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寧裹著一身寒氣邁步入院,抬眸處有人廣袖薄衫,站在靈雎殿下,姿容高雅矜貴,隻是孤身一人處在荒院,背影裏透出一絲疏冷的伶仃。


    虞淮沒有轉身,靜靜立著門口,望著緊閉的殿門:“你怎麽來了?”


    “阿姐的東西落了好些在這,我來收拾收拾。她有個習慣,不愛旁人收撿、碰她的東西。我想有些東西放在這不合適,還是由我帶迴去得好,阿姐心裏也會高興些。”


    “她人呢?“


    滄寧隻做聽不見這聲,徑直邁步走向殿前,越過虞淮踏上台階。


    虞淮看著滄寧與她相似的眉眼,攜著相似的漠然,五髒六腑一齊扯痛起來,這痛楚熟悉非常,不痛,才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是身處幻境了:“你們去了第九天。“


    滄寧倏爾迴首,眸光似刃,絕無半點退意:“近些年帝君時常閉關,卻又放不下族中事物,多次出關,這般反複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他細看虞淮的瞳,看到裏頭的血光,略略一笑,”殺孽以及旁的傷天害理之事做得太多,總會在自身上有所體現,我看帝君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好。”


    他說罷,便兀自推了殿門,邁入積塵滾滾的靈雎殿中。


    虞淮不曾跟隨入內,隻有目光追隨,掃過殿中的種種。塵封的,老舊的,腐朽的陳設勾起了那些曆曆在目、鮮活的記憶。


    虞淮同樣也知道滄笙不愛別人收拾她的東西,一旦挪了位,便不好找到了。可他荒置這個院子卻不僅僅因為如此。


    還因為他知道,這件院子注定等不會它的主人,留與不留又有什麽意義呢?


    石族事變發生在第四天剿滅鮫人族之後,石族的消息一向隱蔽,所以連他也是遲了些才知道。反應過來之後,受害者石族消失不見,其叛亂的附庸族一夕之間高層全滅,無跡可查,這加害的罪名是衝著誰來的,虞淮不需要細想也能明白,事後的輿論不正好印證了這一點嗎?


    那是一隻無形的手,生生離間撕扯開他與滄笙,又能做到一絲痕跡也無。


    石族已垮,認定了他就是罪人,屈居第九天,或許正一心企劃著朝他複仇。


    虞淮無法拿出證據自證清白,心境再是不穩也要勉力支撐下去,他可以接受滄笙最終的割舍,卻不能接受她的恨。


    風聲靜了,飛雪落定,一時間安靜下來。


    滄寧在櫃中翻出了一本手劄《一日三秋手劄》,論封麵的字跡,當是滄笙的,滄寧順理成章要將手劄帶走。


    虞淮望著轉瞬空落的這殿宇,心口一痛,開口道:“這手劄寫於靈雎殿,寧帝何至於要帶走?是記載摘抄的是我族中的陣法也不一定。”


    滄寧的手頓了頓,滄笙從前的確同他提過,她進過虞淮的藏書閣看過不少他收藏的陣法古書。


    “既然如此,一驗便知。”


    滄寧言罷欲翻開手劄,被虞淮攔住了:“興許是我族機密,自然該我先看。”


    滄寧默了默,冷著臉遞出手劄。


    虞淮默了片刻,方邁步走進了殿內。腳步踏入門檻,那一刹恍惚有人從屏風那頭驚喜迴過頭來,眸間星星點點的光澤熠熠可愛,一蹦三跳湊到他跟前,樂滋滋抱著他的手道:“你迴來啦?幾天不見,怪想你的。”


    心魔嗎?


    虞淮隻覺心口的血氣一湧,寒意滲透心肺,胃裏頭又像是燒起了火,灼燒絞痛著。


    他斂了眸,看清書架便冷麵站著的人,定了定神,走上前接過手劄。


    因為無人照看清掃,書頁上蒙了一層灰。虞淮原是極愛幹淨的人,至少該用法術清除上頭的灰塵,再著手接過,當下卻沒有這樣做。就是那般徑直翻動書頁,任由紙張上的灰沾染了他的衣袖,仿佛這仍是她留下的痕跡。


    入目處,是她清雋的字跡,語氣卻不是想象中書麵行文該有的老成,依舊活潑。


    “靈雎殿有些冷,冷得我夜裏睡不著,好在推了窗就可以看到院牆那頭的帝宮。若是牆垣再矮些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望見他。”


    “十方鏡布了暖陣,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我。唔,權當是為了我吧,不然還能是為什麽呢?嘿嘿,我可真是備受寵愛啊。”


    “……”


    “帝君看好了嗎?我方才撇過一眼,不像是涉及到帝君族內機密的。這手劄既然是阿姐的隨筆,理所應當該由我拿去。”


    滄寧伸手去拿,手劄卻被攥得生緊,虞淮同樣冷眼看著他,不肯退讓半步。


    “帝君這是做什麽?難不成我阿姐的東西,你也要強搶不成?”


    虞淮無甚起伏道:“但凡是我十方鏡中的,我願意給,那才是你們的東西。”


    滄寧笑了:“帝君這是不打算講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差……是個問題。


    第107章


    手劄最後還是落在了滄寧的手中, 帶迴石族。


    離開前, 滄寧在廊下迴眸,打量失去暖陣的十方鏡, 銀裝素裹,美則美矣, 卻像是失去了生息。他想起方才虞淮在手劄上退讓, 哪怕這明顯是個好借口,可以就此一言不合的打起來, 然後順理成章以武力將他“留”在十方鏡。


    但虞淮沒有這樣做, 他對手劄的在意是真心實意的, 有隱忍的悲切。


    “帝君還滿意當下的成果嗎?”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單純的不吐不快,“坐穩了這帝座,卻落得一人的孤寂。帝君可知, 我當年所說的承諾是真心實意的,隻要你對我阿姐好, 我絕不會對你有二心。”


    虞淮淡淡看著他:“若無此事, 你我二族當真可以共存嗎?”


    滄寧冷笑:”帝君心中若有存疑, 我二族當然不能共存。請帝君捫心自問,自古到今,我石族可曾對帝君一族有過半點虧待?我阿姐生性磊落,愛憎分明,耍不來和帝君一般詭譎誅心的手段,行背叛之事。她滿腔深情為你所欺, 是我們自己識人不清,我們也認了。還望帝君往後不要再惺惺作態,以感情束縛我阿姐。“


    滄寧同樣不想和虞淮徹底撕破臉,原因無他,他也不知道滄笙剖心之後,是否能真的切斷對虞淮所有的感情。


    若不能,等她歸來,石族卻與虞淮起了不共戴天的紛爭,屆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滄笙性烈,石族內叛一事,她自行剖心以斬斷前塵,以賠罪石族。滄寧並不懷疑滄笙會站的複仇立場,可她內心的煎熬卻可想而知。


    內心煎熬滋生的心魔,永遠是修仙者最大且無解的致命點。


    滄寧可以一無所求,但絕不想逼她做出這樣的抉擇。


    虞淮垂眸,不再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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