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薄山顯然感覺不到我的惆悵為難鬱悶,當夜我入睡後,薄山並未來找我,而我唯一能聯係上他的那枚玉佩,現在大概也沉在忘川底,和這千萬年的淤泥混做一團了。


    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大約是因為要去人間,晏安雖告訴我不打緊,卻還是提前將一些事務給處理了,故而顯得十分忙碌,隻每晚上會來找我說說話,都是再尋常不過的體貼細語。


    倒是碧落,自她那日去尋流梭未果後,便也時常不見蹤影,一直到去人間的前一天夜裏,碧落來到我房內。


    碧落道:“我打探過了,流梭明日也去魔界。”


    我道:“你們這就……?”


    碧落白我一眼:“當然沒有,流梭魔君行事端正,一板一眼的,不過是我問什麽他說什麽罷了。”


    我想了想流梭的樣子,曉得碧落說的不錯,好笑道:“那豈不是有些無趣。”


    碧落道:“痕舍倒是挺會說的,可那又怎麽樣?或許老實木訥一些,也沒有壞處。”


    “畢竟是個魔君,能木訥到哪裏去。”我語重心長,“你還是小心一些。”


    第二日晏安攜我與流梭碧落自黃泉之都的三生路悄然去了人界,這魔界的妖魔去人界,也是有些講究的,平日普通妖魔沒事不可隨意去人界,之前痕舍乃是因與三生路守衛相熟,所以去的頻繁些,但若是普通妖魔真有什麽事要去人界一趟,倒也不是不行,隻需通報一下,並在規定時日內迴來就是了。


    晏安帶我們去人界,卻是沒有時間限製的。我們四人都做人界打扮,碧落說在人界以女子身份行走十分不便,還給了我一套人界男裝,我將那藕荷色偏襟直裰穿上,長發以鑲翡翠的淡青色發帶束起,對鏡一照,倒也算是個翩翩公子,說到底臉比從前好看了,就連扮男子也容易許多,從前臉上兩個黑團團去扮男人,十分惹人注目,隻怕很容易露餡。


    晏安流梭碧落都去過人界,大約沒什麽感覺,我卻是頭一遭,少不得很有些期待。


    我們去的是百花鎮。


    此時人界正是夏日,乃是萬花盛放之季節,而百花鎮無愧它的名字,街道兩側鮮花滿路,顏色各異,芳香襲人,晏安牽著我的手,到了家客棧。


    大約是見晏安流梭氣度不凡,小二十分熱情地湊上來:“客官幾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晏安道:“住店,但應已有人在我們之前要好房間了。”


    “柳公子。”


    我們身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我一僵,迴過頭去,卻見果然是君揚,他也換了凡人打扮,雖不似晏安一身湖藍淨麵長袍儒雅,但也不失英氣,他沒看我和碧落,隻對晏安道:“已要了四間上房。”


    我輕聲道:“四間?”


    可我們五個人……


    難道,晏安真要與我擠一間?


    晏安似笑非笑低頭看我:“你與碧落總是說個不停,我猜想到了人界,更是要秉燭夜談,覺得你們住一間也很好。若你覺得擠了,再要一間?”


    這卻是我自己想岔了,晏安的表情,顯然也曉得我想岔了。


    碧落偷笑了聲,我連忙道:“不不,就這樣,很好。”


    晏安低聲道:“對了,借了你的姓一用。”


    這柳可不是我的姓,你愛怎麽用便怎麽用吧。


    君揚對店小二示意般點了點頭,店小二便熱情地迎著我們去了二樓三間天字房,我沒曾想君揚居然也來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他卻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似的,迴頭瞥我一眼,又冷冷轉了頭。


    碧落跟在我後頭,顯然也看到了君揚的視線,待我和她進了房間,不滿道:“他那是瞪我還是瞪你呢?沒大沒小。”


    我道:“或許是瞪我們。他看不慣若朦,便連我們這兩位若朦的朋友都看不慣了。”


    碧落稀奇道:“什麽叫他看不慣若朦?”


    我將求仁得仁的事給碧落說了,碧落氣的冷笑連連:“好好好。他看不慣我,我還看不慣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評論變這麽少_(:3」∠)_


    我要blx了!


    我要控製我的草稿箱了!讓它……讓它明天不那麽按時更新!(超無力)


    ☆、東街


    在客棧房間內稍作休整,我們一行人便出了門,這是我頭一迴來人界,雖之前碧落跟我形容過許多次,親眼瞧見,還是很有些新鮮。


    黃泉之都已算是魔界最繁華的了,可跟人界這小小的百花鎮相比,卻是什麽都算不得了,青石板道鋪開的道路兩側,商鋪滿目,攤販大聲叫賣,所出售之物琳琅,大約是因為天氣太熱,日頭太大,姑娘們大多打著傘,含羞帶怯地從我們身邊經過,偶有幾個膽大的,便衝著晏安或流梭君揚微微一笑,見他們沒什麽反應,便又將傘一擋,紅著臉走了。


    我與晏安走在最前頭,流梭走在後頭,碧落原本習慣般與我並肩走了幾步,又忽地慢下腳步,與流梭一同走了,我迴頭望去,隻有君揚一人站在最後邊,見我迴頭,他冷漠地撇開視線。


    也不曉得是在氣什麽。


    但仔細一想,他才死了老婆,也沒能報仇,就被晏安帶來人界,卻是為了陪我找迴記憶,我要是君揚,大約也會有所不滿。


    晏安在沿街的一個小攤上買了把傘,在我頭頂撐開,青麵蓮紋,十分素雅,也擋住了頭頂的烈日。


    我道:“謝謝。”


    晏安將傘一收。


    我立刻反應過來:“我收迴,不說謝了。”


    晏安一笑,重將傘展開。


    碧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流梭,你也買把傘唄?”


    流梭一本正經地道:“我並不怕曬。”


    碧落幹笑了兩聲:“那算了,我自己買吧。”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晏安停住腳步,道:“是這兒。”


    我茫然地停下,發現是一家規模頗大的酒樓,從二樓垂下的旗幟飄揚,上書三個大字“醉仙樓”。


    我道:“要在這裏吃些東西,休息片刻?”


    晏安沒有說話,眉目中露出了些懷念的神色。


    這裏難道是晏安和柳若當年某個定情之地?


    我們五人被迎上三樓,就坐在欄杆旁,要了些特色菜後,小二道:“幾位客官不點些酒麽?咱們這醉仙樓,最有名的可就是我們這兒的酒了,梨花釀、桑落酒、竹葉青……應有盡有,尤以梨花釀最受歡迎,連神仙喝了都會伶仃大醉哩。”


    晏安看了我一眼,道:“先來一斤梨花釀吧。再來兩碗冰鎮梅子湯。有人喝不得酒。”


    小二喜滋滋地應下,下樓去催廚房了。


    我側頭往外看,視野倒是不錯,這醉仙樓旁便是一片湖,紅白蓮花盛放,占了小半片湖,綠葉連連,碧波輕漾,清香徐徐,偶有一兩隻烏篷船經過,而湖上石橋、對岸長街,皆是遊人如織,夏日衣衫輕薄色彩明豔,遠遠望去,一派生機。


    我看的出神,一時間很能理解為什麽碧落這麽喜歡來人間了,這樣的景致,在魔界是怎麽也看不到的,隻怕在仙界也難以瞧見。


    薄山說我本是個神仙,我現在又有些懷疑了,我初見這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場麵喜歡的緊,可要當個神仙,大多是要斬了七情六欲,喜靜不喜鬧,就像薄山那樣,能一個人在昆侖山待上整整一千年的。橫看豎看,我也不適合當個神仙。


    晏安靠近我,低聲道:“這裏本是一家醫館。”


    我心領神會:“柳若家的?”


    晏安點頭:“你當初就是在這裏救的我。”


    我連忙改口:“照這麽看,我家的醫館還不小。”


    一時嘴快,居然直接說出柳若,好在晏安似乎並不在意。


    晏安道:“小的很。這家醉仙樓是把醫館附近的店都給包括了,當初那個湖,也比現在要大。”


    我一想也是:“都兩千年了,滄海桑田啊。百花鎮竟然還是百花鎮,這已很不可思議了。”


    晏安道:“這裏地勢偏僻,易守難攻,人界戰亂對此處影響並不大。中間改過幾次名,如今仍叫百花鎮,大約是因為這鎮內和鎮外確實有太多花了。”


    我點點頭,晏安望著我:“你在這裏,可有什麽感覺?”


    他是指望我故地重遊,恢複記憶了,我呆了呆,還是老實地搖頭:“什麽感覺也沒有。”


    晏安頷首:“不急。”


    我們倒是趕上了個好時候,才上飯菜酒,便到了醉仙樓說書先生登台的時候,他遙遙在說書台上擺好架勢,道:“上迴說到,窮書生一夜風流,富貴堂卻作墳場——這張生尚在那鴛鴦大夢中將醒未醒,睜眼卻見這紅床軟榻變作黃沙硬土,四周孤墳寂寂,哪還有什麽絕美女子?張生這三魂七魄嚇去一半,忙不迭地朝著京師方向趕路,竟也安安穩穩度過了三五日,直至一日在溪邊被不知何處來的細蛇咬了腳踝,雖是無毒,卻也斷趕不得路,隻好在山間一顆大樹旁歇下,日落月升,山內寂然,半寐間,卻聞一女子低聲啜泣‘趙郎如何走的這樣快,等也不等奴家’……”


    周圍聽眾全神貫注,皆都已被吸引了注意,說書先生卻忽地一拍驚堂木:“那張生猛地睜眼,卻見依舊是那日的紅衣女子,隻一張麵皮已褪了大半,露出血粼粼的內裏,雙目泣血,一張舌頭伸的老長,正往自個兒臉上舔!”


    聽眾們都被嚇的不輕,皆是一抖後議論紛紛,或飲酒壓驚,或眺望風景,碧落伸手捏住流梭的手臂:“嚇死我了。”


    流梭莫名:“你怕什麽?”


    碧落“呃”了一聲:“這故事中的女鬼十分地可怕……”


    流梭道:“你是妖,尋常魑魅鬼魂見了你才會害怕。”


    碧落悻悻地鬆了手,飲了口梨花釀。


    晏安望向我:“你怕不怕?”


    其實我也是有點怕的,好在流梭和碧落這麽一打岔,我想起自己的身份,當即搖搖頭:“自然不怕。”


    晏安笑了笑,往我碗裏夾了個水晶蝦:“吃吧。”


    那說書先生講完這迴後,便暫時撤了,我們鄰桌傳來議論之聲:“說到這進京趕考,倒讓人想起一樁事。”


    另一人道:“說來也巧,還都姓張。”


    開頭那人道:“隻是境遇卻大不相同,這故事裏的張生死在了半路女鬼嘴裏,而咱們百花鎮的張良,卻是金榜題名,中狀元了!”


    “可不是麽,真給咱們百花鎮長臉啊!自張良高中之事傳迴來,這附近大官小官,可都憋足了勁等著巴結狀元郎呢!說來這張良也是個苦命的,他上京趕考前兩年爹娘都死了,家中也沒什麽親戚,苦巴巴地過日子,也不曉得是怎麽熬過來的。好在老天有眼,竟中了個狀元!瓊林宴上還與公主殿下看對了眼,成了個駙馬,這可真是時運來了擋也擋不住!”


    “張良這迴迴鎮內走一遭,隻怕立刻又要迴京城,以後大約是再不會來啦!隻是他畢竟是百花鎮出去的,想必將來對百花鎮的人,也會多有提拔,隻求咱們家那幾個混小子長大後能像他一般,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啊!”


    幾人說了半天張良,又轉迴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我聽的津津有味,等他們不聊張良了,迴頭問碧落:“狀元郎是什麽?駙馬我倒是曉得,娶公主的便是駙馬,你上迴與我說過的,薛平貴。”


    碧落道:“狀元郎……狀元郎就是學問最高的那個。狀元郎我也有故事可以講給你聽呢。”


    “什麽?”


    “秦香蓮千裏尋夫卻遭棄,陳世美薄情寡義起殺心……”


    晏安道:“薛平貴苦守寒窯十八年,秦香蓮千裏尋夫卻遭棄……碧落,你天天給阿若唱的都是哪一出。”


    碧落訕訕道:“這人間就是興這一套,我也沒辦法,晏安魔君您自是和這些人不同的,若您的故事傳來人間,少不得也是出‘千年離別千年劫,是情是緣還是孽’。”


    我一口酸梅湯,險些噴在碧落臉上。


    這馬屁卻是拍的頗為合晏安的心意,他微微一笑:“總歸不是孽。”


    我心道非也非也,你遇見我,可不就是在逼我造孽。


    我的另一個孽君揚則在一旁自顧自地飲著梨花釀,全然沒有要與我們交談的意思。


    在醉仙樓避開了最熱的時候,待斜陽西垂,我們朝著東街行去,還未入東街,便聞一股濃香,晏安輕聲道:“這是後來我與你所居住之地,也是……你身死之地。”


    我一愣,道:“如今芳香陣陣,想必已改為一條脂粉街了。”


    晏安沒有說話,帶著我走入,走了幾步,我們都發現這東街有些不大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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