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了太久,久到此刻滿腔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花沉沉默然無語的看著他離開,兀自低頭笑了笑。


    司馬清隱一步步往外走,身邊經過的士兵都低著頭恭敬的給他讓行。


    他踩著昏暗的燭光踽踽獨行,側影打在牢牆上,在這樣冷清孤寂的風雪夜裏,增添了幾分說不出的頹然和悲戚。


    他為了給真正的花沉沉報仇,精心籌劃了整整五年,做足了萬全的準備。


    卻不曾想,他的滿腹仇恨,早已被她看在眼裏,如同玩笑。


    為了接近她獲取機密,為了在她身邊安插自己的人,他步步為營走的謹慎又小心,甚至不惜自毀名譽一心要成為她的皇夫。


    他做了這麽多,演了那麽多場戲,成功的將荀晚從她身邊弄走,成功的擠入他們之間。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都知道。


    她若是能夠愚笨一些,該多好。


    那樣,他或許會放她一條生路,或許,他不會對她起了殺心。


    他走出天牢,自始至終沒有迴頭再看她一眼。


    然後,沿著厚積的雪路慢慢往前走,墨發披在後背,落了一層晶瑩潔白的雪花。


    他走著,眼神黑寂而空洞,而後越走越慢,冰天雪地裏,他忽地頓住腳步,神情痛苦而壓抑。


    沁涼的雪花落在眉眼處,落在嘴唇上,他惶然覺得那冰冷的雪花落進了他的心裏,不然為何會覺得這樣寒冷。


    冷到了心裏。


    思緒恍惚間,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在夢中出現了多次的場景。


    由此,紛雜的大雪盡數退散,徹骨的寒冷被暖陽驅趕,光陰明媚的流轉中,有著動人的笑顏在衝他招手,醉了人心多少載。


    那是年僅十一歲的花沉沉,他的沉沉,坐在皇宮裏高高的圍牆上,對著站在底下麵色焦急的他笑的燦爛,雙腳蕩來蕩去,笑聲天真快活。


    她說:“清隱,你要永遠記得,我叫花沉沉,不是晨光熹微的晨,而是暮靄沉沉的沉,我父皇說,我生來魂魄不穩性命浮沉,國師說我活不過十八歲,取名沉沉,是父皇希望我的名字能夠鎮住我漂浮不定的魂魄,清隱,我一定會活著,然後嫁給你,對不對?”


    那日,黃昏打在身後,光陰在身前逗留,許多個日子輪替,他始終記得,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坐在牆頭朝他笑的眉眼分明,眼底,是對未來的憧憬和希冀。


    可是,他沒有等到她嫁給他的那一天,她便已經永遠地沉沉睡去。


    暮靄沉沉,再難尋見。


    眼底浮現一層黑翳,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他大口喘著氣,緩緩地蹲下身,臉上熱淚濕潤,顆顆砸落到雪地裏,留下一個又一個漆黑的窟窿,像極了那顆滿目瘡痍的心。


    這一晚下雪,雪紛紛落進他心裏,凍住他的四肢百骸,隻剩遍骨的疼痛噬心。


    天牢裏,阿善看了眼即將燃盡的落骨香,直起腰活動了一下四肢,這一夜,終是要過去了。


    她看向花沉沉,那張臉同死人沒有區別,泛著死灰的蒼白。


    “天要亮了。”她說著,落骨香剛好燃完最後一截,落下最後一點香灰。


    蓮花盞無聲合起,變迴了那個精致小巧的玉白色瓷瓶,她收迴玉瓶,望著神色呆怔的花沉沉,說道:“走吧,他不會來了。”


    花沉沉嘴唇無聲的動了動,失了全部血色的唇,溢出微不可聞的歎息。


    “這世上,緣分是努力不來的,它若想給你,你推辭不了,若是不想給,拚了命都求不來。”


    見她有些恍惚,阿善雙手交疊在胸前,“你在佛前待了五百年,受了幾世佛門教化,心思通透悟性很高,為何在荀晚這件事上,還是這樣執迷不悟?”


    花沉沉抱膝坐在陰暗的天牢裏,眼底有著倔強,“葉公子給你念了幾百年的佛經,你又可曾放下心中的執念?”


    “......”


    聽了再多遍,始終放不下。


    奈何為之?


    無可奈何罷。


    她行至生命的末梢,才忽然發現,自己隻剩下一副殘缺的麵目,和一條無法迴頭的路。


    良久,她的魂魄站起身,那具屍體依舊是半靠在牆壁上,大眼睛失神的看著前方,到死都不願闔上。


    她看著阿善的背影,輕聲說道:“我從前一個人生活,覺得也挺好。後來遇見他,開始希望有個人陪著。阿善,我活了很多個十五年,可隻有和他認識的那十五年,過的最快樂。”


    阿善沒說話,她又說道:“我放棄了很多,唯獨放不下他,這種事我也沒辦法。”


    她低著頭走著,魂魄透明而脆弱,那樣單薄的魂魄卻彌漫著濃鬱的悲戚。


    她求了一個心願,想多活幾個時辰,隻是想和他好好道別。


    隻是想,再好好看他一眼。


    可她等了一整夜,也沒有等到她愛的人,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願施舍給她。


    不是恨她嗎,不是和司馬清隱聯手想除掉她嗎?


    為何不來?


    為何不來啊!


    “若是想哭,趁我現在心裏還有兩三點慈悲,容許你大哭一場。”阿善逆著晨光站在天牢門口,看著她緩慢而又寡漠的說道。


    她從來不屑於安慰別人,也不懂得安慰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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