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見過她有今日這樣溫靜淑婉的時刻,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看著葉迦言靜若安睡的模樣,眼裏漫上尖銳而喧囂的痛楚。


    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忘川河, 烏黑的河水沉重的仿佛背負著千年萬載的恩怨,河水死氣沉沉的趴在身後,映著岸邊紅衣如火的兩個人格外奪目。


    那場麵,像是墨黑的暗夜裏綻放的彼岸花,妖冶、陰森。


    他不由得抬步朝兩個人走去。


    “別動!”阿善手上不停,依舊有條不紊的梳著他的發,口裏卻是平淡寡漠的對冥王下了令。


    冥王欺紅了眼,“葉公子怎麽了?!”


    “如你所見,我把他殺了。”她臉上不見任何情緒,無悲無喜的模樣,隻專注的梳著頭發,眼神寧寂飄渺。


    “他是你丈夫,你們昨日才成的親!”冥王啞著嗓門氣息粗重的吼道,雙拳瞬間狠狠握緊。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做了一日夫妻,過往的恩情便算兩清。”她麵無表情的說著,替他束好了發。


    正要放下梳子,從一側猛地刮來一陣大風,阿善方才打理好的發型瞬間又亂了。


    冥王看著閉眸如闔睡的葉迦言,說話的聲音顫了幾顫嚴重跑音,眼角迅速的泛紅,“你瘋了,你怎麽能這麽做,樽月你瘋了!”


    阿善把他吹亂的頭發重新梳好,任由他的腦袋枕著自己的雙腿,右手輕輕的撫上了葉迦言涼意鑽心的臉,由眉眼至薄唇,再緩緩的劃過鬢發。


    “一直對我說謊話,臨死都不願意告訴我真相,葉迦言你該死!”她道,聲音冷靜淡漠,麵上如死水無瀾。


    冥王愕然的睜大了眼睛,似是難以接受這樣驚天的噩耗,他身形不穩的朝後踉蹌了幾步,最後還是一個不穩的摔倒在地,狼狽的抬起頭,卻見阿善扶著葉迦言慢慢的起了身。


    “一萬歲的時候,你問我喜歡什麽,我說我喜歡你,可你隻是彎眼笑笑,並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裏。”


    “以前我一直喚你阿言,因為心裏覺得阿善和阿言念起來更般配。”


    “第一次從十方虛空裏出來時,我在想出來了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如果是那樣我就馬上迴去,紅塵俗世與你,我選擇了你。”


    “他們都說你待我好,所有人都相信這世上隻有葉迦言最寵阿善,連我都覺得你待我是最好的,我差點也信了,可你看看你,你還是打算瞞著我去死要將我拋下。”


    “你總說我粗心大意照顧不好自己,這要怪你,我以前被你寵壞了,你把我寵的無法無天隻知道惹禍闖事,現在已經改不迴來了。”


    “這一千年來,你給我剝了七百八十三次橘子,栽了四十二株橘樹,成天逼我吃橘子念佛經,被我罵了還不知道認錯,你知不知道,每一迴從忘川河底上來時,我最不想看見和最想見到的都是你。”


    她冷著聲音說了一堆,他都聽不見了。


    再也聽不見她的抱怨,也不會再出言溫柔的安慰她。


    她抬手把他左手胳膊的衣袖往上掀,寬大的月白袖子一下子推到了肩胛處,阿善低著頭,目光涼靜的看著他胳膊上那條燦金的線,冥王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原本蒼白的俊顏更是死灰一片。


    果真被他猜中了。


    從心口一直蔓延到左手手心的那道金線,又深又長的映入眼簾,河畔烏風四起,帶起了河中怨鬼的悲泣。


    以往他的確隱藏的很好,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瞧見這道早已存在的金線。


    她望著那道金線,然後把袖子放了下來,一邊整理一邊平靜的說道:“你說人為什麽要有心?沒有心就不會傷心,多好。”


    冥王看著她心裏越來越不安,他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悄悄靠近他們,阿善卻猛地一扭頭與他的視線對上。


    先前一直隻看到阿善的側麵,眼下待看清楚她的正臉時,冥王不受控製的倒抽了一口冷氣,一下子沒站穩又一屁股坐迴了地上。


    “女...女|祭...你...怎麽會...”冥王驚恐的瞪大了眼眸,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雙眸血紅的阿善,失控的叫道:“這怎麽可能!明明都已經換骨洗魂,你怎麽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


    “你說呢。”一成不變的淡漠語氣。


    “不可能!葉公子明明...”


    “明明什麽?明明已經把她的三魂七魄劈出體內讓她重新活過?明明換了她體內的骨血洗掉了一身嗜血邪氣?”她抱著他靜靜地看著震驚中的冥王。


    河畔的風吹的人心底發涼。


    冥王被她問的膛目結舌。


    “你來幹什麽?”她輕聲問,血紅的雙眼裏隻瞧得出荒涼的平原,“我想同他說會兒話你都要阻止?”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怎麽下得去手!”冥王瞪著通紅的大眼睛看著她,眼裏又悲傷又憤怒。


    “早跟你說過,我是沒有心的。”她眉眼冷淡的看著他,血紅的眼眸含著血氣的話。


    沒有心,就不會傷心,也就不會絕望。


    “你知不知道...”冥王眼淚滑了下來,手指著葉迦言啞聲說道:“他在娶你的時候已經死了,樽月,你現在又殺了他一次。”


    她抱著他靜靜的立了很久,河麵刮來的風越來越急,兩個人站在那塊黑石上,紅袍鼓動飄袂,墨發隨風輕揚。


    立於無望天地,展八方荒涼,黑夜裏生出絕望之花,靡豔的開向四方。


    她攬著他的腰,將臉輕輕的埋在他胸口,那雙令冥王心驚膽顫的血眸緩緩地闔上。


    她聽著他胸膛裏不再跳動的心,握住他溫潤修長卻冷的抓心的手,他靜靜的由她抱著,蒼白的臉透出死寂般的靜謐乖巧。


    “從前我活著的時候,你說我不該對你動情,後來我好不容易疏遠你,你為什麽又來招惹我?”


    “真後悔遇見你,自從遇見你,傷的一次比一次重,痛的一次比一次狠,一千年前你劈出我三魂七魄的時候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你這個人大概是我此生的克星,從身到心都傷的徹徹底底,誰允許你這麽傷我的?”


    你把我傷的這麽疼,明明都沒了心,可心口那裏還是抽搐著疼,你真是該死。


    抬起臉,目光凝視著他沉靜的睡顏,那雙眸子曾經溫柔的注視著她,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星眸燦然眉眼如畫,那雙眼曾經裝下了整個蒼穹,浩渺如煙又璀璨如星,卻唯獨不願意裝下她對他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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