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自幼聰慧,卻又一直被小兩歲的弟弟壓了一頭,虞生骨子裏矛盾地結合著強烈的自卑與自負。在中舉之前,自卑占了上風,中舉之後便是全然的自負了。


    他一朝躍入龍門,意氣風發,以為名利都被他踩在了腳下,自恃聰明地與官場老手玩心眼權術,謙遜浮在麵上,不屑藏在麵後。這點不入流、自作聰明的小手段,最終的結果便就將自己賠了進去,在不知情的境況下得罪了一幹老臣。


    足足三個月,虞生才後知後覺被諸臣排斥,就連當初對他青睞有加、舉薦他入仕的大學士都開始對他頗有微詞。虞生迴來向老夫人請教,老夫人揮揮手,給他撥了二十萬兩紋銀,拿錢籠絡迴來一筐虛妄的人心。


    虞生也知道這迴是吃了個虧是勉強用錢補上的,可他並不反思自個的過錯,反覺是人家看不起他背後沒有支撐,改作一心想攀上手握兵權的安陽王。


    6.第六章


    安陽王膝下有一女,乃正室所出,金枝玉葉且涉世未深。虞生模樣三分肖似虞淮,翩翩少兒郎剛中科舉,風頭正勁,往年邁朝臣裏頭一戳,俊俏得很是顯眼。兼之他二者確有幾分妙不可言的緣分,虞生有意接觸之下,短短數麵便換來她芳心暗許,如此順風順水,連他自己也覺得容易得出乎意料了。


    原本按這個發展,尋著靠山指日可待。差就差在北方忽然有叛亂起,毗鄰的榮國蠢蠢不安,數次挑釁激怒了聖上,當今的聖上乃果決之人,大掌一揮,要戰便戰吧。


    這句話落下,要領兵前去鎮守邊疆的正是安陽王。


    安陽王早對虞生人品有所耳聞,奈何掌上明珠為色所迷,癡心不改。他便來尋了虞生,直截了當道給他三日時間思索,若想做他安陽王府的女婿,不求他有領兵之才,至少要上過戰場,曉得爵位來之不易。他若肯,安陽王便去同聖上請旨,叫他作為文臣謀士隨軍一同去邊疆。


    這樣的考驗來得太過突然,虞生措手不及,慌沒了神,他哪裏能受得了戰場馬革裹屍的殘酷!可安陽王府的靠山唾手可得,他哪裏又舍得放棄。再說,真若放棄了,那安陽王府的人又該要如何想他。


    滄笙趴在屋簷上不動聲色聽完了整個牆角,嗤笑兩聲,翻身跑進了東院。


    ……


    滄笙總可惜虞淮不能跟著自己出去晃蕩,所以每迴迴來都會同他將自個在外頭做了些什麽,今日迴稟的主要內容便就是她方才聽到的那個牆角了。


    “ 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滄笙搖搖她買來的小團扇,“叫他吃些教訓也是好的,傲得沒邊了,每迴迴來都要來咱們這臭顯擺。”一頓,“就是不知道他這樣折騰可會影響到咱們?”


    虞淮懶洋洋半臥在躺椅中,內心複雜地舉著她給他帶的禮物——美人扇瞧:“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


    滄笙皺起眉:“那他肯定會連累咱們。”


    虞淮細細望了一會她在意的模樣,不知是什麽心理作祟,瞧著她,輕輕落落地笑了:“你有什麽可擔憂的,你是仙,總不會被一個凡人拖累。”


    滄笙思忖了一會,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她的在意就像是看話本裏頭的故事,若是喜歡的人沒了圓滿的結局自然會掉上兩滴眼淚,可轉眼也就能放下了。


    虞淮就是她在話本裏頭喜歡的人。


    這話心裏想想就好,說出來就太傷人了。


    於是訕訕地笑:“我怕你會被拖累啊……”


    虞淮斂眼,將美人扇一收,並不作聲了。


    ……


    隔日,當一位妙齡女子明晃晃的走進東院的時候,日光明媚。清涼樹蔭下,虞淮正在小憩。刺目的陽光在他身遭遷就地柔和了幾分,白衣勝雪,眉眼處萬般風華。


    滄笙化作石頭的模樣臥在草堆裏頭,茫茫然望向定在門口的人,不曉得這是何處來的侍女,生得倒是頗為好看的。


    滄笙將人心看得懵懂,不曉得一件事的解決法子並非隻能是正大光明的,下麵的九曲十八繞太多,她還沒來得及學到。


    隻見那女子怔神一般在院口愣愣瞧著虞淮,直待園林那頭傳來臨近的人聲才幡然醒悟,慌慌張張逃遠了。


    人一走,虞淮長睫輕顫,淡淡然睜開了眼,露出眸底靜如止水的墨黑。


    滄笙察覺到他醒了,幻做人形在他邊上蹲著:“方才有個小美人闖了進來,可惜你並沒有瞧見。”


    虞淮聽出了她語氣中真心實意的可惜,捏了捏眉心,緩緩道:“往後會見著的。”


    滄笙有時候都分不清她跟虞淮到底哪個是仙了,簡直神機妙算。這話擺在這,兩日之後她便重新見著了那個小美人。不同的是她這迴衣飾講究了許多,錦衣華服襯得人嬌嫩富麗,前後簇擁著人,瞧上去莫名帶著點洶洶的氣勢。


    虞生也在那簇擁的人群中,麵對小美人的時候肩膀有些不自覺的耷拉,整個人氣質都因眸中的怯弱而削弱了幾分。隔著人晦澀望一眼虞淮,眸色複雜難辨。


    小美人的下巴微微抬高,仰著音調,似要顯出一份強勢來,眸光卻粘黏在虞淮的身上,悸動不安卻非要掩飾的模樣格外的昭然:“虞生道,那些個情詩都是你同我寫的。你做什麽非要他頂替你來見我?”


    滄笙此刻若是人形,嘴巴必定張得能塞下整個饅頭,這是潑得哪家的狗血?虞淮幾時還給她寫信了?


    虞淮彼時正在觀棋局,聞言抬頭,墨發順應動作自耳邊垂下,平添了三分溫柔。麵容之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矜貴而清雋。執棋的手姿態優雅停頓了片刻,穩穩落下。垂眸的同時,掩蓋了眸底卷積著的淡薄倦意:“若非讓他前去頂替,郡主以為,我這病弱的身子還能如何呢?”


    言語中似有若無的不甘,仿佛一個徹頭徹尾的故事中人。


    虞生臉上的笑有一瞬不穩,萬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會為他解圍,接手了這燙手山芋。


    滄笙則是納悶,他絲毫辨不出虞淮言語、眸中的溫柔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禁猜想難不成是她不在的時候,他曾經對這小美人一見傾心,還給她寫情詩了?


    郡主得了想要的迴饋,捏著袖口,眸中秋波盈盈:“此話當真?”


    虞生突然掃了郡主一眼,不知為何想要發笑。當華夫人告訴她可將郡主甩手給虞淮的時候,他還覺著全然行不通,同華夫人辯解,“就算虞淮生得再好,郡主也已經傾心於我了,那情詩隻要稍作查一查字跡便可以曉得是出自我之手,何以見得她就會主動放棄我呢?”


    當時的華夫人道:“人心若變,最缺的就是借口,至於是否真實牽強,她忙著擺脫,斷不會計較太多。你與她兩三麵的情誼,至多也是建立在皮相上。若她對你感情不深,又相中了虞淮,自然會順了你給的台階下的,轉朝著虞淮去的,咱們便賭上一賭罷。”華夫人作為虞生的親娘,也曉得虞淮與虞生的皮相之比,宛如正品與贗品之別。虞生與郡主之間,不過是小兒女隔著小宴的明豔燈火,不期然四目相接,看對了眼罷了,哪裏是真正的感情。


    虞生想要賭對了脫身,可真脫了身又有種荒誕的挫敗。他掏盡心思討人歡喜,最終卻抵不過人家迴眸一瞥。


    郡主輕聲呢喃,以為迎來了皆大歡喜,可虞淮沒有配合她多說兩句情話,態度並不熱絡。隻得她來主動促成: ”身子不好又如何,我王府多得是珍惜的藥材與有能力的大夫,自然會將你治好的!“郡主如今是一腦子栽了進去,哪怕搬空家裏的珍藥,也想要換迴這麽個人來。


    “郡主有所不知。”虞淮揚了揚唇角,寂黑的眸底因這一抹笑意而淬上溫柔的星光,篤定而平靜,“我的病,無藥可醫。”


    滄笙難以想象,他會用這樣溫柔的表情與聲線,說出這樣於人於己都分外殘酷的話。


    郡主呆愣愣地紅了眼眶,良久,無法接受似地轉身飛快跑出院去。那簇擁著她的一大幫子人自然也都離開了,前一刻還熱鬧非凡的東院即刻冷清了下來。


    虞淮仍望著人離去的院口,眸光淡下來,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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