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拳頭說話的年代,做不做異類其實關係都不大。左右上古洪荒時並沒有與她同一模樣的“人”,隻有麵目獰惡的獸,本事通天,遇上了,就隻能死戰。


    好在她生來就有通天的本領,在群魔亂舞的十一天也可以自由地行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至多是廢些氣力罷了。受了傷,便在山林岩石的掩護下睡上一覺。醒後便繼續飄蕩,帶著她的伴生石,想要看看十一天的邊緣是怎樣境況,能不能尋到一個安穩的家。


    她是個出生於穢土,卻又打從一開始便與眾不同的“魔”。旁人享受著殺戮掠奪,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她卻隻想平樂安康,守護住自個最重要的人。


    那個人,就是滄寧。


    封存的記憶紛至遝來,所有的一切,都該迴歸原位了。


    ……


    百餘年後。


    ……


    車門緊閉,閉塞擁擠空間中充斥著一股渾濁沉悶的味道。


    滄笙在顛簸中醒來,忍不住挑開一絲車窗,想要朝外頭看上兩眼。奈何冷空氣灌進來,立馬便有人察覺了,正了正身子教訓她:“答應讓你搭便車還不給我老實點!”


    滄笙就縮在車廂的角落,素麵素衣,長發僅為一根絲帶係其,發飾未戴,簡樸一如剛飛升的凡人。聽到有人訓斥,縮迴手,讓車窗門合上,訕訕笑道:“不好意思。”


    她的模樣算不得極好看,勝在幹淨純粹,容易叫人生出親昵的好感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教訓人的車主聽她道歉,本不欲追究,不痛不癢地繼而嘟囔了幾句便要作罷,沒想會有人忍不住為她說話。


    “不過是開個窗罷了,沒必要兇人吧?”


    開口的是一個打扮英氣的女子,修為低微且根基尚淺,剛飛升到仙界,眼神中帶著明顯的銳氣:“我們現在已經飛過無主海域,進入天宮的領地了,照理來說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了,車主何必如此苛刻。”


    前一刻還勉強收斂住了脾性的車主,聞言立馬沉了臉:“我苛刻?簡直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曉得天高地厚!”


    狹窄的車廂內擠了二十來個女子,皆抱著膝蓋人挨著人,背靠車廂的盤踞下來調息休憩。車主坐在中央,身遭有一層圍攏的靈罩,一手操縱若鳥籠子般大小的“葉舟”,越說臉色便越黑,“我最沒必要的,就是接了你們這一單生意!”


    這來迴的一番爭論,使得滿車閉眼養神的女子皆睜開了眼。車主不同尋常的語氣讓人不得不深究,沉默不久便有人發問:“車主何出此言?我們自橫渡極海海域的兩個月以來一直都沒遇上攔路的海獸,這般大好的運氣……”


    “事出反常必有妖。”車主一記靈訣重重拍擊在靈罩上,“葉舟”一重,又提了幾分速,“我是靠擺渡吃飯的人,多少了解這片海域的境況,極海深處有天劫雷雲盤旋不散,其勢可怖,怕是有大事發生。這次出行離岸之前已經有許多車主不再接單渡海了。我曾揣測是極海深處少帝級別的蒼獸引來渡劫雷雲,遠遠繞開便無甚牽連,鋌而走險地出單,可時至今日那雷雲仍毫無動靜,連整片極海都沉寂下去……”車主眉頭緊鎖,不想再多說地低歎句,“看命吧……”


    那衣著英氣的女子有些愣神,環顧四周,試圖從旁人的表情之中獲得能夠明確解釋的訊息,“不是少帝,難道、難道還能是海族有一尊大帝即將誕生?”說完自己氣短地笑了一下,“不是道仙界九重天共十三位大帝,已經數萬年不曾有過變更了麽?”


    蒼獸渡劫,大帝誕生之後,往往伴有血祭。屠他族之人,以漲聲勢,以占領土,掀起血雨腥風的格局變化。


    極海遼闊無邊,海底千溝萬壑無人可至,孕育著億萬的海獸。一旦為新晉大帝統領,群龍尋到其首,戰鬥力便能生生拔高許多個檔次。踏上陸地,其危害不可估量。


    極海毗鄰天宮,乃人族大帝天帝統治的領域。此次格局之爭,人修自首當其中。


    眾人皆默下來,真到了大帝級別的爭端,那就一如車主所說,隻能看命了。有沒有提前得到訊息都是一碼事,她們便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戰爭即將波及的範圍。


    “十三位大帝?”安分縮在角落的滄笙稍坐直了身子,“不是十二位嗎?”


    “一重天帝王台上鐫刻的名字的大帝有十三位。”有人作答。這裏的女子待她總要熱情一些,因為覺得她生得討喜,看在滄笙是剛飛升的仙者的麵上,還耐心解釋,“隻是常人所知的隻有十二位,因為其中有一位是廢帝。”


    滄笙恍然,“原來如此。”點點頭,失笑,“廢帝……”


    ……


    翌日,暴雨傾盆,狂風大作。


    葉舟滿載,蹣跚而行,在可怖的風雨中宛若剛學步的孩童,幾次都欲要跌進洶湧的海浪。好不容易挨到說好的目的地——業城,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海嘯先行一步,將整座城吞沒了大半。


    居高望去,巨大的海蛇相互交錯著盤踞在濕漉漉的城牆之上,業城的城守結界並未開啟的痕跡,仿佛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抵抗。城中無人,靜悄悄的,不知已然被廢棄多久了。


    葉舟到了業城,靈石消耗殆盡,不得不找地方停落。


    這樣的境況,車主也沒法濫發好心了,她有千年的修為,遇上弱些的海獸尚有一擊之力,自保還行。可車上的其他女子多為剛飛升之人,修為淺薄,隻有拖後腿的份。一揮袖,冷聲開口:“目的地到了,諸位請自便吧。”


    葉舟停落在業城外的樹林之中,車門剛一打開,唿嘯的風卷著冰冷的水汽撲麵而來,都能將人凍傷。


    天色黯淡,外遭的樹影瘋狂的搖曳著,偶爾傳來哢嚓的巨響,樹枝被生生折斷,卷上天去。


    都是從凡界曆盡千辛渡劫飛升而來的人,不至於連這點境況都看不明晰,個個都白了臉。人家擺明了不願意幫襯,說不上該不該,那不是人家的義務,也沒人可以勉強她。故而沒人多說一句,從坐在門口的女子起,一一順從跳下了葉舟。


    滄笙是最後一個,剛落地時險些都要被大風吹倒,恰被一個人穩穩扶住了手。


    是那個曾開口幫襯她的英氣女子。


    滄笙朝她一笑,不動聲色收迴了手:“謝謝你。”


    女子也不介意,又湊上去拉住了滄笙的手。她對滄笙很有好感,見她身量嬌小,一副乖巧寧靜,時常帶笑的模樣,便忍不住生出份保護欲來,“我們兩個一起走吧,相互之間也有照應,要是真都喪生海獸之腹,也算有個伴兒了。”


    修仙之人或多或少經曆過生死險境,雖說她們這等剛剛飛升而來的所經曆的,於廣袤的仙界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可勝就勝在不知者不畏。以為大帝誕生,族落大戰,她們這些小蝦米頂多就是受些波及,萬一氣運好,避開眼前的局勢,逃遠了就無礙了。


    滄笙愕然了一瞬,隨即笑著點了點頭:“好。”


    這樣的大風之下,她們無法飛行,再長的路也隻能自己走。眨眼間,從車上下來的其他女子都跑散了,滄笙模糊的視野之中隻有走在身前、女子醒目的紅裝。


    太醒目了。


    滄笙腦中剛剛滑過這樣的念頭,忽有數根漆黑的觸手從草叢之中猛然躥出,直奔兩人而來。滄笙剛要出手,眼前一花,便是被那女子護在了身後,雪白的劍光刺目地連斬幾下,切斷了伸展而來的觸手。


    女子再度一把抓過她的手,眸中也有驚恐,似是剛察覺到這些海獸來得比想象得更快些,但語氣出乎意料的鎮定:“跟我來,這邊!”


    這一迴滄笙沒有再掙開她的手,反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狂風唿嘯,這一句很快被其他的雜音淹沒,但女子卻聽到了,深覺莫名——現在實在不是互通姓名的好時候。


    “葡萄。”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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