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風吹來,時而冰涼徹骨,時而又摻雜著水汽的溫暖。虞淮垂下的眼睫凝著細小的冰晶,輕輕顫了顫,卻到底沒有睜開眸,沒有給出迴應。


    滄笙忽而有些明白了,尷尬笑起來,整了整袖子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我現在感情方麵不大敏便,看你突然不跟我來往了,還以為是哪裏得罪了你,特地來賠罪的。”結果現實不是她想的那樣,她唐突跑來,倒是給人添麻煩了,道了抱歉,仍是覺得不好,“我好像辦了件錯事,你別往心裏去啊。”


    這百年來九天大亂,虞淮與她並非一個種族,又在地理上相隔天差地遠,遂不常一起。滄笙整日焦頭爛額,更無“心”兒女情長,與虞淮一直都是或近或遠地相處,朋友之上,卻也再無進一步。


    白靈瑾的事其實早在穢土開啟的那一日起就是他倆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許是因為時機不對,從未被提及過。不然為何那日整個九天的大帝都被招了去,唯獨缺了白靈瑾呢?虞淮不僅知道滄笙的心就在白靈瑾那,更知道滄笙因此而萬分提防於他。兩人都心知肚明,倘若那日白靈瑾在場,他們之間絕不會像已發生的那般和諧。


    這是一個死結:因為她的心在白靈瑾那,更因為她的石心中還有心魔的種子,無論是哪種理由,滄笙都萬萬不能將石心重新要迴來了。


    即便如此,滄笙還是坦然與虞淮處了百年,因為她缺“心”眼,也因為虞淮自己說過,他不介意她有沒有心,感情淡一些,才適合婚姻的保鮮,這麽多年平淡過下來,平心而論,帝君是個好夫君人選,她也有了與他成婚的打算。


    可退一步說,滄笙同樣可以理解虞淮此時此刻突然冷淡下來的緣由,情話雖然說得漂亮,但沒有人能真正毫無迴報地單戀一輩子,她自己當年做不到,也不會要求虞淮做到。


    或許正常人早能從他之前的蛛絲馬跡看出點什麽,這事挑明了說雙方都尷尬。奈何滄笙現在情商大不如前,巴巴跑來問了才明悟過來,真是大大的不妥,平白惹得人心裏不舒服了。


    虞淮不知道她如何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睜開眼,低低道:“你沒有得罪我。是白靈瑾。”他靜靜凝視著她,“他說你會嫁給他。”


    滄笙揚調啊了一聲:“什麽時候的事?”


    虞淮近來情緒欠佳,又可以說自從滄笙搬去第四天,他的心情就沒有好過。尤其昨夜裏,白靈瑾特地給他捎了一段話來。說他記起來了,滄笙曾經答應過他,下一世會和他在一起。


    白靈瑾用歡欣鼓舞、無憂無慮的嗓音說出這樣一段,仿佛認定滄笙一定會履行諾言,又帶著幼稚的耀武揚威,要求他不要再來找滄笙了。


    這個諾言,虞淮同樣是記得的。像是一根刺,紮在他心裏最深處,千百年之久。


    白靈瑾是近水樓台,虞淮離得遠,以為他的篤定不會是沒有理由的。顧不得一身傷沒好全便要趕去第二天,結果聽到石族傳來消息,說滄笙帶著滄筠來拜訪。


    她是怎樣的目的,虞淮猜不到,滄笙這百年來從不曾主動找過他。


    時間點遇得太好,不得不讓人想多。


    虞淮在這段感情之中從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當一份感情隻剩下一個人苦心經營,他終究還是落得敏感悲觀的餘地。一句話的波瀾,便能點燃他的五髒六腑,燒穿心的折磨。


    “你會嗎?”


    滄笙說起感情的事沒有糾結地代入感,心裏頭怎麽想便怎麽說:“曾經想過。因為我確實答應過他,在他……上一世身死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婚姻還沒有徹底談崩,滄笙又能從容坐下來,小心瞥他一眼,”這一世他是我做的偶,依靠我的石心而活。我想我上輩子虧欠他太多,這輩子既然他想,我可以實現他的心願。”


    虞淮並不急躁,等著她說完。


    滄笙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但這隻是自欺欺人,我知道他不是白靈瑾的下一世。他的記憶是我給的,因為我想要白靈瑾活過來罷了。”


    虞淮眸子輕輕一動,說不清是如何的情緒,細聲勸道:“滄笙,諾言隻對當事人生效,替身是不算的。”


    滄笙揉了揉眼睛:“恩,我知道。”


    虞淮注意到她的微動作,語氣一沉:“你哭了?”


    滄笙搖搖頭,漫不經心說了句不是,岔開話題:“其實我來是想同你說,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虞淮眉心微微蹙起,注視著她的眸,隻得跟著她的話:“搶救什麽?”


    她將手腕伸向虛空:“虞淮,我們的婚契也沒有了,你說怎麽辦?”


    第118章


    滄笙早就知道, 當她離開夫君虞淮, 至多百年手腕上的婚契便會消散。因為她切切實實是個無心的人,婚契無法維係, 終會有盡頭。


    她想得很簡單, 既然婚契是兩個人的事,如今沒了,她自然是要告訴虞淮的。他近來性子變了很多,雖然人前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對著她卻溫和又通情達理,滄笙總是樂意與他說話的。


    但這句話說出口, 滄笙隻覺周遭的氣溫驟降, 氣氛凝滯得嚇人起來。她幹巴巴舉在空中的手想要縮迴來, 半道伸出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虞淮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邊,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眸倒映著她的身影:“你想我怎麽救?”


    滄笙長長呃了一聲,尚未迴應,虞淮便已低下頭,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不及凡人時用的狠力,犬牙輕輕一錯,就足夠見血。


    滄笙手腕上霎時血湧如泉, 整個人都驚呆了,反應過來後一個勁地倒抽氣。帝君怕是對他們石族的契約有什麽誤解,真的不用下這麽狠的嘴的……


    血都快要流成河了, 這個時候先停下來談好成婚的事顯然不劃算,總不能之後還給他再咬一次。滄笙抿抿唇,一臉懵地認命閉眸結咒。


    “嗬嗬……”頭頂傳來人的低笑,嗓音裏像有輕飄飄的羽,撓在她的手心。


    滄笙分了下神,忍不住睜開眸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虞淮就在近處,在她睜眼的同時冷不丁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含笑:“好了?”


    滄笙打了個哆嗦,她還是不太適應現在的帝君,有點不知道如何應對,磕磕巴巴:“等,等一下。”說完趕緊閉上了眼。


    虞淮便在旁邊等著了。


    滄笙閉著眼,身體坐直宛如石像一般動也不動,他也不催,即便他早就看到她的手腕上重新凝結了淺淡的“虞淮”二字。


    滄笙此時此刻正滿腦子胡思亂想中,因為舉棋不定,一時半會不敢動作。她腦中混混沌沌思索的重大問題是,重新與虞淮締結了婚約,那麽她應該在他麵前如何表現才好?


    親昵?若是從前那這是順其自然,不用思索的事,現在真的把握不好度,一不留神就要耍流氓了。


    依舊我行我素?那不是對虞淮不公平嗎?


    滄笙整個行為混亂了,情感嚴重不足,不知如何應對起來。


    虞淮等得久了,因為隻著薄衫略有些涼意,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雙膝沒在雲溪泉中。隻當她是在聽的,曼聲道:“第四天如今住著三位大帝,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擇日不如撞日,滄笙,留在我這吧?”


    滄笙從眼角裏瞄他一眼,看他神情如常,小聲道:“我先迴去想想?主要是還沒給寧兒說,就這麽搬過來,會不會太草率了?”


    虞淮想起多年前,兩族之間關係尚且似近非遠的時候,他六神無主幾乎是無意識問的一句“滄笙,你跟我走嗎?”便得來她無比熱切的迴應,讓他一時都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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