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下一絲道不清的笑意,華夫人佯裝思忖了一陣方開口:“兒媳省得老夫人信佛道,那玄道也確是個高人。人道虞淮得尋個好姻緣才可破如今的命格,可這一個好字,各人的想法都不盡相同,老夫人盡心盡力,何不問問虞淮與他而言什麽是好?我聽聞這三月來,他從未接受過哪怕一位女子。”


    老夫人將話在心中斟酌,道理是有幾分,叫人聽著卻不大爽利。華夫人自來胸無點墨,淺白不曉說話,興許自個覺得有所收斂,可在旁人耳中聽著,那針對嘲諷之意簡直直白若揭。什麽叫“從未接受過哪怕一位女子”“對他而言的好”?,老夫人也算見多識廣的人,就算虞淮當真有那方麵的癖好,也不見得說死了的娶不得親罷!


    老夫人在桌邊拿過茶盞,低頭飲了一口,未言。適時門口丫頭喚了聲:“老夫人,虞淮公子前來請安了。”她才開口,應了句進來。


    虞淮今日剛剛能下床,滄笙勸他在床上再躺上半日,他不忍讓長者再誤會焦心,這才勉強起了。如今麵色蒼白若紙,唇色稍淡,虛弱都能從麵上瞧得出來。


    “給祖母請安,給娘請安。”他欲俯身下去,被老夫人攙扶住了。


    他是自個一個人來請安的,華夫人看著人空蕩蕩的身側,神情微妙。


    老夫人麵上不顯山不露水:“你身子不好,拘這個禮做什麽呢?今日可覺得好些了?”


    虞淮淺笑著,在長者麵前顯出幾分少年乖巧的模樣來:”好些了。”


    老夫人見著他便疼到了心窩子裏,溫聲道:“來,先坐著吧。”她著手朝椅邊一指,桌麵上層層擺放的紙張便落入虞淮眼中。


    華夫人施施然起身,稍稍扶住了虞淮的手臂,將他往身側帶了帶:“你來得正好,來看看,可有中意的姑娘?”


    虞淮順從坐下,隨口般笑問:“我倒是不挑的,依祖母的意思便好,而今瞧來,可有八字合的?”


    華夫人眸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笑著整了整桌上的紙張:“這般多,還怕會找不到合適的?”


    “娘說的是。”


    華夫人心裏頭擰著,虞淮愈是不痛不癢的模樣,她便愈是不痛快。她等了這麽久才抓到他的把柄,曉得他竟然是個斷袖,不借機踩上兩腳怎舍得輕易罷休!她翻看著紙張上的內容,狀似隨意:“這成婚啊,講究的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性子過得去,婚後處著處著就好了,給虞家延續香火便是頭等的大事呀。”言罷,朝老夫人一笑,隻以為自己所作所為是順應老夫人的心思的。


    虞淮點頭。老夫人撥動著手中的佛珠,並未插話。


    ……


    虞淮隻是來請安的,坐了一會便往迴趕。他的院子裏頭沒什麽人走動,較之從前靜謐了許多,是受了老夫人的意,無事的時候下人們都會自發避遠些,怕撞見什麽不該撞見的。


    虞淮落得清淨,行在廊廡中時,卻忽覺周遭太過安靜了,走到這了竟還一點聲響都沒聽見。


    及至書房,推開屋門,眸光往桌子上一掃,眼見上頭空無一物,心中不知為何輕輕一墜:“滄笙?”


    陽光從身後照進來,可清晰地瞧見細塵飛舞的痕跡,漸漸落地,而後連同他一齊靜了。


    良久才有聲響從後院一溜兒跑來。她也不走門,從窗戶翻了進來,烏黑的發被一根紅繩高高束起,揚著滿麵的笑,望在人眼裏,比春日的暖陽還要熨貼。一麵爬,一麵對他:“噯,你迴來啦?我剛在市集上聽說吃人參很補,是頂好的東西,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仿佛是股活泉水注入了心房,讓人都活絡了過來。


    “進補要看個人體質,我吃這個沒什麽用的。”虞淮知道她並不懂這些,也不願聽,便輕描淡寫過了,上下打量著她,“你方才是在市集?”


    這還是她第一迴遠離他身邊,化形過後,便閑不住了罷。


    滄笙翻進來,拍了拍手上、衣擺的灰塵:“正是。”


    “那你怎地突然迴來了?”他覺得奇妙。


    “我聽到你喚我了。”


    “這樣遠的距離,都能聽到麽?”


    “常人說話大多都給忽略去了,你若是喚我,我當然會聽見的。”滄笙笑起來,背手小跳著踱步到他麵前,半依靠著他立著,兩人的小臂相貼,單薄的紗衣在上輕輕蹭了蹭。


    虞淮心中微微一動,像是被人輕輕抖落了積沉在上的一層灰塵:“是麽?”


    她仰頭看他一眼,忽而又拿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指:“怎麽樣?你祖母沒有說你什麽吧?”


    滄笙是個石頭,並沒有與人保持距離的概念,兩天之前她還整日臥在他的鎖骨上呢,半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如何肆意大膽。


    十指連心,輕輕一觸便落進心底,虞淮飛快地瞥她一眼,不著痕跡將手縮迴背後。神色不顯,卻將眸光移開了些:“沒有,祖母是見過大風雨的人,是我擔憂得過多了。隻是華夫人在那,諸多不便,尚沒來得及解釋。“


    “她不怪你就好。”滄笙對太複雜的情感還是無法順當的理解。在她看來老夫人那日離去的模樣,顯然還是不大能接受的,怎麽說接受又接受了呢。


    對於想不通的事,滄笙極擅長將它們都拋卻腦後。一迴身,衣袖翩躚,帶著一股兒淺淡的花香,轉到了他的身前。


    她踮著腳尖,雙手環上他的脖頸,麵對麵同他相對立著。瞧著是個擁抱的姿勢,其實是她欲要變迴原形,打算自發給他掛上去罷了。可臨著幻形的當頭,她突然想起件事來:“對了,虞淮,我今天遇著件事覺得好生奇怪。”


    虞淮被她倏忽抱住,身體刹那僵硬,靜如止水的眸晃了晃,神情卻很鎮定,極力勸定自己不要隨著她的節奏被帶偏了:“怎麽了?”


    “我今個看到有婦人買魚,迴去的路上嘀咕說買的魚將要死了,不新鮮,就要給婆婆罵了。我也是順手,便摸了那魚一把,你猜怎麽著!”


    虞淮一默,了悟到什麽地迴過頭來。心潮上的熱浪霎時間退了,涼得人有些惱羞成怒:“我猜,那魚活過來了。”麵無表情隔開她的手,“你就是為這個,才一迴來就往我身上的蹭的?“


    “對對對!你好生聰明呀!這都能猜到!”滄笙被推開了也不惱,人身子一歪又整個貼了上去,“我迴來的時候洗過手了,保管不臭,你別嫌棄我嘛。你說我摸摸它,它一下就好了,怎麽我天天這麽黏著你卻不見你有起色呢?”


    虞淮被她撞得胸口痛,推了幾把也無濟於事,越推越往心口鑽。心裏頭無奈得狠了,徒生出一股子灰敗來,索性隨她去:“興許是人的命格不那麽好改變。”


    “但還是能改變一點的罷。”滄笙索性抱住他的手臂,“這樣一來我就有信心多了,指不定你真的能隨我平安到老呢。”


    平安到老麽……


    虞淮斂下眸看她一眼。


    他從來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大的人,卻因她的三言兩語經曆過一番冬夏、及至春暖花開。被人拿捏住情緒的身不由己並不好受,違背了他一貫的秉性。可他卻不想反抗了,甘願放任她在他的心口,長驅直入。


    淺淺笑起來:“恩,那就麻煩你了。”


    5.第五章


    時間過得快。老夫人在九靈山一待便已是數月,酷暑過去,京城來的家書從不間斷,帶來了些不大好的消息,信裏的人言辭懇切,期盼著老夫人迴去鎮場子拿主意。華夫人更親自走了一趟,她不懂外頭的事,隻曉得家裏沒有老夫人,到底還是失了些底氣。


    老夫人沒法為了虞淮將什麽都放下,隔兩日便吩咐下去預備啟程返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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