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晏安的事再這樣拖下去,隻怕我更加下不了手,這事情實在不能耽擱了。


    第二天醒來,我同碧落還有晏安坐在一樓吃百花鎮有名的百花糕當早點,碧落咬了兩口,說:“大清早吃這麽甜?小二,來點茶解膩吧。”


    此時店小二正和掌櫃的在說著什麽,兩人都神色慌張,碧落喊了幾句他才端著茶,一臉抱歉地過來:“久等了。”


    碧落好奇:“你們剛剛說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店小二倒是沒有隱瞞:“幾位看起來不是本地人,今夜花燈節也取消了,宵禁甚嚴,幾個客官天黑前可千萬記得迴來——便是白天,也別去花街啦。”


    我問:“花街怎麽了?”


    店小二歎了口氣:“出大事啦。昨夜出了三樁大命案!”


    我和碧落對視一眼,我道:“張良之事我們是曉得的,還有兩個命案是怎麽迴事?”


    店小二道:“既然你們曉得,那就好解釋了,有個說狀元郎指使自己的丫鬟,叫什麽露兒的,昨日夜裏死在牢內了!據說死狀極其慘烈呢。”


    露兒死了?


    “那最後一樁……”


    “最後一樁就更加懸乎啦。”店小二害怕地打了個哆嗦,“軟玉樓上上下下,昨夜在樓內的,不論是老鴇、龜公、姑娘們還是恩客,盡數死了,一個比一個死的嚇人,最可怕的還是綾盈姑娘,渾身潰爛被掛在軟玉樓外呢……”


    ***


    我們走到花街門口,果然如店小二所言,整條花街都已封了,但晏安在,這難不倒我們,他隻輕輕施法,那些凡人便瞧不見我們了,這招比我和碧落化作原型要好用許多,隻可惜我和碧落暫時沒這個妖力。


    繞開看守的人,一路走向軟玉樓,還未至軟玉樓,便已能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和重重鬼氣,這下連軟玉樓都不用進去,便能下定論這軟玉樓命案絕非凡人所謂,是鬼怪作祟。


    走入軟玉樓,血跡斑駁,味道極惡心,我蹙著眉想尋出些線索,晏安站在我身後:“屍體都已被運走了,這樣看也未必能看出什麽。”


    我搖搖頭,和碧落去了綾盈房間,綾盈房間鬼氣最重,推開門,滿地都是發黑的血跡,床上還放著一個包裹,裏麵放了些衣物,顯是綾盈已在收拾東西了,卻忽遭逢變故。


    昨日與她分別時,她說此一別,恐後悔無期也,卻不料當真是再會無期了。


    碧落捏著鼻子打開綾盈的衣櫃,驚唿一聲:“這是什麽?”


    我湊過去看了一眼,卻見綾盈衣櫃內也有血跡,但還有一根顯然不屬於綾盈的男子腰帶,這腰帶很有幾分眼熟,我拾起來,看了片刻,正要說話,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討論聲,卻似乎是官府的人來了,我道:“先走。”


    我們三個從綾盈窗邊離開,我手裏握著那染血的腰帶,晏安道:“這是……”


    我點頭:“是張良的。”


    碧落大吃一驚:“張良不是死了麽?!怎麽……難道他死了之後來尋仇了?”


    我看向晏安,他並不吃驚似的:“應該吧。”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魔尊,死在你手下的普通的人,是不是極有可能沾染魔氣,化作厲鬼?”


    碧落失聲道:“原來張良是魔尊大人殺的……”


    旋即閉嘴,不敢多說。


    晏安望著我:“是。”


    張良作惡多端,便是被砍頭死了,或是被綾盈一刀捅了,也絕不該有怨氣,而是該乖乖投胎轉世去畜生道,可他死在晏安手下,情況就不一樣了,一介凡人,勞魔尊親自動手,晏安便是泄了哪怕一丁點戾氣,都足夠讓他化作厲鬼了。


    不然也不會才剛死,就能先殺了露兒,又血洗軟玉樓。


    這樣的厲鬼,正是以人命不斷讓自己變強的。


    我望著晏安沒有說話,晏安也迴望著我:“怎麽了?阿若這是在怪我?”


    “畢竟是這麽多條人命。”我遲疑地說。


    晏安道:“我殺他的時候沒想到,確實疏忽了。”


    我沒有再說話,內心隻覺十分無言,晏安這句確實疏忽了,實在是非常輕忽,顯然他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可如他所言,他隻是殺了張良,之後張良化作厲鬼的所作所為,也並不能將過錯都推給他。


    “若張良留在百花鎮繼續為非作歹,隻會有更多人受害。這件事畢竟是因我和碧落而起。無論如何,我們也該把張良給解決了。”我將那腰帶收成一團,低聲道。


    晏安道:“因你而起,罪魁禍首卻是我。”


    我道:“你願意幫忙?”


    晏安思索道:“我們本就是妖魔,要妖魔來降妖除魔並不妥當。我會放出消息,讓這附近的能人異士前來降服張良。”


    我搖頭:“張良死在你手下,又殺了這麽多人,並非尋常厲鬼,那些能人異士若真想來降服張良,必然不死即傷。”


    晏安說:“這我自會說明,敢來對付張良的,想來也非尋常人。”


    我終於明白了:“你是想用張良將寒崚吸引過來?”


    晏安望著我微微一笑:“阿若真聰明。”


    我道:“你想將他引出來,卻不知還會死多少人。”


    晏安憐愛地道:“阿若你如今雖已不是人,卻仍如此心善,真是難得。好吧,原本我還想帶你去鎮外桃夭山上,尋那美酒夢千年,現在大約隻能留在這兒,先處理張良的事情了。”


    這話裏似乎還有話,我警惕道:“你若還有別的事,自可先行……”


    “盡說胡話。”晏安將傘在我頭頂撐開,“走吧,要尋張良,也不是站在這兒他就會自己出來的。”


    我隻好跟著他暫且又迴了客棧,晏安在房間裏用筆墨寫了些什麽,捏在手中輕輕一晃,紙條便化作煙霧散了,他道:“晚些嬈音會來,她曉得怎麽找到張良。”


    我這才想起晏安當初介紹嬈音的時候,說的就是她十分擅長尋人蹤跡。


    我們在客棧頂樓等嬈音,晏安支開窗戶,斜倚在窗邊,低頭望著窗外,神色似有些淡淡憂愁,我看了一會兒,還是道:“方才……我並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隻是……”


    晏安迴過神似的看我一眼:“我曉得。隻可惜張良鬧這麽一出,今夜連花燈節都沒有了,我特意迴百花鎮,本是想和你一同過節的。”


    原來他是在煩心這個。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實在是低估晏安了。


    ☆、降妖


    嬈音捧著張良的腰帶,臉色並不怎麽好看。


    這不能怪她。


    她捏著晏安寫的紙條,歡天喜地地來了客棧,剛喊了聲“魔尊大人”,扭頭便看見了我和碧落,接著又被晏安吩咐了任務,臉色若是能好看才奇怪。


    過了一會兒,嬈音為難道:“這腰帶是他生前的,現在無法確認他的位置。不過這個張良,確實已經變成厲鬼了,而且還在百花鎮內。”


    我蹙眉:“也不曉得他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晏安道:“他這幾日應該不會出現,剛殺了那麽多人,需要吸收和修煉。”


    嬈音立刻點頭:“嗯。”


    此時一隻黑色小紙鳥從窗外飛來,輕輕落在晏安肩頭,似低語了什麽便化作一團黑煙散了,晏安道:“阿若,我有事要辦,必須先去和君揚流梭會合,這幾日你們也不要妄動,等我們迴來再處理張良。”


    我應了,晏安便拍拍我腦袋,轉身走了,嬈音一張臉拉的很長,大約是在怨念她剛來晏安便要離開,她道:“既然如此,我也先迴魔界了,犰若宮還有許多事務……”


    我拉住她袖子:“等等,我還有個人想請您尋一尋。”


    嬈音不太情願地跟著我進了房間,我將寒崚留下的燈籠遞給她,含糊其辭地說是鶯翠墓邊撿來的,極可能來自某個神仙,嬈音提著燈籠,閉目凝神,過了半響才幽幽睜眼:“這燈籠的主人……”


    我極為關切:“如何?”


    嬈音將燈籠放在一旁:“我也不知是神仙還是什麽……他如今在昆侖山上,不生不死。”


    昆侖山上?


    我道:“可他前兩日還在百花鎮。”


    嬈音不怎麽在意地說:“若真是神仙,一日千裏並非難事,隻是昆侖山這地界卻是有些微妙。我記得魔尊大人對昆侖山那邊的事情十分上心,你記得將這件事告訴他。”


    我點點頭,這事絕不能讓晏安曉得。


    嬈音看了我幾眼:“柳姑娘,來人間這幾日,你的記憶尋迴沒有?”


    我陳懇地搖頭:“一點兒也沒有。”


    嬈音似是鬆了口氣:“哦,或許是時機未到。我先走了,你記得照顧好魔尊……對了,這個東西留給你。”


    她從袖間掏出一個羅盤似的東西遞給我:“你拿著這個,那張良隻要在百花鎮內,若他動了修為,傷了人,羅盤是會有反應的,你屆時循著去便是了。”


    我複雜地看著她。


    方才晏安在的時候她不拿出來,現在卻忽然給我,若是張良真已成厲鬼,隻怕我這種小妖對付他還有些困難。


    嬈音挑了挑眉,似是並不怕被我看穿所想:“不要嗎?那我收迴去了。”


    我接過羅盤:“不,多謝你。”


    嬈音給了我羅盤便瀟灑地消失了,碧落道:“她沒安好心。”


    我看著那羅盤:“ 嗯。但就算羅盤動了,去不去也是我們自己決定。”


    碧落無所謂地道:“等魔尊迴來再說,反正不是說張良這幾日要修煉嗎?總不至於今夜就有波動。”


    碧落這張烏鴉嘴實在是太靈驗,當夜我兩人剛洗漱完正要睡下,嬈音給的羅盤便忽然發出瑩瑩紅光,一根指針瘋了似的旋轉。


    碧落吞了口口水:“這……要不然,咱們還是繼續原計劃吧?”


    我道:“咱們有什麽原計劃?”


    碧落說:“睡覺。”


    我拿起羅盤:“我還是得出去看看。萬一又是幾十條人命怎麽辦?”


    碧落歎了口氣,跟在我身後,出了客棧,那羅盤終於定了個方向,直指正南邊,因今夜宵禁,百花鎮格外安靜,街邊每家每戶的燈都熄了,天空中亦隻有零散星子,碧落低聲道:“怎麽我們來了人間,盡受這些人才該受的驚嚇。”


    循著羅盤找去,張良的目標終於越發清晰,那是一片頗為老舊的民宅,觀其模樣十分破落,我道:“張良的目標是露兒那病重的老母。”


    碧落倒抽一口涼氣:“他連人家沒幾天好活的老母都不放過……”


    不知何時,那羅盤上的紅光已漸漸熄了,指針詭異地指著我們前方一家最為破舊的老宅,我道:“咱們化了原型進去瞧瞧?”


    碧落點點頭,正要說話,忽然那老宅當空驟然亮起璀璨金光,數十顆圓溜溜的金球像是在空中急速旋轉,彼此相吸又相斥,排出一個陣法的形狀,綻出刺目金光,我和碧落雖在老宅之外,卻也覺得這金光讓人有些不適。


    我眯起眼細看,卻見那老宅屋簷一腳上,站了個身著布衣的男人,他腦袋剃的光溜溜的,此刻正閉目而立,嘴裏念念有詞,右手撥著一串小珠子。


    那當空的陣法,想必就來自他。


    碧落也看見了,道:“這……這好像是和尚。”


    我說:“什麽和尚?這光照的我頭疼。”


    碧落聲音虛弱:“我頭也疼,和尚就是……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裏頭那個法海!”


    老宅那邊,忽地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一道血色身影躍過金光,卻正是已化作厲鬼的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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