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船被伊斯加放出的眾多光箭所貫穿後——


    甲板上的人相繼昏倒,船艙內的菲諾也不例外。


    許多箭矢穿過船底,從地麵直達天花頂。


    賽羅也身中數箭,但隻是被光照射亮,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不過,菲諾一言不發的失去了意識。


    「菲諾!菲諾!快醒醒!」


    確認她還有唿吸後,賽羅安心的抱緊了她的身體。


    沒有反應。


    緹亞涅絲擔心的窺探著賽羅。身為魔導具的她似乎也沒有受到光箭的影響。


    另外,還有一個人——


    奇跡般的逃脫了劫難。


    「啊!嚇死我了!」


    背後突然傳來的明朗聲音嚇了賽羅一跳,他迴過頭去。


    剛剛成為同伴的朱利?法納特神情焦急的伸手夠向“星船水瓶”。


    「朱利,你也平安無事麽?你是如何在那堆光箭中……」


    朱利親切的使了個眼色。


    「運足氣勢全都躲開了!暫且和伊斯加大人拉開距離!」


    星船調頭,開始逃離伊斯加。沒有受到追擊。


    賽羅再次愣愣的看向朱利。


    「運足氣勢全都躲開……是用禪刀芬達斯的力量?」


    「當然,不然怎麽能全都躲開。你也沒事呢?」


    「我大概隻是偶然。」


    想到可能是因為輪環之力,但沒有自信。魔導具做出的攻擊,即使是昏倒香水之類低級的物品也對賽羅的身體十分有效,所以他不覺得輪環本身擁有什麽防禦力。


    也許還有其他的理由,但眼前還有其他必須思考的問題。


    「暫且將船靠到一邊……等待吧。隻有咱們的話迴不到那個雲團中。」


    「也是呢。大概阿爾凱因他們很快就能恢複意識……」


    賽羅還沒有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沒有蠢蠢欲動的光帶,阿爾凱因等人也沒有受到操縱的跡象,看起來隻是單純的昏倒。


    伊斯加放出的光帶是為了“保護並操縱身體”,如今的賽羅不可能知道阿爾凱因的意識已經被帶到了“聖神伊斯加的身邊。


    控製星船移動之餘,朱利擔心的看向了甲板。


    「大家都中箭了——僅僅一個瞬間就變成這樣,太恐怖了。就算阿爾凱因他們恢複了意識,咱們阻止得了伊斯加麽?」


    朱利的聲音難掩心中的不安,賽羅姑且壯起膽子迴答道。


    「沒問題的。我們曾和另外的神——波爾阿魯巴交戰,情況緊急時,還能用“環流的輪環”的力量將伊斯加強製送往別的世界。現在這麽做會誤傷許多人類……但真到沒辦法的時候,就隻能做了。」


    朱利露出了微笑。


    「哦!意外的像個男子漢!是呢,還沒到放棄的時候。暫且等待阿爾凱因他們醒來吧。」


    朱利將星船飄浮在低空,從甲板上抱起阿爾凱因。


    賽羅為了幫她也站起身來。


    「賽羅,我來搬西茲可,露娜絲緹雅就交給你了。梅露露西帕太重,下趟咱倆一起。」


    「好,霍克艾就輪到下下次吧。」


    「啊……那個人就放在那兒吧。太麻煩了。」


    也不必厭惡到那種地步吧,看來過去她身上也發生了許多事。


    伊斯加仍然沒有襲擊過來。


    如果此時受到襲擊的話就隻能束手就擒了,或許伊斯加判斷賽羅等人沒有能力抵抗剛才的光箭。


    賽羅理解不了眾神的思考方式。


    聖神伊斯加的本意是為了“聖教會的教義”——這個推測在某種程度上成立了,但仍然有許多難以理解的部分。


    (伊斯加……肯定沒有歹意吧。)


    時至今日,賽羅從未感受到來自伊斯加的敵意或惡意。


    可以說隻是從旁添亂。


    伊斯加的行為僅僅是“拯救”遵從教義之人,隨意的揮滅賽羅一行這樣的火苗,並沒有主動的以殺人為目的展開攻擊。在這點上也與豆之神波爾阿魯巴不同。


    但麵對這樣的對手,隻要利害關係對立就必須戰鬥。


    賽羅不認同伊斯加意圖實現的安寧世界。那種安寧等同於“死後的寧靜”,讓人失去了生而為人之物。


    伊斯加大概隻是想從人類身上除去“生存的痛苦”,但它的做法同時也否定了生活的喜悅。


    搬完梅露露西帕後,就在賽羅準備提議將霍克艾也運進船艙時,貓的身體微微的動了一下。


    「嗚……嗚……」


    阿爾凱因輕輕的呻吟,賽羅和朱利慌忙衝到他的身邊。


    「阿爾凱因!」


    「醒過來了麽?太好了!」


    黑貓皺緊眉頭,身體微微的顫抖。


    緊接著,其他人也睜開了眼睛。


    菲諾清醒後,順勢抱住了賽羅的脖子。


    「賽羅!太好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好可怕!」


    撒嬌的聲音中流露出了切實的安心,若僅是從昏迷中蘇醒就太誇張了。


    「菲諾?做噩夢了麽?」


    迷茫的賽羅用力抱緊了她的身體。


    西茲可、露娜絲緹雅、梅露露西帕還有從甲板窺探過來的霍克艾都欲言又止的眺望著二人。


    旁邊的阿爾凱因擦了擦眼角。


    「……那個,這個呢,總之——」


    霍克艾在苦笑中歎了口氣。


    「嗯。因為我們會對其他人產生不好的影響,所以一起被遣返了……就是這樣吧?」


    聽到這個迴答後,黑貓用肉球按在眉頭,一聲歎息。


    「終於連神也……菲諾還真是厲害……」


    賽羅聽不明白他們話中的意思。


    「阿爾凱因,你們昏倒期間發生了什麽?」


    黑貓突然吞吐了起來。


    「……呀,我們的意識被伊斯加操縱,似乎被關入了那個世界——我們完全被伊斯加所束縛,隻有菲諾能很好的抵抗呢。這迴真的是……那個,怎麽說呢……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菲諾死死的抱著賽羅,露出了微笑。


    「謝謝你,阿爾凱因。我會忘掉你在那邊被操縱的事。」


    「……是,誠惶誠恐。」


    稍稍正座的阿爾凱因奇妙的很是老實。


    梅露露西帕也像剛剛起床似的轉著脖子,輕咳了一聲。


    「接下來怎麽辦?撤退,還是再次挑戰?——即使暫避鋒芒,事態也不會好轉吧。」


    霍克艾按住了額頭。


    「嗯。成為靈媒的克拉尼恩大人也曾提及——伊斯加正在逐漸接近覺醒。不知就是今天還會是一個月以後,時間拖得越久越對咱們不利。我認為應該戰鬥。」


    西茲可也點點頭。


    「雖然熟非本意,但我同意前輩的意見。如果現在逃跑、不著手解決就沒有意義了。即使咱們失敗,還有父親、雪莉露大人以及範達爾大人……逃逃的話隻會正中伊斯加的下懷。」


    賽羅也同意他們的意見。雖然不能手拿武器直接參戰,但也絲毫沒有逃跑之意。


    露娜絲緹雅歪了下腦袋。


    「戰鬥到是可以,但有什麽對策麽?如果剛才的光箭再次射來——這次伊斯加肯定不會把菲諾帶進去。若是隻有咱們被關到那裏麵,我可沒有保持正常的自信。」


    聽到這番分析,阿爾凱因若有所思的抱起胳膊。


    「……雖然會將克拉尼恩大人置於危境,還是拉開距離攻擊吧。剛才的光箭在本質上應該和襲擊城鎮的光帶相同,恐怕是將帶拆細,增加速度和擴散範圍。受到咱們武


    器的幹涉後應該能夠抵消,從遠距離攻擊的話肯定能找到勝機。」


    英雄的們的武器本來就是為與眾神戰鬥設計的,如果這些武器也無法奏效,就隻能讓賽羅使用“環流的輪環”了,考慮到那些會被牽連的人,因此隻能當作最後的手段。


    阿爾凱因重新戴好帽子。


    「如果能削弱伊斯加的力量,被俘的人有就可能得以釋放,說不定還能將它再次封入神器。雖然不知道“聖神之石”現在如何,若是如今的伊斯加正從神器中“溢出”,隻要不斷削弱力量就能將其按迴原來的石頭裏。眼下還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遺憾的是也沒有辦法提前調查,隻能放手一搏了。」


    霍克艾輕輕的舉手。


    「天錘隻能向正下方攻擊,橫向隻要距離略遠就無法使用。我來操縱星船吧。菲諾和賽羅一起等待指示,請保持隨時都能使用“魔鏡斯特拉達”的狀態。朱利,你來用銀槍露提婭娜,禪刀芬達斯交給我。」


    「唉?為什麽?」


    朱利似乎不想舍棄禪刀。


    霍克艾將從菲諾手中拿到的銀槍遞給朱利,歎了口氣。


    「你的眼神兒好,更容易用銀槍瞄準目標吧。這把武器能準確的擊穿瞄準的一點。而且在緊急時刻,我需要“思考的時間”。禪刀芬達斯能替擁有者將一個瞬間拉長到數十秒的時間。本來——就是露提婭娜的“軍師”芬達斯的所有物,大概最初的用途就是如此吧。還是說你願意代替我從事腦力勞動?」


    「哇!……給、給你。」


    朱利交出了禪刀。雖然極不情願,但她似乎承認了霍克艾的知識量和分析能力。


    眾人按照他的指示交換了武器。


    之後賽羅突然發覺。


    「唉?這樣菲諾就沒武器了吧。能否使用是另一碼事,暫且將霍克艾的天錘給她……」


    阿爾凱因不知為何混身一顫。


    霍克艾馬上否決了賽羅的提議。


    「不——這樣太危……那個,天錘是我的王牌。不論如何,這個武器決不能在船艙中使用——而且,我更希望菲諾能協助賽羅保證“魔鏡斯特拉達”能隨時使用。身邊的防禦就交給緹亞涅絲和樹兵吧,拜托了,緹亞涅絲。」


    「……嗯,我當然會保護賽羅,順便帶上菲諾。」


    賽羅撫摸著勇敢的緹亞涅斯,看向了旁邊的菲諾。


    她沒有表現出特別的不安,露出了往常般的笑容。


    「隻要賽羅在旁,我什麽都不在乎,強大的武器什麽的,完全不需要。而且即使沒有也能做到許多事情。」


    她積極的言辭讓賽羅露出了微笑,但阿爾凱因不知為何混身僵硬。從外套的縫隙露出的長尾巴突然豎起指向了天花板。


    (果然,就算是阿爾凱因——麵對和伊斯加的戰鬥也會緊張呢。)


    賽羅做出這樣的解讀後,握緊了拳頭。


    「沒問題的,阿爾凱因,肯定會成功的。事有萬一的話,我還有“環流的輪環”。」


    大概他沒理解賽羅話中的意思,阿爾凱因瞬間歪了下脖子。


    「……唉?……啊,呀,嗯。是呢。畢竟無論如何都要處理掉伊斯加——好的,上吧!」


    為了重新鼓起幹勁,阿爾凱因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站在“星船水瓶”前麵的霍克艾向所有人大聲唿喊。


    「讓星船和伊斯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周圍巡航。一直保持相同的行進節奏很容易被瞄準,所以我打算隨機的變換方向,不斷的加速和減速。可能會讓你們的乘坐很不舒服,但注意不要掉下去,在此期間全力的攻擊伊斯加。」


    朱利戰戰兢兢的舉起了手。


    「那個……克拉尼恩大人怎麽辦?擊中他就糟糕了吧?」


    霍克艾抿嘴一笑。


    「請盡可能不要擊中——我本想這麽提醒,但大概是杞人憂天吧。被帶到伊斯加的內部後,我已經清楚理解到伊斯加由衷的想要“保護人類”。而克拉尼恩大人的身體作為靈媒,伊斯加應該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全力的守護他——由咱們來看,為了讓伊斯加迫於防守,不如說正應該將他當成弱點積極的進攻。」


    「哇……隻聽這個作戰方案的話,已經分不清哪邊才是壞人了……」


    西茲可眉頭緊皺的感歎道,但如此淺層次的善意也改變不了彼此的立場。


    在賽羅等人的眼中,伊斯加的拯救如同強製的支配般罪惡。但在對方、也就是伊斯加和信徒們的眼中,賽羅等人才是打破了來之不易的安寧,犯下了不合理的罪孽吧。


    伊斯加沒有開明到能夠避免爭端、允許共存的程度。它忠實的遵從聖教會的教義,意圖拯救這個世界的一切。


    不同的理想以及絕不讓步的主張,兩者之間的撞擊——就是這場戰爭的本質。


    星船的船頭朝向了伊斯加。


    以形似胎兒的神為目標,星船再次在空中航行。


    同時,抱著魔鏡斯特拉達的菲諾緊緊的貼在賽羅的身後。


    透過後背傳來了溫柔的心跳。


    「……賽羅。賽羅喜歡我嗎?」


    為何突然說這些,賽羅不禁焦慮起來,同時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安。


    為了給她打氣,賽羅明確的點了點頭。


    「嗯,我最喜歡菲諾了。大概——比菲諾想象的更加喜歡。」


    這是千真萬確的真心話。


    菲諾是賽羅一直的憧憬對象,正是她的親切讓失去的雙親的賽羅從未感到寂寞。


    偶然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麽菲諾對僅僅是個見習藥劑師的自己寄予如此多的好意呢——


    隻是日久生情的話,似乎難以解釋。


    她大概對賽羅有依存心理。


    即使如此也沒關係。


    隻要人活著肯定會依存於某物,隻是對此有沒有自覺的區別。依存於人和社會,依存於動物和植物,依存於水和空氣,以及必須依存於地麵才能生存——這就是人類。


    賽羅沒有傲慢到無視這些事實。


    如果自己對她來說是這種依存的對象——賽羅打算正麵接受,支撐起她的生活。


    不知自己的覺悟是否傳達到了她的心中,但她似乎很滿意賽羅的答案,害羞的低下了頭。


    「我也喜歡賽羅,所以不會讓任何人阻礙咱們——賽羅也不要忘記,我隻要賽羅就足夠了。沒有別的——需求。」


    賽羅從她的話中聽出了一些不安定的感覺。


    本來應該是讓人麵紅耳赤的告白,不知為何卻令自己感到了不安。


    她的話過於死心塌地,似乎感到她真的“隻注視著賽羅”。


    賽羅現在還有許多重視的人,以阿爾凱因為首共同旅行的夥伴,曾經的主人奧爾德巴,師傅亞奈特,以及在埃魯福爾的朋友。


    但菲諾剛才的話令他感覺不到這些人的存在。


    隻是純粹的言辭修飾麽,無意間誇大了程度,但另一方麵,賽羅覺得也不能置若罔聞。


    賽羅迴過頭,看向菲諾。


    在他的眼中,菲諾和往常一樣親切的微笑著。


    ◎


    星船在伊斯加的周圍巡航,甲板上的阿爾凱因一行已經展開了攻擊。


    這次保持了距離,就算是英雄們的武器也難免減弱了威力,但和普通的魔導具仍然有著雲泥之別,在混身沐浴在攻擊中的伊斯加周圍,仿佛暴風雨般的魔力風暴瘋狂的肆虐。


    從阿爾凱因揮下的王劍飛出數道相連的光刃,露娜絲緹雅的神弓射出的大量箭矢正好彌補其間的空隙向伊斯加飛去。


    另一方麵,伊斯加放出的光箭在星船不規則


    的運動下瞄不準目標,攻擊極為分散。


    梅露露西帕操縱破杖放出的衝擊波抵消了其中的大部分,漏掉的則由西茲可的影盾產生的保護膜來防禦。


    朱利的銀槍射出的強光化作一道筆直的長槍,數次貫穿了伊斯加的身體。


    伊斯加形似胎兒般的身體翻滾著開始暴走。


    阿爾凱因不斷揮下王劍。


    「似乎有效果,繼續下去!」


    伊斯加明顯很痛苦。


    雖然被減輕傷害的壁障所阻隔,無法直接傷害到它的身體,但攻擊本身正逐漸發揮出作用。


    星船飛行在圓頂屋似的空間中,不斷轉換方向以及上升下降,仿佛在跳舞般玩弄伊斯加。


    險些因急速下降的勢頭被拋出去的阿爾凱因向船艙內大喊。


    「霍克艾!我們都快轉暈了,至少放慢上下運動的速度……」


    「被看穿運動軌跡的話就糟糕了!伊斯加現在很有幹勁!」


    胎兒似的外形緩緩的開始了變化。


    像是嘴的地方如同拉鏈般張開,隨著遠處星船的運動改變著方向。


    然後,阿爾凱因的耳朵察覺到了奇怪的聲音。


    (這是什麽……?聖歌!)


    聖都會的信徒們傾唱的、讚美聖神伊斯加的歌曲——


    伊斯加本身的思想也混雜在音樂中,在腦內迴響。


    “放棄武器”


    “停止戰鬥”


    “這樣會踏向毀滅”


    “我是聖神伊斯加”


    “我希望人類和平安寧”


    “共同協手,創立新的時代吧”


    又是在被侵占時感覺到的、強迫自己“無條件肯定”伊斯加的精神波,阿爾凱因全力抵抗,歪起了鼻梁。


    「霍克艾!用“聖歌隊”!」


    在阿爾凱因大喊之前,學士早已動了起來。


    形似八音盒的英雄遺產之一“勇敢的聖歌隊”就在他的手邊。


    四個音樂家人偶站在小盒子上,各自演奏起喇叭、手風琴、橫笛和太鼓,四肢隨著八音盒的轉動也滴溜溜的開始運作。


    響起了躁動的音樂,就像是嘈雜的噪聲。


    襲擊阿爾凱因等人的精神波被八音盒的聲音抵消了。


    大罪戰爭時的英雄的們也曾與使用精神波的眾神戰鬥過吧。工匠瑪麗安努創造的防禦魔導具對這個時代的伊斯加也發揮了作用。用模仿聖歌隊的八音盒防禦伊斯加的聖歌,的確有些諷刺。


    阿爾凱因等人繼續揮起武器。


    伊斯加再次改變了外形。


    胎兒般的身體從腳下不自然的抬起。


    身體突然伸展,隱藏在地下的細長身體露出了地麵。


    「哇……」


    西茲可在阿爾凱因背後捂住了嘴。


    看起來像是胎兒的部分隻是伊斯加的“腦袋”。在上方看不到地下隱藏著蛇形的細長身體。


    還看不到它的全身。


    不知地麵隱藏著它多大的身體,僅是高高抬起的腦袋就足以向下俯視星船了。


    「……一點也不可愛。」


    露娜絲緹雅嘟囔了一句,梅露露西帕輕輕的撫摸起她的腦袋。


    黃色微微透明的身體上密密麻麻的長滿了芋蟲似的短腿。


    所有的腿上都滲透出半透明的分泌液,在身體釋放出的淡光中閃耀,仿佛是裝飾一般。


    胎兒的頭部以及芋蟲似的身體,如此異形的怪物讓阿爾凱因等人愣神了半刻。


    操縱著星船的霍克艾從背後嘀咕道。


    「……原來如此。自從來到這裏後,我總覺得有些眼熟,很是在意……說不定這裏是在“繭中”呢。」


    聽到霍克艾的話,阿爾凱因的臉上一陣抽搐。


    「……什麽?這是怎麽迴事?」


    「我正煩惱於要不要將其和芋蟲的生態歸為一談……總之,外側的雲團就像是阻止外敵入侵的繭。伊斯在其中變成了蛹,在雲團的守護下慢慢的等待羽化之時——這是它本來的預想,但因為咱們的入侵,不得不倉皇應戰。嘛,這也是我的推測。」


    帶狀的光線掠過了星船的後方。


    仔細一看,大量光帶正從地麵各處不斷的湧出。


    阿爾凱因混身冷汗,揮舞著王劍斬斷了迫近眼前的光帶。


    切斷的光帶前端消失擴散,但下方馬上又會有新的光帶伸出。


    伊斯加的本體逐漸增高,看向星船。


    阿爾凱因的背脊一陣抽冷。


    「羽化……等一下。如果現在的伊斯加還是幼蟲,那麽它的完全體會是多麽的……?」


    霍克艾笑了出來。


    「不清楚。但是如果事態發展到能看到完全體的地步,大概就晚了吧。要不要試試看?」


    「……我和你不同,比起好奇心更重視自己的小命。繼續攻擊!」


    為了激勵自己,阿爾凱因揮下了王劍。


    以此為信號,巨大的神和小巧的船之間再次爆發了戰鬥。


    伊斯加大幅運動迴避開射來的光刃,瞄準星船用力把腦袋湊了過來。


    梅露露西帕的破杖和露娜絲緹雅的神弓牽扯了它的動作,但伊斯加仍然沒有停下。


    朱利的銀槍銳利的擊中了它的頭部,終於讓它感到了些許的膽怯。


    阿爾凱因看準這個空隙,從道具袋裏掏出了另外的魔導具。


    形似心髒、但觸感如同陶器的茶色物品——


    「“砂塵心髒”,覺醒吧!」


    舉起一個瑪麗安努留下的魔導具,阿爾凱因大聲呐喊。


    陶器心髒仿佛是真正的髒器般柔和的跳動,從形似血管的管道中噴出了大量砂子,突然在眼前形成了砂浪。


    砂子堵在了伊斯加的眼前,宛如小魚群覆蓋住了大魚的視線。


    雖然遮蔽對方視野不能造成直接的攻擊,但讓伊斯加暫時錯失了星船的位置。


    利用這個空隙突然加速,星船迂迴到了它的側麵。


    「阿爾凱因,瞄準它的根部!那裏比起能動的腦袋更容易擊中。其他人引開伊斯加的注意力,繼續攻擊頭部!」


    霍克艾似乎有了對策。


    西茲可用影盾的保護膜抵擋著從地麵冒出的光帶,同時開始訴苦。


    「前輩,要是有麽奸計的話快點告訴我!說實話……我認為一直像這樣戰鬥下去沒有效果。即使咱們的攻擊削弱了伊斯加的力量,但直到它筋疲力盡需要花費很多時間的話,咱們會先被擊潰的。」


    霍克艾眯起了眼睛。


    「不必擔心。大概——再有十分鍾就足夠了。」


    聽到這句話,不僅是阿爾凱因,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霍克艾,這是怎麽迴事?看上去可沒有這麽樂觀……」


    「伊斯加比咱們想象的更加誠實、順從、勇敢呢。我從剛才就在用眼鏡觀察,包含藏在地下的部分在內,伊斯加完全如同空殼一般。」


    「空殼?那為何還會這麽耐打——?」


    霍克艾單手製止了西茲可的發問。


    「畢竟還是眾神,剩下的力量也不可小視。我推測它力量所剩無幾的原因是——不僅是克拉尼恩,它還要保護自己操縱的所有人類。為了維持他們的生命需要龐大的能量,所以能為自己使用的力量從一開始就不多吧。真是的……不憂己,先憂民,作為統治者很優秀呢」


    他的口氣十分驚訝,但戰鬥中的阿爾凱因反而麵容嚴肅起來。


    「呀,但是,伊斯加不釋放那些“人類”的話,賽羅就無法使用輪環……」


    霍克艾對這個問題也給出了明確的答複。


    「伊斯加不會釋放俘虜的人類,寧可自己戰敗死去——應該說是為信徒們的信仰而殉難吧。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也正符合聖教會的教義。」


    阿爾凱因啞口無言。


    思想十分扭曲的同時也令人敬佩。


    雖然聖神伊斯加超越了人類的常識,但大概很符合人們目心中的“神聖存在”。


    霍克艾平淡的繼續推測。


    「等它不久後耗盡防禦力,本體被擊潰,伊斯加要麽死去,要麽休眠,或是再次被封印,屆時人類也會得以釋放。但還有一個問題——」


    霍克艾壓低了聲音。


    「……肉體被囚禁住的克拉尼恩似乎無可救藥了。即使給予它的根部最後一擊,從那麽高的伊斯加頭部摔落也沒可能生還吧……若瞄準頭部攻擊當然會誤傷。嘛,眼下狀況緊急,犧牲也是再所難免。」


    朱利變了臉色。


    「怎、怎麽能如此輕易的放棄!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阿爾凱因的心情和她類似。霍克艾的話的確指出了現實,事到如今也無可菲薄,但仍然希望能想出更好的對策。


    「……可能性不高也沒關係。霍克艾,沒有別的辦法了麽?克拉尼恩大人是受到伊斯加的侵食才會精神錯亂,我想盡可能的拯救他。」


    「我到是無所謂。嘛……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雖然不知能否順利實現……」


    霍克艾的視線看向了賽羅和菲諾。


    阿爾凱因發覺了他的想法。


    「……用“輪環之力”將克拉尼恩大人從伊斯加的控製中解放出來?」


    賽羅睜大了眼睛。


    「能做到麽?這種事——」


    「不清楚。不如說——十有八九會失敗。我的這個方案可是相當的詭詐呢。」


    霍克艾似乎沒什麽幹勁。


    「當伊斯加的力量到達極限狀態時,用“魔鏡斯特拉達”遠距離的在克拉尼恩大人周圍發動輪環之力。如果就此能解開克拉尼恩大人最好,但失敗的話就放棄吧。從使用魔境到輪環之力生效需要一段時間,這點令人擔憂。波爾阿魯巴的體型巨大,怎麽也不會打歪——但瞄準額頭處的克拉尼恩大人應該不會輕鬆。在發動的瞬間,如果伊斯加察覺到異常劇烈扭動,咱們就失敗了。即使能解開束縛,仍然必須想辦法接住從那個高度落下的克拉尼恩。下降的衝擊可以用“黎明天幕”緩解,但為此需要把星船開到伊斯加的正下方——弄錯一步的話,咱們就會被伊斯加擊落。」


    這條策略與其說是詭計,已經純粹是在碰運氣了。


    阿爾凱因咽了口唾沫。


    霍克艾繼續淡淡的說明。


    「……繼續以足以殺死伊斯加的勢頭攻擊的話,克拉尼因也難以生還。但是從活著的伊斯加體內拯救克拉尼恩大人,咱們就要麵臨生死攸關的困難。說實話……為不是同伴之人顧慮這麽多不值得吧?」


    他的聲音十分冷淡,但的確是沒有一時腦熱的冷靜意見。


    聽到此舉會將所有人置於危險當中後,朱利也沉默了。


    阿爾凱因思考了片刻。


    「……梅露露西帕。我能操縱“裁決魔龍”麽?」


    ——若是離開星船單獨行動,就可以保證船的安全。


    霍克艾按住額頭,西茲可也捂住了嘴。


    另一方麵,梅露露西帕咋了聲舌頭。


    「細微的動作和咆哮很難,但隻是飛行的話沒問題。不過——聖人克拉尼恩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麽?想到倫德倫德騎士團,我很不讚同。」


    阿爾凱因發出了苦笑。


    不論在伊斯加額頭處的是誰——隻要不是明確的“敵人”,阿爾凱因都會采取相同的行動。


    克拉尼恩難以說是同伴,但如果這是被伊斯加操縱才導致的結果,果然還是不想舍棄。


    「不是因為克拉尼恩大人如何如何。做不到的話,我也會放棄——但若還有希望,我想竭盡全力。隻要配合好使用輪環的時機和接近的時間,就有成功的可能性。另外——再讓我使用“禪刀芬達斯”的話,肯定更容易接住墜落的克拉尼恩大人。」


    霍克艾拍了拍手。


    「禪刀……原來如此,在這種情況下很方便呢,下落的物體會變得緩慢,不會失手。那我也隨你同去吧。讓一隻貓既要操縱魔龍攻擊伊斯加,還要用“黎明天幕”接住墜落的克拉尼恩大人——會忙不過來的。操縱魔龍的話……」


    「等下,誰說要把魔龍借給你了。」


    梅露露西帕不快的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都要上的話,我也一起去。我操縱魔龍最為熟練,也不想借給其他人。」


    阿爾凱因無意間露出了苦笑。真是一如往常的不坦率呢,但這樣最好不過。


    「謝謝你,梅露露西帕。那我來用禪刀,王劍就給霍克艾吧。我們離開伊斯加後,你們就給它最後一擊。賽羅,不要用輪環攻擊伊斯加的核心,隻瞄準“克拉尼恩大人”,千萬不能出錯。」


    被伊斯加囚禁——不對,是被“保護起來”的人還沒有釋放。如果此時將伊斯加送入異世界,他們也會被帶走。


    「明白了。沒問題的,阿爾凱因,肯定能成功。」


    逞強的賽羅眼中仍然有些不安。


    如果自己失敗,還會將阿爾凱因置於危境——阿爾凱因知道他有這樣的顧慮。


    賽羅沒有說出這種不安是因為他對阿爾凱因的信賴。


    同時,阿爾凱因也相信賽羅。


    共同旅行的時間不算長,但一起跨越了許多困境。


    彼此都確信對方會竭盡全力,而且認為這種全力以赴值得信賴。


    阿爾凱因朝賽羅笑了笑。


    「賽羅,你有三個優點。第一,十分相信同伴;第二,誠實的麵對別人的信賴。第三,你總是積極向前——三者都很重要。現在再這麽說可能不太適合,能在米斯特哈德溫救下你,真是太好了。最近總是我在得到幫助……這次也拜托了。」


    賽羅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在賽羅看來“得到幫助的是自己才對”吧。也就是彼此彼此。


    但阿爾凱因一直愧疚於將他卷入了戰鬥。賽羅本可以在米斯特哈溫德作為一名普通的藥劑師安穩的生活,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雖是賽羅自己決定投身戰鬥,但開導他做出了這種決擇的人正是阿爾凱因。


    事實上,如果沒有賽羅,如今阿爾凱因一行就缺乏了與眾神為敵的戰鬥力。


    在大罪戰爭期間,眾英雄們對斯特拉達抱有的心情大概與如今的阿爾凱因一模一樣。


    星船在伊斯加周圍巡航。


    混亂的砂塵阻擋住了視線,但伊斯加仍然沒有停止抵抗,瞄準船體吐出光箭。


    阿爾凱因等人用各自的武器將其擊落,繼續消耗伊斯加的力量。


    像狩獵野獸般攻擊誠實的神——


    雖然對這種行動感到些許的罪惡感,但阿爾凱因等人仍然一個勁兒揮舞著用於打倒眾神的武器。


    ◎


    聖人克拉尼恩透過伊斯加的身體看到了所有的過程。


    ——伊斯加如今被逼入了困境。


    阿爾凱因他們為何要拒絕“加護”,克拉尼恩和伊斯加都疑惑不解。


    如果克拉尼恩身在“外部”世界,應該能體會到其中的理由,但如今的他已經被伊斯加同化了價值觀。


    失去了發覺出異常之處的基礎。


    但他仍然明白阿爾凱因等人不是出於自己的任性,而是相信自己是為了眾多的人類而戰。


    他們為何要破壞此地的“平穩生活”——


    伊斯加大惑不解。


    因為施舍的和平沒有意義麽?


    不該如此。施政者給予民眾和平,人民應該甘心領受。


    因為強製的和平沒有意義麽?


    一味追求和平,但得到後又加以拒絕,實在匪夷所思。


    還是說如今的狀況不算“和平”呢?


    平穩,安寧,沒有紛爭,所有人都能毫無痛苦的在這個世界生活,絕對可謂“和平”。


    或是還有比和平更重要的東西麽?


    如果阿爾凱因是為此而戰就可以理解了。但,真的存在比平和更重要的東西麽?


    因為伊斯加的價值觀緊緊的依附於“聖教會的思想”,所以迴答不了這個問題。


    本來,人類就在多種多樣的價值觀,雖然不全是正確的,但正是這種多樣性才造就了人類社會。


    否定這個根源,強製將所有人都按照“聖教會的教義”這一種價值觀進行管理——這就是伊斯加建立的支配體係的本質。


    實際上,克拉尼恩和伊斯加沒什麽錯。


    在大多數情況下,多樣性會引發紛爭。


    戰鬥的自由和不必戰鬥的自由。沉溺於欲望的自由和諫諍的自由。多種價值觀的衝擊是造成爭端的主要原因,將所有的價值觀統一也是結束紛爭的最有效方法之一。


    即使在人類社會,也偶爾會表現出這樣的思考方式。


    如果國家眾多導致國家衝突,那麽統一成一個國家就可以解決——


    但在這種思想下往往會使動亂擴大,陷入僵局。


    統一進展到某種程度後,又會從內部產生腐敗,然後分裂、重歸於內亂當。這是曆史的規律。


    正如眼下的統一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的薩安托羅夫,這才是人類的世界。


    但在推行“統一價值觀”這種思想的過程中,國家之間的衝突和伊斯加的做法有極大的區別。


    在國家之間的捭闔中,隻是組成國家的人變得狡詐。


    但在伊斯加的統一中,甚至極大的改變人類的存在方式。


    不會饑餓,沒有爭端,失去欲望,熱愛和平,就連在生殖行為中都感受不到快感,處於統對的管理之下。


    這種極端性同時否定了人類的本質,但本是非人存在的伊斯加對曖昧的人類特性並不以為意。


    應該重視什麽?又可以舍棄什麽?


    關於這種基準能夠清楚得出的結論隻有:伊斯加“絕對和人類不同”。


    以人類的價值觀來看它的行為實不可取,但眾神也有眾神的價值觀。按如今照聖教會的價值觀和神化為一體,對眾神來說毫無疑問是最美好的世界。


    為了拯救愚昧的人類,神不得不親自出手。


    這就是聖教會最終的結論。


    「……啊,這樣。他們沒有得到伊斯加大人的認可——就是說,他們尚且相信“人類的可能性”——」


    察覺到這點的克拉尼恩突然感到唿吸困難。


    腦袋裏——意識的底層傳來了伊斯加的聲音。


    “我會按照聖教會的教義引導汝等”


    “不必對此懷疑”


    “對我懷有期望的正是汝等”


    “我按照汝等的期待誕生”


    “我是聖神——伊斯加”


    克拉尼恩沉浸在神安穩、親切的聲音中。


    莊嚴的聲音仿佛原樣複製出了人對神抱有的幻想。


    但克拉尼恩醒悟了。


    名叫菲諾的少女在離去時說的話——


    “隻是將扭曲的確執強行塞進腦子裏”


    她指出的這點大概是正確的。


    聖神伊斯加的確誕生於人的思想中。


    而人類本是扭曲的生物。


    從人類中誕生的伊斯加不可能不發生扭曲。


    伊斯加敏感的察覺到了克拉尼恩心中的這些細微、但又決定性的思考雜質。


    “咱們的願望相同”


    “相信我”


    “我會成為你的力量——”


    聽到這些像是在鼓勵或是迷惑的聲音,克拉尼恩迴以微笑。


    「沒關係——我不會背叛你。我是聖人克拉尼恩。你是聖神伊斯加——不論如何,我的立場都是侍奉你。如果他們前來討伐,我會成為你的盾牌,直到最後——」


    伊斯加的聲音戛然而止。


    克拉尼恩感到十分詫異。


    阿爾凱因等人的攻擊漸漸增強,但還沒有衝擊到這個安寧的世界。


    隻有成為伊斯加覺醒時的靈媒的克拉尼恩意識到了攻擊,其他信徒如今仍然過著平穩的生活。


    「伊斯加大人。你要怎麽辦?」


    “我——會成為你們的守護者”


    克拉尼恩點點頭。


    「不錯。那麽身為聖人的我也是你的守護者。」


    “不,我如果守護不了你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聖神做出了否定的迴答。


    然後,克拉尼恩的意識體被飄浮的感覺所包圍。


    「伊斯加大人!要做什麽——」


    “你不是盾牌,你要活下去”


    飄浮的感覺轉為迅速上升的感覺。


    克拉尼恩無力抵抗,意識逐漸被拉迴了外界。


    「伊斯加大人!不行!我要留在這裏……!」


    伊斯加沒有迴答。


    迴過神兒來時,克拉尼恩的身體已經被拋到了空中。


    (啊……!)


    白色圓頂的空間中央——


    克拉尼恩的肉身被扔到了阿爾凱因等人戰鬥的地方。


    在正下方張開的一大塊布接住了他的身體。


    克拉尼恩落到上麵被接住,同時傳來了黑貓的聲音。


    「這邊成功了!霍克艾,幹掉伊斯加!」


    克拉尼恩的身體被放到魔導具龍的背後,逐漸脫離了戰線。


    身體動不了,似乎受到麻痹般使不出力氣,甚至說不了話。


    即使能說話,腦袋裏一片混亂的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久前受到伊斯加影響的自己,以及如今脫離後的自己——兩種意識的差異難以用理性來填補。


    就像是從有暖爐的溫暖房間被全裸扔到極寒的山中一般迷茫。


    (我……我被伊斯加大人竊取了意識……?不,但是,伊斯加大人的確釋放了我——)


    在克拉尼恩的背後,伊斯加的身體被數重光箭和光刃刺中,腦袋更是被光槍深深的貫穿。


    受到英雄們的武器的直接攻擊後,伊斯加緩緩的倒在原地。


    與此同時,周圍構成圓頂室的白色牆壁仿佛擴散般開始崩塌。


    聖神伊斯加在彌留之際的高亢聲音迴響於克拉尼恩的耳邊。


    就像是小孩子的哭泣。


    ◎


    從伊斯加的身體救出克拉尼恩後——


    賽羅卻感覺發動的輪環沒有命中目標,不禁歪了下腦袋。


    魔鏡斯特拉達運轉正常。


    在發動前,伊斯加奇跡般的暫時停止了動作,所以賽羅準確的對準位置,遠距離發動了輪環之力。


    承載著阿爾凱因的裁決魔龍也在絕好的時機飛出,用“黎明天幕”接住了緩緩落下的克拉尼恩,順勢逃離。


    整個過程輕鬆的按照計劃進行,賽羅自己也很吃驚。


    但是,在使用輪環的瞬間——


    沒有往常命中目標的感覺。


    (難道說在發動之前——伊斯加就釋放了克拉尼恩……?)


    賽羅不禁想到了這種絕不可能的情況。


    「幹掉了麽……?」


    朱利


    從星船向下俯瞰無力倒地的伊斯加,結結巴巴的問道。


    霍克艾搖搖頭。


    「不,勉強還算活著。再稍微——」


    突然的強風從側麵擊中了星船。


    雖然影盾弗半西茲可緩和了衝擊,但船體極大的失去了平衡,在空中不停打轉。


    「哇!」


    賽羅保護著菲諾和緹亞涅絲,順著傾斜的地板滑到了牆邊。


    暫時負責操縱星船和防禦的西茲可好不容易在水瓶前站穩,調整了星船的飛行。


    「甲板!有人掉下去麽?」


    露娜絲緹雅迴應道。


    「我沒事……」


    「突然間是怎麽迴事!難道是船壞了?」


    朱利慌忙的問道。


    操縱魔龍救出克拉尼恩的阿爾凱因和梅露露西帕還沒有迴來。


    本以為是伊斯加拚死一搏擊中了星船,但衝擊再次到來時響起了熟悉的男性聲音。


    “抱歉了,魔人派。我不能讓你們殺死伊斯加,你們不適合做出弑神這樣的重罪。”


    「魯法斯?」


    賽羅咬緊了牙齒。


    似乎隻是通過某種魔導具將聲音傳到這裏,人不在附近。


    瞄準這個時機突然現身,看來他們一直在等待伊斯加的虛弱。雖然早就抱著被利用的心態參戰,但事實突然擺在眼前仍然難以保持平靜。


    思考期間星船再次受到衝擊,船底擦著地麵著陸。


    西茲可大喊。


    「星船的舵好像壞了!下去戰鬥……」


    「——停手吧。就算武器再厲害,你們的實力仍然不濟。肉薄的話還是我更有利。」


    星船墜落,一名身穿短和服的青年突然跳到甲板的一端。


    東天將萊森——


    賽羅在其目光的威懾下咽了口氣。


    表麵上笑嘻嘻的樣子,但仍然散發出了銳利的氣迫。


    霍克艾咋了聲舌頭,揮出阿爾凱因遞來的王劍,但害怕船體受到牽連,沒有用出全力。


    萊森看到後,笑了笑。


    「你們的武器威力果然驚人。但除禪刀以外在同伴身邊都用不了呢,隻能專用於對付眾神,或大屠殺。關鍵的禪刀還在那邊——你們要怎麽辦?不暫時老實點麽?」


    不能讓伊斯加死——這就是他們介入的理由。眼下,他自己也沒有先動手的意思。


    寒羅也曾在與波爾阿魯巴的戰鬥中見識過東天將“雷化刀”的威力。隻要他願意,可以在瞬間將在場的所有人切得粉碎。


    西茲可和露娜絲緹雅似乎也有同感,表情眼見著僵硬起來。


    但還有位一無所知的姑娘。


    「魔族!快離開這艘船!」


    朱利將銀槍對準他。


    前端放出的光從萊森的身邊滑過,似乎隻是為了牽製。


    萊森一動不動,他知道這一擊隻是威脅而已。


    「下次就不會打偏了,趕快離開!」


    朱利鼓足勇氣的通牒隻換來了萊森的苦笑。


    「這種直線型的攻擊是打不中我的——剛好。我一個人——你們那邊的戰力是六個人和樹兵吧。」


    他將賽羅也算在內,其他還有霍克艾、西茲可、露娜絲緹雅、朱利和菲諾五人。


    萊森再次將雙手插入懷中,歎了口氣。


    「嘛,是我襲擊過來的,所以說這種話可能有些失禮……除霍克艾這個家夥外全是女人和孩子。隻要你們不出手,我就會放過你們。這樣行嗎?」


    霍克艾誇張的皺緊眉頭。


    「……原來如此。一旦維斯加侵占了伊斯加的力量,我們就再難與之抗衡,所以你才能在此從容不迫——是這樣吧?能否在此爭取少量的時間關乎你們的生死存亡。看起來明知不行也必須應戰了。」


    霍克艾擺好了架勢。萊森則臉帶笑意的一陣抽搐。


    「……學士先生的直覺真敏銳。好,那就上吧。希望不要誤傷到小朋友。」


    這句話是在說賽羅。


    「……抱歉,我不會參戰。菲諾和緹亞涅絲也一起。」


    「賽羅……嗯,我明白了。」


    菲諾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隻是點了點頭。


    ——萊森以為他們膽怯了,實際上賽羅他們能充當戰力的隻有樹兵。


    他們退入船艙中,賽羅對菲諾喃喃耳語。


    她的眼睛突然微微一閃。


    「……我當先鋒!」


    朱利氣勢十足的咆哮,似乎在等賽羅等人避難。


    銀槍的一擊貫穿了萊森剛才所在的位置,但他瞬間就避開了。


    手中的“雷化刀”仿佛瞄準獵物的蛇般閃光。


    西茲可突然闖入朱利的眼前,用影盾弗蘭西斯卡的防護膜擋住了攻擊。


    因為將範圍設定的很小,所以保護膜也隨之增強,雷光般的一刀被表麵彈開。


    萊森輕輕的吹了一聲口哨。


    「喂……對付神的武器果然不是擺設。被我的雷化刀擊中應該會破裂才對——」


    西茲可瞪向了他。


    「萊森大人!你這樣的武術家為何如此隨便的成為魔族的走狗!」


    看到她嚴肅的麵孔,萊森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原來是同鄉麽?難道在哪裏……你難道是武人身邊的那個小矮子……!」


    「……我叫西茲可。萊森大人,聽說你已經在數年前亡故,好像是急性病……如今為什麽做出這種事!」


    賽羅等人咽了口唾沫,觀望著針鋒相對的兩人。


    西茲可的麵色陰森嚇人,但萊森知道對方是舊相識後反而舒緩了心情,當然沒有消除殺氣。


    「那家夥到是仗義之人。對死過一次的我來說,如今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救命恩公”,順便還很漂亮,非常有趣——何況,我很喜歡她想要對這個世界的王侯貴族找碴的想法。嘛,就當作死人的戲言吧。」


    萊森的口氣很通曉情理。


    仿佛是在戲弄別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生存方式。


    西茲可雙手取出戰輪。她使用的“四重奏的戰輪”在投出前隻是棒狀的魔導具,飛到空中後會生成圓形的魔力自由的攻擊敵人。


    威力自然不能匹敵英雄們的武器,但她特意掏了出來。


    「……作為武人的女兒,以及同鄉之誼,就由我來為你超生吧。萊森大人,請做好覺悟。」


    萊森哈哈的笑了起來。


    「養成這麽認真的性格,跟你的父親很像呢——但你還早了十年,要是真想戰鬥,就做好丟掉一支胳膊的覺悟吧。」


    萊森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側身擺好架勢。


    從他手中刀柄中迸發出無數分枝叉節的雷光。


    閃光過於耀眼,賽羅庇護著菲諾等人下意識的背過頭。


    西茲可的影盾防住了雷光,但過於集中麵前的防禦,結果背後出現了空當。


    露娜絲緹雅拉滿弓弦。


    從神弓射出的箭矢與雷光相抵消。霍克艾明知會破壞星船仍然揮下了王劍,朱利也與之配合刺出了銀槍。


    英雄們的武器發出的過度攻擊全都瞄準了萊森一人。


    萊森流暢的運動,先是斬斷沒有抵消掉的箭矢。


    閃過王劍發出的數重光刃,在千均一發之際躲開了銀槍銳利的一擊。


    在攻擊中夾雜的西茲可的戰輪也被他若無其事似的輕鬆擊落。


    他極為巧妙的動作讓賽羅等人隻能目瞪口呆。


    這已經不是魔導具威力的問題了,而是東天將萊森——本身的強大。


    攻擊的餘波粉碎了甲板一端,光刃射


    向了遠處。


    東天將萊森仿佛理所當然般毫發無傷。


    「威力再強,畢竟也是魔力塊——不可能以光速飛行。攻擊的方式越簡單,越容易看穿。果然那些隻是——對付傻大個兒“眾神”的武器。如果“禪刀”在此的話,或許還能一戰吧。」


    為了救出克拉尼恩,那把武器如今正在阿爾凱因的手上。阿爾凱因和梅露露西帕二人大概受到了其他魔族——魯法斯的襲擊。


    霍克艾等人懊悔的停下了動作。


    萊森從容的迴望著麵前的人。


    「還要繼續麽?我到是怎樣都行,不過再繼續的話可不隻是會痛了。」


    「我們還……!」


    「西茲可,住手!」


    霍克艾勸阻了她。


    船艙裏的賽羅在心中默默的對他道謝,恐怕隻有霍克艾察覺到了。


    「為什麽,前輩!必須打敗這個人,然後去幫助阿爾凱因大人……!」


    「很遺憾,僅憑咱們是打不贏的。繼續下去隻是在破壞星船。」


    萊森握著刀柄,很愉快的拍拍手。賽羅咬緊了嘴唇。


    「有本事的人僅靠片刻的戰鬥就能分辨出實力的差距呢。這樣就好。在主人得到伊斯加之前,暫時——」


    萊森揮下了手。


    賽羅看準這個瞬間——穿過“魔境”注入了力量。


    「……嗯?」


    萊森大喊道。


    手上的“雷化刃”碎成了細砂。


    發覺此事的東天將睜大了眼球。


    「輪環?你們……!」


    賽羅庇護著菲諾從船艙裏走了出來。


    「霍克艾先生!就是現在!」


    感到害怕躲進船艙隻是為了逃離萊森視線的演技。


    “魔鏡斯特拉達”可以在遠距離發動輪環之力。這種效果並不限定於眾神。


    因為在發動前需要幾秒的時間,如果直接解除萊森的魔族化,又害怕他有所察覺後移動位置。


    目標一旦發覺的話,這招就無法再次使用了。另外隻要對手移動,魔鏡就難以設定位置。若是麵對“眾神那樣的傻大個兒”,再怎麽移動也沒有關係,但目標較小人類卻不能如此。


    所以賽羅沒有瞄準人體,而是以“雷化刀”為目標,看準萊森停下動作的時機,將這個兇狠的武器報廢了。


    在賽羅的提議下完成了位置設定的菲諾終於安心的吐了口氣。


    「幹得不錯,賽羅!」


    「唉,很順利!」


    就在西茲可等人還在發愣時,霍克艾揮下了王劍。萊森臉頰顫抖得從星船的甲板退迴了地麵。


    無論多麽優秀的魔導師,失去魔導具後都隻是普通人——


    魔族亦然。


    「你個混蛋!我要殺掉你!」


    霍克艾揮動王劍放出的光刃掠過了他的頭頂。


    「朱利!露娜絲緹雅!你們攻擊伊斯加!」


    「是!」


    魔族的目標是伊斯加。兩人聽到霍克艾的指示後迴過神兒來,從甲板上開始攻擊伊斯加的龐大身軀。


    阿爾凱因二人在伊斯加的旁邊受到魔族的突然襲擊,正在交戰。梅露露西帕操縱的“裁決魔族”和像是北天將魯法斯的人影仿佛鳥與蟲般在空中飛舞。


    如今星船墜毀,賽羅等人似乎有必要跑過去援助。說不定和對付萊森時同樣,能利用“魔鏡斯特拉達”奇襲。


    從船外傳來了萊森的咋舌聲。


    「切——沒辦法了。不能再拘泥於劍士的矜持,要仿效德爾菲埃麽……」


    賽羅察覺到了絕不尋常的動靜,下意識的衝到了甲板的一側。


    在他的視野中,東天將萊森的樣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全部顫抖,用力的唿吸。


    骨骼已經增大了一倍以上,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體毛。


    「……這、這是什麽?」


    西茲可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衝到賽羅身後的菲諾也喘著氣注視向萊森。


    一個毛發光潤優美的巨大怪獸出現在眼前。


    像是大型的野生黑狼,但又不是狼。上半身殘留有人類的特征,左右各有胳膊和手指。


    但下半身還有狼一樣的前後足,整體上就像是神話中的半人半獸的怪物。


    狐狸似的腦袋上隻有眼神保留了萊森的原樣,散發出野生動物絕沒有的理性光芒。


    賽羅看到後,與其說害怕,更加感到了神聖。


    視線的高度和站在甲板上的賽羅等人差不多。


    霍克艾在旁邊低語道。


    「真精彩……根據雪莉露大人和蕾妮從空中的觀察,在夏亞魯爾僧院時的南天將德爾菲埃也曾化身為龍與工人戰鬥。難道說四天將都能變身?」


    霍克艾的聲音微微興奮起來。


    化為半人半獸的萊森用和剛才同樣的口氣迴答道。


    「我們的主人精通失傳的古代禁術。我和德爾菲埃在複活得到了許多好處——其中就有這種力量。嘛,如果不強化我病魔纏身的肉體就無法複活——不過我還算滿意。」


    萊森的眼睛盯著賽羅笑了起來。


    「順帶,輪環小鬼。沒有對準我的身體而以雷分刀為目標是正確的判斷。如果對我使用那種力量,不僅會解除魔族化,還會解除這個封印,讓我在獸化的基礎上發動“狂戰士的代價”,因而失去理性。那樣的話,你們早就死了。」


    “狂戰士的代價”——賽羅聽說過這個詞,不是魔導具,而是設置在人體內的一種詛咒,在生命受到威脅即將失去意識時發動,讓當事人戰鬥到耗盡生命力為止。


    阿爾凱因曾告知擁有環流的輪環的賽羅體內也有同樣的詛咒。


    「狂戰士的代價……為什麽你會有如此危險的——」


    萊森撫摸著自己的下巴。


    「這不是我喜歡才弄的,聽說你也是同樣——這種詛咒是接受人體改造後的宿命呢。“狂戰士的代介”能在改造時維持生命,如今此項技術已經失傳,而且在瀕臨“生命危機”時也會發動保護性命,屆時當然會大暴走,若不在死掉前控製住當事人就麻煩了。」


    在賽羅內體裝入“環流的輪環”的人似乎就是賽羅的雙親。


    賽羅不記得他們的麵容,也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做此事。


    萊森的四隻腳踏在大地上,輕輕舉起上半身的雙手。


    胳膊上發出淡淡的光芒,從手指甲延伸出細長的刀刃。


    「我們任務不是殺人,而是在主人和伊斯加融和前拖住你們的腳步。要是你們看到我如今的樣子失去了戰意,就老實的——」


    西茲可飛起了戰輪。


    露娜絲緹雅拉緊神弓,朱利舉起銀槍,霍克艾高舉王劍。


    賽羅沉默的瞪著萊森,抱著緹亞涅絲的菲諾靠在旁邊。


    萊森輕晃肩膀的笑了起來。


    「……看來你們不打算老實聽話呢。」


    他向下半身的四腳注入力量,自然的張開雙臂。


    霍克艾隨之揮下的斬擊成為第二次交戰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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