問出來,君揚伸手將我一扯,兩人都坐在了地上,他湊過來,臉靠的極近,盯了我一會兒,竟歎了口氣:“罷了。若你真要模仿我師父,是別想傷我的。”


    是,我的修為自然是遠不及君揚魔尊的……


    君揚卻喃喃道:“師父是舍不得的。”


    我一時無言,心中酸澀,君揚又道:“師父,你怎麽會那麽蠢?”


    他這問我的十分無言以對,好在他也不需要我說話,自問自答地笑了笑:“白幽不安好心你看不出來?我是故意的你看不出來?那煉妖壺你說投就投……”


    原來今日這不是一道平地驚雷,乃是九天雷動,風雲變色,我幾乎要被劈的去渡劫了。


    君揚又忽然拉下臉:“不過你自然是不怕的。你曾是個神仙,自是不怕那煉妖壺的。”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努力扮好一個幻象,內心的驚濤駭浪卻是要將自己掀翻了。


    君揚是曉得的!


    他曉得我是個神仙。


    那他怎會允許我待在晏安身邊?依他的個性,難道不該是老實上報,然後和晏安一起將我大卸八塊,挫骨揚灰嗎。


    君揚神色一轉,又帶著一分迷惘和不解:“可你當真是魔尊曾經的戀人嗎?若是真的,你曾與寒崚老頭是怎麽迴事?可若是假的,魔尊不會認錯人,你又似乎那樣喜歡魔尊。”


    晏安這兩隻紅眼睛合著不是天生帶紅,是後期得了眼病罷,不然怎麽看出我喜歡晏安的?


    君揚最終一錘定音:“你看誰都喜歡。你說喜歡我,又喜歡寒崚,又喜歡晏安——水性楊花的很。”


    原來他嘲我諷我,心裏是這樣想的。


    我望著君揚,真想把他的腦袋按進一旁的溪水裏,君揚猶自說自話:“師父,我真恨你。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


    什麽意思……?


    我茫然地看著君揚,他隻顧自言自語,說完了又忽然伸手,輕輕抱住我:“師父。我並不願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麽都不知道,不離開苦冥村,永遠在你身邊,當你的小徒弟。”


    ☆、和尚


    他的聲音很輕,大約隻是說給自己聽的,我閉了閉眼,趁他毫無防備,在他脖頸後輕輕一按,這是我的獨門絕活,靠的是巧勁,君揚渾身一僵直接昏了過去。


    其實我也有點後悔。


    當初給他取名叫君揚,希望他名揚天下。


    現在魔界應該已沒有妖魔不曉得君揚的名號了,可他沒了師父,也死了老婆,似乎還知道了許多事情,過的並不開心。


    早曉得我就給他取名叫什麽二狗鐵蛋,讓他安安心心在苦冥村度過一生才好。


    隻是哪有什麽早曉得,何況即便他能一直當我的小徒弟,我大約終究還是會被薄山找上的。


    從我撿君揚迴去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錯了。


    君揚躺在地上,我在附近又走了一圈,終於發現碧落,她已往山下走了很長一段路,雖她睜著眼睛正筆直地往前走,嘴角還帶著笑意,可我走到她身邊,她卻毫無反應似的,顯然她還沒有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我隻好先阻了她去路,喊她兩聲,她渾然聽不見一般。


    捏訣讓她清醒一些,也毫無作用。


    我無奈至極,捧了溪水往她臉上灑,這一下碧落倒是打了個哆嗦,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阿若?怎麽是你?”


    我說:“就是我。你剛剛看到了誰?”


    碧落傻了傻:“啊……是幻覺?”


    我點頭,碧落又說:“我好想看見的是……流梭。但又好像不是她……”


    碧落一邊用袖子擦了臉上的水,一邊左看右看:“君揚呢?”


    “我剛從幻境裏出來,走了一點路就看見你了,至於君揚,我不曉得在哪裏。”我有些心虛,“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碧落點點頭,跟著我往迴走,她似乎還有點沒迴過神,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幻境裏看見了誰?君揚還是晏安?該不會是那個白衣人吧?”


    我頓了頓,撒了個謊:“我看到的是你。可能我比較相信你。”


    碧落大為感動:“是嗎?下次我努力也看見你好了。”


    “我覺得,不要有下次比較好。”


    我裝模作樣地和碧落尋了一圈,最終找到了君揚,他似乎剛醒,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見我和碧落結伴而來,眉頭一皺:“你們是——”


    碧落搶先道:“誒誒誒,我們可不是幻覺,是真的。”


    君揚看了我一眼,又看迴碧落:“你們也碰到幻覺了?”


    碧落點點頭:“嗯。”


    君揚又問:“也是雙重幻境?”


    碧落一愣,我立刻點頭道:“對,我看見了兩個碧落,第一個想帶我下山被我識破了,又立馬出現第二個,第二個被我識破就把我給弄暈了,還好沒一會兒我就醒了。”


    碧落撫掌:“我還在經曆第一個呢,你就找到我了。”


    君揚沒再問,隻道:“既然這山中有精怪如此不歡迎我們,那我們就先下山吧。”


    他揉了揉眉心,率先走在最前麵,對我和碧落仍是一副不怎麽友好的態度,碧落主動道:“君揚魔君,你剛剛幻境中看見了誰啊?該不會是白幽吧?”


    君揚頭也沒迴:“誰也沒看見。”


    碧落撇撇嘴,小聲道:“果然是個白眼狼。”


    我沒有接嘴,心裏頭隻覺得空落落的。


    雖然很想問君揚到底知道了些什麽,他怎麽發現我就是若朦,怎麽知道我曾是個神仙,和寒崚又有什麽過往,當初為什麽要找個白幽來氣我——這一氣還險些把我給氣進煉妖壺出不來了——可他既然藏了這麽久,即便我問了,君揚也必然不會說。


    倒不如讓他以為那些話,就是說給了自己的幻境聽。


    我們迴到桃雲客棧時,掌櫃的已在櫃上昏昏欲睡,見我們平安歸來,不由得鬆了口氣,除了他與店小二,那粉衣女子也在,她坐在角落那桌,正吃著桃花糕。


    自我們踏入大廳後,她的視線便沒有離開過我們,我偷偷看向她,見她實際上正盯著君揚,等到君揚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毫無停留後,她微微一愣,隨即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這下她也沒再看君揚了,隻低頭像是沉思著什麽,碧落喊餓,讓店老板上些熱菜,店老板說廚子睡了,隻能自己親自動手還望不要嫌棄後就匆匆去了廚房,沒一會,又一個男子慢悠悠踏了進來。


    他沒有頭發,穿著布衣,卻正是圓慧。


    我們是直接乘馬車來的,他嘛,看這風塵仆仆的樣子,大約是走來的,如此算來他腳力倒也實在不錯,我們也實在頗為有緣。


    原本已起身要走的粉衣女子見他來了,居然又在重新坐了迴去,視線黏在了圓慧身上。


    圓慧卻是直接朝著我們這桌過來,對我們點了點頭:“又見麵了,三位施主。”


    碧落笑著道:“我們來時就曉得又要碰到你了,般若寺上收妖極厲害的圓慧大師。”


    圓慧無奈地搖了搖頭:“世人謬讚,前幾日還多虧幾位相救了。”


    他似乎很承我們救了他的情,碧落讓他在我們這桌坐下,他卻說自己是出家人,不能吃葷食,在我們旁邊的另一桌坐了下來,店小二過來,曉得這是個有銀兩而不是來化緣的和尚後,態度好了不少,端上兩盤桃花糕和清水。


    我們這邊的熱菜也逐漸上全了,大家都忙著吃東西,一時無話,圓慧隻看了那粉衣女子一眼,便沒有多管,大約他已發現對方是妖怪,卻也曉得那個是沒什麽戾氣的妖怪,並不值得動手。


    然而這當口,角落卻忽然飄來一股濃濃酒香,我們都不由得朝角落看去,卻見那粉衣女子不知從何處拿了一壇酒,正自飲自酌,酒香正是從那壇酒裏散發出來的。


    碧落不算特別愛喝酒,卻也忍不住叫來店小二詢問這是什麽酒,要他也給我們上一壺,那店小二為難道:“這酒不是我們店裏釀的,是陶姑娘自己釀的酒呢,她釀的酒確實極香,總惹得其他客人詢問,隻是她這酒也不賣,就是自己喝。”


    碧落遺憾地道:“好吧。”


    我朝那粉衣女子看了幾眼,她雖在喝酒,眼睛卻滴溜溜地轉著,盯著圓慧看,然而圓慧隻是個和尚,對酒香定然不會有什麽反應——我側頭去看圓慧,卻見圓慧麵上淡定,桌下兩隻手卻不自覺地握在了一起,像在極力壓抑什麽似的。


    我:“……”


    忽然想起圓慧那時盯著君揚看,也是君揚在喝酒。


    這圓慧莫不是個酒肉和尚?


    然而他忍的極好,那手很快也放開了,隻自顧自繼續吃自己的桃花糕,粉衣的陶姑娘盯了他一會兒,興致缺缺地撇了撇嘴,直接將酒重新封起,抱著自己那壇酒上樓去了。


    我低聲道:“圓慧大師,你是不是很想喝那酒?”


    圓慧聞言,扭頭看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慚愧,慚愧。女施主好眼力。小僧雖是個和尚,但……自幼聞到酒香,便十分喜愛,未皈依佛門之前,也常偷飲,入佛門後,卻是隻能忍著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念成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則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則慕並收藏一念成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