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伸手將她攔了攔,著緊的模樣顯露無疑。早前還被他捧在手心,極度專注雕刻著的木雕被他倉促之間甩在一邊,同她一比手:“仙者既然來了,便喝口茶再走吧,難得遇到同道中人,不妨探討一下仙道?”


    他好像知道她的喜惡,雖然全然陌生,卻可以一言道出她的目的來。


    滄笙心裏直打嘀咕,抗拒道:“不行的,我夫君道不可以亂吃陌生人主動遞上的東西。”


    男子收拾著桌上木屑的手一頓,良久迴過頭來,怔怔的:“夫君?”


    滄笙說是:“有什麽問題嗎?”


    男子皺起眉,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樣,處境瞬間尷尬起來:“你嫁給了誰?是……”他小心翼翼試探,“虞淮?”


    滄笙大吃一驚,仙友真不一般,這都能猜出來,點蒜般的點頭:“對啊。”


    男子麵色全變了,垂頭看著滾落在桌角的木雕,喃喃:“不該是這樣的……”


    他這人自言自語的模樣有點魔怔,偏生滄笙好奇心起來了,瞄了他一眼:“仙友算卦好本事,不妨幫我瞧一瞧我的氣運,看我旺不旺夫?”


    “旺夫?”他笑了一聲,“那怎麽可能?你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點到即止,不肯往下說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你同他在一處後,身子可有什麽不適?你修為至今還如此淺薄便是他害的吧?”


    29.第二十九章


    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張口就是對虞淮的詆毀, 滄笙想起曾經的魚精, 或許又是前世的糾葛。


    滄笙看他是個仙, 自己又拿不準能不能打過他。壓抑著怒氣, 寒著臉先同人講道理:“仙友請不要空口無憑就妄自揣測,壞了我夫君的名聲, 我夫君品性如何也不肖經旁人之口告知我。”說道這頓了頓, 實在是氣不過,“我與仙友看來是沒什麽共同話題,論道的事就罷了吧, 我先迴去了。”


    男子同樣傷神:“你為何就這般想不開, 到如今的地步了還這樣維護他……”他自嘲地笑了笑, “好罷。你不樂意我說, 我不說就是,我來這裏並不是要同你吵架的。”


    滄笙聽出來了, 他放棄了遮掩, 有種秘密要公開的前兆。她想走, 可是心裏抓耳撓腮, 她被夢境困擾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若能解決便可了結她心底的一幢大事,站定了有問發問:“你為何一副與我熟稔的語氣?是從前見過我嗎?”


    男子說對, 帶著破罐破摔的意味:“我是你曾救過的人, 可惜你現在並不記得了。”他俯身撿起了桌下的木雕, 遞到她的手裏, “這是我製作的偶,可以幫你擋災。”


    滄笙想問她有什麽災需要偶來幫她擋的,說得真是怪嚇人的。心裏頭略略害怕,麵上還是壓了壓手,推卻道:“對我來說,你我隻是初識,我不會收你的東西。魚……白靈瑾說仙沒有前世,我若是救過你如何會不記得呢?”


    他神情灰敗。事實發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沒有準備好,連番在滄笙這受到打擊。可話不能說得太明,萬一被人挑中了錯處,有人是他的前車之鑒,結局怎一個慘字了得。


    “我不能與你說太多,若我有這個膽量,也不會隻是待在竹屋裏頭等你來,而不敢去尋你了。”男子幹巴巴將偶硬塞到她的懷裏,妥協的意味居多,“這個偶會在你飛升之際為你擋去天雷,請你一定要收下。你記不得前塵,還嫁給了他,我不能說什麽。此去一別,我要迴上界了。我隻想提點你一句,你是仙而他是凡人,氣澤並不相通。你若想要潤養他必會損及自己,反之,你若修煉,他身上本屬於你氣息也會為你重新奪來為己所用。他若能獨活倒還好,偏生頑疾纏身,需要你來續命。所以本質來說,不是仙凡無法在一處,而是你倆不合適。”


    他提點的那一句,正切中了要害,滄笙猶如醍醐灌頂,頓時明白了虞淮近日病症的由來。


    男子言語中的忌憚不像是開玩笑,仿佛是因為知道了虞淮與她成婚的既定事實,所以他隻能避得遠遠的。這麽個邏輯推下來,滄笙也猜出點什麽,低頭往懷裏一看,果真偶的麵相同她有兩分的相似。


    將信將疑:“你說你是從上界來的?”


    男子點頭,將他的金丹展在手心給她看。


    一個上仙,總不至於會閑到跑來凡塵拿她開涮,還隨隨便便把自己的金丹亮給她看。這就等同於凡人說的,剖心以證清白。


    這一下滄笙真遲疑了。遲疑的點是她想起曾經總癡纏著她的夢境,隱隱約約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麽極度重要的東西。


    就譬如為何她是沒心的。


    就譬如她沒心卻還活得好好的。


    難道她果真是個有前世的仙?


    “那我往後還能記起從前的事嗎?”


    男子說當然:“傷口終究會愈合,你也會迴歸原位。或許你以為眼下的便是全部,沉於其中不可自拔,可總有一天你會想通的。”


    那語氣就像是勸說一個走上歧途的少女。


    ……


    依舊是碰壁,毫無收獲。青燈離開了凡塵,迴往上界。


    緩慢的步伐走過慢慢天河長堤,身上的氣息隨著腳下的步伐而一步步穩健的攀升著,直待到了一個可怖的境界。


    河岸邊上的守衛被他身上的威壓壓低了腰,跪也不好使,蜷手蜷腳地趴在地上,襯著蓋著身上遮掩用的青荇,像極了大□□。


    他們對著青燈諂笑,希望他能高抬貴手,可他心情不好,並不打算體恤民情,立在那時麵上孤冷的表情與麵對滄笙時截然相反,吩咐道:“再隔不久,會有一名帶著我親手製造的偶的女子來到上界。你們若是見到,不能予以刁難,將她好生護送到第九天。若有怠慢,便給我當燈芯燒了吧。”


    守衛們對上位者們強硬的語態習以為常,悄悄應是,因為急於獻殷勤,漲紅著臉艱難爬到青燈的腳邊:“尊者剛從凡界來,身上還有紅塵濁氣,不妨取些天河水洗一洗,讓小仙為您引路吧。”


    青燈眼中一晃,像是倏忽迴過神來,閉眸審視一番自己的金丹。渾厚的氣運之中夾雜著一絲濁氣,縈繞不散,悄然又鑽進了金丹的最深處,這便是他擅自取出金丹的後果。


    濁氣入體還好,入了金丹再想要驅除就是千難萬難了。


    說來也沒什麽,當時她不信他,他便無念無想地拿出來給她看了。


    過了這麽多年,修道走到他如今這個地步是廢了大價錢堆積起來的,自私自我慣了,忽而做了件損耗自身修為的事,卻渾然不自知。被人提醒到這一點,仿佛當頭棒喝,曉得自己做了件莫名其妙的蠢事——他其實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自證的。


    真是傻……


    青燈啐了自己一口,沒有什麽可以淩駕在自身的利益之上,一切的行為都該有自己的目的。


    他可能是過了數千年,好不容易見到她,有些神誌不清了。


    但也不算毫無收獲,等她以後想起自己的自證,知道他損耗了多少便能瞧出他的心意了。


    可這樣入不敷出的事不能再犯第二次,他悄悄警告自己。


    青燈點頭應允去天河,收斂起威壓讓人帶路,一邊想著金丹中的濁氣,心情更加糟糕了。忽而瞥見耀耀星光的對岸有人在徘徊,肩膀耷拉下拉,連背影都有氣無力。


    青燈認出那人,天河星光耀眼,眯著眼勉強隻能看得到一些。可他那一頭長長的卷發是標誌性的,刻意問守衛:“那是何人?”


    守衛依言看去,他們生在天河,不畏星光,一眼可以瞧清人的模樣。他們這一行,像是守路人,幹的是欺軟怕硬的勾當,找剛飛升的小仙們討些好處糊口。未免碰上硬茬,上界的大神名號能倒背下來,小蝦米便記不住了,得罪了也無妨:“迴尊上,並不認識。隻是他這人好生奇怪,前些日子就來了上界,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徘徊在岸邊不肯離去,說想要迴去看一眼,他忘記和人道別了。”


    青燈笑了,早前的不悅煙消雲散,盡剩了得意。這傻不拉幾,一心奉獻自我的白靈瑾過得不好是他最大的調劑。揚了揚下巴,矜貴道:“那模樣瞧著腦袋就不靈光,將他打發走了,本尊不想瞧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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