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到語結,半天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虞淮背靠著石壁,在這樣近的距離裏,低頭好整以暇打量著她。


    滄笙的脾性,對外人是頂“好”的,便是要殺你,也絕不會顯出一份氣急敗壞的怒容來。仙界重逢的那一會,真正觸到她痛處的時候,發起火來那氣場連他都怵,全不是現下這番不痛不癢,雷聲大雨點小的模樣。


    虞淮看到希望,覺得既然到了這份上,他可以更沒臉沒皮一些,冷不丁幽幽道:“你輕些扒,我裏頭沒穿中衣,光天化日的,不合適。”


    滄笙腦中石破天驚的一聲,呐喊著帝君高冷的人設從裏到外的崩了,真叫人接受不能。


    四目相對,相對無言。滄笙是容易在僵持中先慫的人,默默將他的前襟攏好了,退開兩步:“你不要放得太開,我受不住。你從前都不是這樣的。”


    虞淮心知她這麽帶話題,純屬於躲避看昭雪鏡,做到這份上,他不好繼續迫她,隻能順著台階下來,理了理衣襟,慢慢道:“人不能墨守成規,抱著舊思想過日子。從前有矜持的資本,而今當了爹,都已經不搶手了,隻希望孩子他娘可以收留我。”


    滄笙抱著手立了半晌,沉下嗓子:“你心裏怎麽想的?我的心都剖了,已經同你說得明明白白的,咱們之間不存在感情了。就算從前的事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咱們又通過昭雪鏡說道清楚、洗清了你的誤會,那又怎樣?這不是我原諒你,我的心就能迴來的事。你沒想過嗎,倘若你我之間不存在本質的矛盾,我無心無情,心中的梗結也放下了,左右都是解脫的。可你要怎麽辦?真守著這樣的我過一輩子?”


    他眸中沉靜,點點頭:“我是打算這樣過了。”


    滄笙失了感情,沒有他的代入感,但從前熱戀他的時候有幹過同樣的傻事,所以可以從過來人的角度歎息:“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犯不著同我死磕。”


    “不試試如何知道?你剜了心,不還是喜歡了凡人虞淮。”他是打定了主意來的,便絕不退縮,“就算咒印隻能停滯在手腕上,那也足夠了,我不求多濃烈的感情。咱們的日子還有很長,過度消耗熱情容易倦怠,平淡一些挺好的。”


    滄笙竟然隱隱感覺自己被說服了,最後掙紮道:“就算我管不了你怎麽想,可我做什麽配合你?等我迴歸了帝位,放目望去,一抓大把年輕貌美的小郎君好嗎,從了你,不就舍棄了大片的森林?”


    他不怒反笑,輕輕落落哦了一聲:“看來你是有開枝散葉想法的。笙帝瞧我足夠貌美麽?雖然年輕不在,但是足夠身強體壯。我第一個自薦枕席,保管兒孫滿堂,個個長得像滄筠一樣水靈。”


    滄笙嗚咽一聲,心裏頭難過不已,打不贏就算了,說還說不過,多麽憋屈。


    找不到理由反駁:“那……我迴去想想?”


    虞淮說好,逮住空隙便為自己拉票:“你還可以從石族的角度想一想。一兩個人坐守天下吃力地很,閉關都不安生,大族的興盛與否全然寄托在大帝的肩上,風險其實很大,看顧不來就會出差錯。和平年代流行強強聯手,不必針鋒相對,這樣大家都好,第二天足夠遼闊了。”


    滄笙叼著手指,順著他的話思忖:“一天不能長期供給三位大帝,這要怎麽辦?”


    虞淮一句結語:“弟弟大了,總要嫁出去的。”


    ……


    戚玄在外頭等他們算賬後的結果,滄寧和狐帝都被招來了,不便做得太出,都遠遠匿著。


    見人成雙從石中世裏出來,戚玄快步迎上去,感覺氣氛微妙,與想象中有異。向來不怎麽搭理人的帝君出來後破天荒朝她笑了笑,道了句,“突然到貴族禁地,實屬事出有因,多有打攪。”


    戚玄在那一笑的瀲灩光景中略失了會神,哦哦兩聲,連道沒事。狐帝在遠處氣得要將尾巴都扯斷,好在被滄寧攥住了,沒能衝出去。


    滄笙偏過頭:“你這幾日要留在青丘嗎?”


    虞淮仍是笑:“恩,我去看看咱兒子。”


    他們你來我往,氣氛安寧得不像話。戚玄不敢聲張了,等他們告完別,謹慎問:“你不是找他算賬去了嗎?怎麽一副握手言和的形容?”


    滄笙一聽便垮下臉:“我怕是被他洗腦了。”


    戚玄沒聽經過,隻聽結局摸不著頭腦:“怎麽會?”


    “你記不記得窮奇一族曾曆過大難?窮奇生來強悍,是遠古盛極一時的大族,到現在都隻剩了百來人。虞淮將他們安置在第二天宸明山脈,加封結界,與世隔絕,誰也不許擅自闖入。窮奇一族在第二天地位崇高,連剛出生的小窮奇都有著堪比族老的待遇。”


    戚玄想了想,是有這麽件事。其他的族落興盛衰敗曇花一現,多轉眼就忘,但窮奇不一樣,遠古時期便是與蒼龍齊名的兇獸,也是虞淮麾下的利刃。那會虞淮在第五天,同她尚且隔著兩天。聽聞他出事了,無端引來數位大帝的圍剿,而後便有一陣銷聲匿跡。


    這事在當時很常見,戚玄沒擱在心上,隻記得當年窮奇的忠誠為人稱讚,又不是虞淮的本族,愣是為他拚得幾乎滅族。戚玄和他沒有交情,知道消息也就作罷了。沒想滄海桑田,她以為沒有善終的人竟然登上了帝位。


    “怎麽?這事同窮奇有關係?”


    滄笙長歎一口氣:“有些事我說不出口,沒法解釋。但虞淮和窮奇曆經的這場劫難和我有一定的關係。你想,他損失的是忠誠的本族,而我至多也就是損失一些被人一慫恿就叛逃的附庸,怎麽都計較不起來了。”斜眼望天,輕輕一曬,“就是這天道非不讓我好過,咱們兢兢業業守著他,真的很沒意思。”


    戚玄聽得雲裏霧裏,追問滄笙也隻能搖頭,一個字的音都發不出來,隻能作罷。


    ……


    倘或虞淮解釋的順序調一調,將第二天的事先說開,滄笙也不會原諒得如此輕易。


    菩提子是他們之間相殺的源頭,挑明了,知道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就算他當真是將她從第二天驅除出來,滄笙以為自己換個立場,也幹得出這事來,便算情有可原了。


    本就是亂世,本就有淵源,你還能要求人家不顧滅族之仇,對你百般嗬護不成?


    她是沒感情的人,情有可原,就能冷靜下來。其他的事按利益來走較之合稱,譬如強強聯手,萬事才有保障。


    滄笙有隱約不詳的預感,鮫人族安頓下來之後,九天內恢複了大體的平靜。可她的修為仍舊在大幅度的恢複提升著,可以料想到穢土這陣子大抵並不安寧。


    至於是內部的鬥爭還是一致對外,是分化還是凝聚,這個她算不出來,隻是倘若出事,第十天的三億凡塵是薄如蟬翼的炮灰,首當其衝的便是石族所在的第九天。


    未雨綢繆,滄笙需要想好對策。隻因這樣的預感並不強烈,所以她暫時沒有動作。


    誰也沒說天塌了她就該為誰頂著,能避讓到第二天,保全自己再統籌全局才是最好的。


    第70章


    滄笙原本的計劃, 她既然在鳳帝那開過刀, 梁子結下了不妨就一結到底。在白靈瑾的海域裏頭搭一個傳送陣,這頭穢土若再有動靜, 她就帶上滄寧,一口氣把鳳族收拾服帖了, 搬上去。左右她石族的人不多, 權且擠一擠也好。


    這無疑是冒險的做法。鳳族根基深,殺敵一千得自損八百, 想全身而退不可能。尤其當穢土出了事, 九天便是一團的, 內部戰爭影響一致對外。


    不是滄笙想得自私,而是九天現在的十三位大帝,沒幾個見識過真正的穢土,又失了銳氣, 太過愛惜自己的羽毛。當初那幾位大帝幫天帝擺平白靈瑾是這個態度,五位大帝, 圍剿一個新帝, 結果被人打到了家門口還遲遲不肯出手。


    現有的史冊將那裏的人和獸妖魔化, 誰都不想直麵其鋒芒,到時候的情況隻能更糟。


    危難的時候指望其他人來救太被動,說不定石族死光了,他們才意識得到問題的嚴重性。


    滄笙輕籲了一口氣,倒也不必將境況料想得太糟。穢土被封印了數萬年一直沒有動靜,極盛的時候尚且安穩, 過了萬年的消耗,不至於反倒還會出差錯的。


    ……


    隔日就是正式拜堂的日子,滄笙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外頭緊鑼密鼓響徹起來的熱鬧,懵懵睜了眼。眼光往門口一掃,有人披戴著暖橘的朝陽,緩步朝屋內行來。光影濛濛然陪襯在他周遭,眼波流轉都是叫人沉淪的美景。滄笙半懵著,大飽眼福,不適時宜地感慨,他這膚質可真好,白得通透,一時間竟想不起什麽可拿來比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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