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淮表情微妙了一瞬,能夠想象老夫人讓她讀佛經時,她內心的獨白:“佛跟我不是一個流派呀!讀他做什麽呢?”


    可趕到佛堂遙遙一望,她沒有抗拒的意思,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衣擺整理得一絲不亂。口中念念有詞,佛經背誦出來流利地猶若朗讀。老夫人坐在旁邊聽著,一臉慈祥欣慰。


    她欣慰,他卻有些心疼,滄笙做這些在他看來都是委曲求全。畢竟她當初答應過他,會對老夫人好的。


    ……


    有個這樣好的胚子,老夫人哪裏願意放手,學生聰慧是每一位師長都樂意見到的,恨不得多教些東西給她。飯桌上,突然想起來:“蘇州門店的繡師是不是北上了?”


    虞淮迴是:“今年進貢的繡品量大,未免急中出亂,特地調了些繡師來,明日便可到京。”


    老夫人說好,又對滄笙:“蘇繡秀雅而針法活潑,最適合你的性子了,若是有興趣便讓淮兒帶你去店裏看看。”


    滄笙不會女紅,這個老夫人是知道的。言語中沒有強迫,但多少有些促成的意味。


    滄笙愕了愕,學刺繡?這個似乎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學成的。但沒法子,老夫人是虞淮唯一在意的親人,她說的話都需重視。正欲點頭答應,那邊虞淮笑著道:“術業有專攻,夫人在醫術上有天賦,若三心二意,難免會有時間周轉不來的時候。”


    老夫人想到虞淮身體那一茬,這是滄笙立身的本事,一生鑽研也達不到極限,遂不複再勸。她原本還要拖著滄笙下午來學茶藝,耐不住虞淮要人,隻得將她放迴去。


    學一門專一門是滄笙的信條,她為了扮演好虞家少夫人的角色,投入了不少心血與時間在裏頭。誠如魚精所說,是為凡世浮華與夫君的美色所耽,倦怠修煉了。


    這會子迴了屋,閑下來了也不願意枯坐靜思,圍著虞淮打轉:“蘇繡好看嗎?其實我也可以學一學的,到時候讓你用上我繡的東西,滿滿的都是愛。”


    虞淮午後都會小憩一會,抓住了滿屋子亂跑的人,抱上床。薄被遮掩著,便可以挑開她的衣襟,撫上她柔軟的肚皮——這是他哄她睡覺的訣竅,若非如此輕撫著,她是決然不肯午休的。


    滄笙這麽一提,他也有些神往,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繡上的,意義便大不相同,鬆了嘴:“自然好看,你有興趣可以學一些,偷偷的就好。不然被老夫人抓住了,提上了課程,非要做出成效來,不會辛苦嗎?”


    滄笙內心有些矛盾,老夫人說嚴師出高徒,可虞淮這麽庇著她,她都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你就不怕人家的娘子拉出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我什麽都不會嗎?”


    虞淮從背後攬著她,低頭在她的發頂輕輕一吻,聲線溫柔:“誰能比你更好呢。”


    ……


    滄笙以為,虞淮大概是誓要將她寵成個遊手好閑的“米蟲”。除了她喜歡的,旁的誰勉強都不行。


    老夫人同他周旋了好幾迴,要將她領走,培養成虞府未來的女主人。可虞淮的守衛無懈可擊,甚至於後來出去應酬也要將人帶在身邊。


    好在滄笙自己是個上進的,一年之後。老夫人,孫夫人與華夫人各收到一條繡帕,三種不同的圖案,花紋清麗,構思巧妙。


    滄笙見老夫人開心不已的模樣有些激動,有些害羞,站在虞淮身旁:“孫媳婦手拙,還望老夫人,華夫人與孫夫人不要嫌棄。”


    老夫人瞧著這手藝不比一般的繡師差,滄笙何時學的她一點消息都沒得到,笑得眼都沒了:“怎會嫌棄,笙兒真是好天賦!”言罷又輕輕剜虞淮一眼,“我就說她聰慧,你非要耽誤人家,早些正統地學,這會子京城內的小姐夫人,誰能敵得過她的手藝!”


    虞淮端端正正背起鍋,“老夫人說得是,全憑夫人自己上進,我也大吃一驚的。”


    老夫人捧著帕子細細地看,眼風瞥見他衣上別致的繡圖,心中知根知底,卻不去拆穿。他們小兩口蜜裏調油過了一兩年了,感情甚篤,她有什麽不開心的呢?連道著好,複賞賜了些玩物給滄笙,再生不起同虞淮搶人的心思了。


    華夫人收起帕子,不好挑刺,應和著誇讚幾句,有淺淡的討好。


    她不喜歡虞淮的勢力愈漸強勢,可虞生的事總讓她應接不暇,老夫人身體越發不濟了,不再出來主事,真遇到了狀況指不住千裏之外的老爺,隻能請虞淮拿主意。


    一迴二迴,慢慢在虞淮麵前低了頭。現實是骨感的,她家的虞生沒那個本事讓虞府光宗耀祖,勉強在虞淮的支撐下混日子,不高不低,也沒甚前景。


    她終於安分了,給虞生安排了樁好婚事,心氣不順了頂多同媳婦兒鬥鬥法,東院的那位少夫人,她是死活不敢碰的。


    虞淮本人甚有教養,她拿著長輩的架子說他兩句,他即便權勢滔天也會恭敬聽著,不予計較,可滄笙不行。她罵她一句,虞淮臉色就變了,那雙溫和的眼有著能將人心看穿的銳利。次月,虞生名下的店鋪利潤統統消減了五成。


    26.第二十六章


    虞府並未分家。隻是華夫人擔心自己往後都得仰仗虞淮的麵色過日子,一哭二鬧給虞生求來了幾家盈利甚好的店鋪。


    虞旻對這樣折騰的人不厭其煩,可又不得不管,允了分五間店鋪在虞生名下,具體哪幾間得去問虞淮。


    華夫人愁雲慘霧,以為定然會被分到最差的店鋪,沒想到虞淮心胸寬廣,給的是最好的黃金地段的鋪子。此事之後,華夫人對虞淮有了改觀,他沒有報複苛責的意思,她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和弱小,原來屈居人下也有活路,爭不過,便服軟罷。


    直待後來,隻因她對滄笙的苛責,虞淮便削減了虞生店鋪的利潤。這樣的舉措是給她施壓,猶如一個上位者隨意掌控著她的命脈,一絲憐憫也沒有。她起不了掙紮的心思,更懼怕他的報複,自發對滄笙敬而遠之了。


    ……


    虞淮心若深海難以揣測,相比較而言,還是滄笙好接觸。華夫人有意讓兒媳周禾與滄笙多交流,她的麵貌洗不白了,下一代人關係融洽才是長久之計。


    滄笙向來不拒絕與人交往,周禾同她說過幾次想要學刺繡,她得空在暖閣繡圖的時候便差人喚她過來。


    晚秋的日子天氣一日比一日涼,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有初冬的痕跡。暖閣的窗子沒關,隻一會初學者便沒了耐心,捂著手說冷。周禾之前就會刺繡,隻是沒有派係,是家裏的長輩教的,實用為主,難登大雅。


    滄笙費了心思去教,但周禾更想同她聊天,誇一誇她的衣飾多麽多麽有品位,妝容多麽的精致,針線一放下便擱置了。滄笙有些挫敗,不好學的學生就是這樣讓老師心裏頭難受的。


    她漸漸沒了興致,周禾看出來了,起身去說要給她添置些糕點來,吃一些提神。迴來一看,人躺在軟榻上,似乎是睡著了。


    周禾起初是愣了愣,將糕點放下,輕輕喚她:“姐姐這是睡了嗎?天兒涼,你要是困了便迴房躺會子吧。”喚了幾聲,沒人迴應,隻以為人睡得沉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她這麽一拉,滄笙臥在軟榻的邊緣,手從沿邊無力垂下來,死氣沉沉的模樣,足夠駭人。


    周禾雙手捂嘴,連退兩步,都不敢仔細探一探人的鼻息,慌不擇路跑出暖閣,大唿救命。等有下人入閣照看了滄笙,不敢在暖閣停留,哭哭啼啼去找華夫人。


    華夫人一聽驚呆了,倒不是怕死了人,而是怕死的是人是滄笙,虞淮的心肝,他若是遷怒,她幾張嘴也說不清。心中忐忑無比,匆忙請人去找大夫。


    差人問虞淮在何處,答曰在與供貨的布商談生意,大抵半夜才會迴。


    在虞家,什麽也比不上生意重要。這次的布商華夫人有所耳聞,手裏頭攥著西域來的新料,隻此一家。若是虞旻,他若是會趕迴來,華夫人覺得自己當真死了也值。


    華夫人猶豫片刻,拍板道:“叫人去將虞淮公子請迴來,措辭委婉些,就說少夫人忽然急病,讓他早些迴來。”


    這頭,屋子裏的人都亂了,下人跪了一地。


    滄笙的唿吸還是勻稱的,麵色也紅潤依舊,身上無傷無痕,這麽望著就像是睡著了。婢女跪在軟榻邊喚人,喊聲不停,塌上的人卻始終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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